初五的时候,周晓枫说要去一位老同学家里玩一下,距离老宅子一个小时的车程——也不是直线距离远,说起来我们在院子里还能看到他家山顶上的房子,只因为这里是山区,盘山公路弯弯绕绕,非得开一个小时。
“山上雪都化了吗?”我婆婆问。
“他说已经通车了,没问题了。”周晓枫正在用导航搜路径。
“爸爸,我也要去。”灵儿马上跑过来。
“山上好冷,灵儿不去。”我妈马上驳回了。
“我要去。”灵儿可不管那么多。
“能有多冷?她去也没关系,去玩玩。”我爸是灵儿的忠实拥护者。
“什么没关系?正月里,人家可不得又给红包,不成。”我妈知道那户人家,周晓枫的老同学还是她的学生呢,她的印象里这学生的家庭条件很不好,她觉得带个孩子去,增加了人家的人情负担。
“妈说的有道理,人家还没结婚,没孩子,这人情有去无回的,不合适。”周晓枫也认同,于是蹲下来对灵儿说,“这次不能带你,这次是爸爸要去会爸爸的老同学,我们除了聊天没别的好玩的,你会很无聊的。”
“我可以看电视!”灵儿还是不放弃。
“人家没电视!”我妈怼得快。
“那我就玩手机!”灵儿不示弱。
“爸爸的手机可不能给你玩。”周晓枫虽然宠孩子,原则还是有的。
灵儿嘟着嘴不高兴了。
“灵儿你过来。”我把怀里的吉吉递给我婆婆,看着灵儿慢吞吞地朝我走过来,“今天吴园长要带着她家小姐姐给外婆拜年的,你不好奇她们给你准备了什么好玩的吗?”吴胜男也是我妈的学生,年前就跟我说了这件事情,她家孩子比灵儿大2岁,刚好是最受灵儿欢迎的年龄。
灵儿一听有小姐姐要来,脸上马上阴转晴,我妈赶紧接话,“哎呀我都快忘了,老吴老吴,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回去了。”
我爸一拍大腿,也配合演出,“赶紧的,啊那个……晓枫等会就把我们顺回去吧。”
就这样,我爸妈带着灵儿和吉吉一起回家了,吉吉本来不一定要回去,但是他看到姐姐要走,哭天喊地不肯留,索性就一起带回去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太多。
“家里就是有了小孩子才热闹呢,你看这俩孩子一走,就没什么味道了。”婆婆感叹道。
“您觉得热闹,我觉得好吵。”我拿出胶鞋,准备去院子里巡视一圈,再把鸡喂了。
“哎,你还年轻,不懂,等吉吉也去读大学了,你就知道了。”
我刚从谷仓里把鸡饲料拿出来,周晓枫的车子回来了,他朝我招手,我看了看四周,都是融化的雪水,只得搬着手上装着谷子的簸箕朝他走去。
“跟我一起去吧。”
“我要喂鸡。”我把簸箕架在腰间,单手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谷壳。
周晓枫也不理会我,他扯着嗓子朝屋里喊我婆婆,不一会儿,婆婆就跑出来把簸箕接了过去,“去吧去吧,鸡我来喂。”
我瞅瞅身上的珊瑚绒厚睡衣裤,这是被桂花姐带了节奏。在这个宅子里,我俩就是移动的两团碎花球,穿惯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当,舒适度确实非常好,但出门也确实不合适,“我懒得换衣服。”
“你就这样没关系。”周晓枫笑了笑,把车门解了锁,“这边乡下都这么穿,没人会觉得你奇怪。”
“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换衣服挺冷的。”我转身欲走。
婆婆一把拉住我,“哎,你都好多天没出门了,去转转。”
“再不出去转转,人都要长霉了。”周晓枫补一句。
听这话我可不高兴了,朝他翻了个白眼,“长霉了就长霉了,我就不去。”
“周晓枫你嘴巴欠抽吧?!”婆婆啐了他一句,“走走走,换衣服去,别跟他计较。”
车子顺着盘山公路缓缓地前进,雪虽然化了,但是上到海拔600米以上的位置,路边还是偶有结冰。我被路边偶见的雾凇吸引,尤其是穿过松林的时候,那种连绵不断的,此起彼伏的,面积庞大的挂满了冰晶一般的景观令人感叹。
“应该把相机带上的。”我有些遗憾。
“我们回去拿吧?”周晓枫提议,此时我们还差20分钟就要到了。
“那倒不至于,手机也凑合。”我把车窗打开,但是对焦困难,“可以靠边停一下吗?”
周晓枫找了个比较开阔的位置停车,然后下车陪着我拍。
“这玩意挺特别的。”他也掏出手机,学着我的样子拍照。
我没空理会他,专注镜头的角度。
“我记得你读大学那会,经常背着相机去扫街。”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只好继续转移话题。
“来,给我拍一张吧。”说着就摆出了很灿烂的笑脸。
我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如他所愿,给他拍了一张。
他很快就凑过来,“拍得真好,再来一张。”
“不拍了。”我把手机收起来,转身上车。
周晓枫无奈,只好跟着上车。
车子继续着盘山公路,一边森林,一边悬崖,风景是极致,风险也是少见,即使是开惯了山路的周晓枫和配置很高级别的越野车,他还是会偶尔有打滑的时候。
“好多年没上这么高的山了,这段路还是有些挑战哦。”周晓枫自言自语。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看这个老同学?”他问我。
“专心开车。”我坐的位置处于公路外沿,偶尔往车窗下一看,我还是很害怕的。
“不要紧,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赵君贤。”
“哦,印象里有这么个人,他是不是成绩很好?”
“特别聪明,也特别勤奋的一个人。”
“后来呢?”
“他妈生病死得早,小妹妹没人管,高一没读完就出去打工了——他爸身体不好不能外出,这些年都是他在外头赚钱。”周晓枫说着,轻叹一口气。
我听这话也不由得心里一沉,怪不得周晓枫这番带的拜年礼物都是食用油、整箱的水果、和从北京同仁堂带回来的一些滋补药材。
我默默把包里的红包加塞了1000元现金——这是准备给老人的,不想这个动作被周晓枫看到了。
“你不用塞这么多,显得刻意了。”我们老家的规矩,去别人家给老人拜年,包个三五百的红包就够了。
“给老人的,他不能挡着。”我把红包封好口子,“我的心意,没关系的。”
周晓枫笑了笑,“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
车子缓缓驰进赵君贤家的院子,他就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虽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仍可以看出他身形瘦高,难得的是,尽管是从那样的家境里出来,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愁苦干涩,双目清亮,自带儒雅之风。
互相介绍之后,他将我们迎进家门。屋里早就烧起旺旺的炭火,炭火上架着铁丝细网,上面烤着糍粑、红薯和板栗,炭火边的小桌上摆了各种炒货,茶水热气腾腾。赵君贤的爸爸戴着绒帽在烤火,见我们进来,赶紧站起来,周晓枫忙上去和他握手,再扶他坐下,抽把条凳坐到他身边,跟他唠嗑。
一个50来岁的妇人在前后忙碌。
“这是我的小姨妈。”赵君贤陪着我们坐下后,大大方方跟我们介绍,神情自然。
我赶紧在小桌子地下忙碌,偷偷准备了一个500元的红包。
待赵君贤正式向他爸介绍完我,我就恭恭敬敬掏出那个加塞后的红包,老人自然是万分推托,好在周晓枫在旁边,直接把红包塞进了老人的羽绒服口袋里。
“叔,这是我媳妇的心意,您收下。”周晓枫按住他粗糙的手。
老人有些激动,抬起袖子开始抹眼泪,“晓枫啊,谢谢你,一直都这么好。”
“看您这客气话说得,我和君君那是啥关系呢。”周晓枫这“君君”二字说得如此自然又亲热,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个“君君”就坐在我身边,我大概会以为是哪个小情人的昵称。
“我们初中一个班上,同桌,那会儿我又瘦又矮,像个女生一样,头发也很长,因为没得钱剪,他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小名。”赵君贤跟我轻声解释。
“我没想到你俩关系这么好。”我也轻声跟他说。
“我也没想到我俩聊得来。”他腼腆地笑笑。
周晓枫见我俩交头接耳,轻咳一声,“你俩是不是在说我什么坏话?”
赵君贤哈哈一笑,“嫂子问我,为啥我跟你关系好。”
这会儿,赵君贤的小姨妈来续茶了,我赶紧站起来把红包递给她,“也祝您新年快乐。”
小姨妈几乎是惊恐失措地推脱,我只得略带强势地“纠缠”她——这是我们老家的人情剧本。之前我对这一套虚与委蛇很不屑,后来待久了,竟然特别能理解,而且无师自通地也学会了这套动作的关键节奏,并慢慢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奥妙就是:如此的反复推拉就像开水一般,有了开水,给钱收钱的尴尬才能像速溶咖啡一样迅速化入水中,成就一杯新的饮品。
“姨妈,您收下吧。”赵君贤说话了,小姨妈才不好意思接着,她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直到赵君贤提醒她灶上在炖什么东西,她才急急忙忙跑去厨房,如此我们又重新坐下来喝茶聊天。
“我小姨妈……现在就在我家帮忙。”他顿了顿,“前几年小姨父去世了,小姨妈就一个女儿,在外面读书。”
“他表妹厉害啦,去年申请到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学位。”周晓枫接话。
“这么厉害!”
赵君贤低头笑笑,有些自谦的局促,“我表妹数学特别好,她就是一路保送,不然我姨妈这样的家庭也供不起。”
“君君要是能继续读书,现在看是在哪个当教授啦!”周晓枫话语里无不是认可。
“说实话,读书固然好,做生意更现实。”赵君贤用一双干净的长竹筷夹起一块烤得鼓鼓囊囊的糍粑,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包着,递给我,“我小姨妈自己打的糍粑,尝一尝。”
我双手接过,心里感慨他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隔着纸巾,我就不会烫到手。
“哎,我最喜欢吃糍粑,你咋不先给我?”周晓枫嚷嚷。
赵君贤佯装生气地横了他一眼,“跟你媳妇抢什么!”
快吃饭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摩托车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姑娘清脆的声音在喊,“晓枫哥,晓枫哥,是你来了吗?”
这姑娘一进门,我就觉得眼熟,她只顾着奔向周晓枫,还没发现坐在她哥身边的我。
“晓枫哥,咋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你要来,我就不出门去了。”她挨着周晓枫坐下,张开双手烤火,手冻得通红。
“来,认识一下嫂子,吴一荻。”赵君贤语气变得稳重,他转头对我说,“这是我小妹赵婉。”
“赵婉你好。”我朝她微笑着点头。
她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刚进门时候的热情,“嫂子你好!”
“你小姨妈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去帮帮忙吧。”赵君贤发话了,赵婉马上起身,“晓枫哥,嫂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厨房了。”
“哎,她才回来,你就这么使唤她,让她坐一会儿啊。”周晓枫看着赵君贤,“别听你哥的,先烤烤火。”
“不要紧的晓枫哥,我不冷。”说着欢天喜地去厨房了。
“赵婉多大了?”我看着她小鹿一样雀跃的身影,问赵君贤。
“过年后就满25岁了,研究生还没毕业,前段时间在北京一家单位实习,多亏晓枫帮忙了……”赵君贤话还没说完,周晓枫就轻咳一声。
我压根没觉察到周晓枫的小动作,只觉得这家人虽然命途多舛,但孩子们都很会读书,寒门出贵子的故事还是很让人佩服的,“你还有一个弟弟呢?”我记得周晓枫说他弟弟就比他小三岁。
“君诚今年刚结婚,现在女方家过年呢。”赵老爷子说话了。
“君诚就是他弟弟。”周晓枫给我解释,“他当年考的军校,现在部队当工程师,人家女孩子愿意随军,难得。”
“家里条件不好,只能上军校。”赵君贤叹了一口气,“弟媳深明大义,啥都没有就跟着他,我们都觉得亏待她了。”
“什么叫啥都没有?”周晓枫不同意了,“君诚国防科大研究生毕业,入伍就是上尉军衔,人长得又高又帅,前途无量,比起什么房子车子那不高级多了?”
“啧啧啧,赵叔,您这几个孩子都这么有出息,您享福了哦!”我是真心祝福赵老爷子,一点儿客套的意思都没有。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他们自己努力读书啊。”老爷子摆摆手,“可惜他娘去得早,唉,没享到福哦……还有君贤,为了弟弟妹妹读书,耽误了自己哦!”说着又要抬起袖子擦眼泪。
“爸,看您说的,我现在过得也很好啊。”赵君贤承包了几百亩茶园,头脑灵活,为人靠谱,产业虽然不大,但在当地也是响当当的企业家了。
“都快33岁的人了,对象还没一个啊。”老人家叹口气。
“不急啊叔,这事包在我身上。”周晓枫安慰他。
老人家一听这话高兴,咧嘴露出缺牙,“哎哎,那就继续麻烦晓枫。”
看着周晓枫抛过来的邀功一般的眉眼,赵君贤哭笑不得。
中午的饭菜丰盛又朴素,丰盛是因为十八个菜摆满了整张八仙桌,朴素是所有食材都是自己生产制作,所以没有什么刀工摆盘搭配之说。酒也是小姨妈自己酿的。这才是地地道道的高山农家乐,没有丝毫商业文明的影子。周晓枫和赵君贤差不多五年没见面了,架不住情到浓处,但又是两个中年男人的叙旧,不喝酒完全没法抒发。
酒过三巡,赵君贤话多了起来,他偏头看了看我,“自从你家灵儿出生,他就没来过我这里了。”他拍了拍周晓枫的背,“我都给灵儿准备了大红包,你咋就不带她过来?”
“怕你红包给太多。”周晓枫啃着腊猪蹄,赵老爷子自己养的猪,也就四个猪蹄儿,过年吃了两个,剩下两个今天做了——这是当地人待贵客的规格。
“再大的红包也比不上你这些年对我的帮衬。”他又转头对着我,“当年我想养蜜蜂,砸了,集资的人上来闹事,他二话不说给我了20w,帮我把债平了,三年后才把钱还给他,他从来不催我,好像没借过钱一样。”
“哎,陈年往事别提了,喝酒。”周晓枫举起酒杯跟他一碰,一饮而尽,“好酒啊。”
“他姨妈,等会给晓枫装两罐酒。”老爷子赶紧交代了下去。
“哎,知道了。”小姨妈几乎没落座,她一直在围着桌子转,不是给火锅添炭,就是给大家斟酒,而且最喜欢给我夹菜,我碗里都堆成了山。
“君诚虽然读的是军校,不用学费,但开销还是有,每年经过长沙,他都会去看他,一看就是几千几千地给,鼓励他去学这个学那个,比我这个当哥的都操心。”
“晓枫啊,这事儿我都得敬你一杯。”老爷子说着端起了酒杯。
“哎呦,这可当不起。”周晓枫赶紧把酒杯低低地递过去,“赵君贤你搞得我是来邀功似的。”
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一顿饭吃得漫长,我们都吃完了,他俩还在继续,不得已饭菜热了再热,酒盅温了又温,终于收场,周晓枫歪在火盆边老爷子的躺椅上睡着了。赵婉帮着小姨妈在厨房清理,老爷子也醉了,回房睡觉去了,我坐在周晓枫旁边烤火,赵君贤重新泡了茶给我端了过来。
“这是去年剩下的一点儿明前茶,尝一下。”绿茶在玻璃杯里片片舒展,很是漂亮,茶香就更是清新。
“谢谢,我虽然不太懂茶,但也知道明前茶很珍惜。”
“竹炉汤沸客来时,再好的茶,如果没有客人来访,也就是几片树叶而已。”
“茶商就是不一样,有雅兴。”我浅饮一口,满口清香,甚是满意,“周晓枫今天居然醉了。”我回头看了看他,把随身带的披肩搭在他身上,“你酒量也不错哦。”
赵君贤笑了笑,“十来度的米酒,怎么可能醉,他这是说话说累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一会周晓枫醒来了,“几点钟了?”
“下午四点。”赵君贤说。
“我们走吧。”说着他把披肩还给我,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叔还没醒来?”
“没,今天高兴,喝多了,估计睡到晚上去了。”
“那我们先走了,等会天黑了更不好走。”
“行,我送送你们。”说着他朝厨房里喊了一句,“婉,晓枫哥要走了。”
赵婉赶紧从厨房里出来了,她拎着两桶酒,小姨妈拎着两只绑住腿的老母鸡,就这么直接往车子方向走去。
“酒收下,鸡不要了。”周晓枫挡住小姨妈要往车后备箱放鸡的动作,朝我指了指,“吴一荻养了好多鸡。”
小姨妈不肯,非要把鸡给他,“也没什么给你们,就带两只鸡走吧。”
没办法,赵君贤只好过来,“嫂子养的鸡是嫂子养的,小姨妈送的是小姨妈送的,不一样。”
小姨妈听了,眉开眼笑只点头。
“这样放不行,把车弄脏了……”赵君贤话还没说完,赵婉就找了一个纸盒子过来,把鸡放到纸盒子里,再搬到车上。
“晓枫哥,以后经常来玩。”赵婉把后备箱关上,对周晓枫告别。
“有空就来。”他挥挥手,准备上车。
“哎,我来开。”我挡住他,“你喝酒了。”
“这点算什么。”他不服气,欲把我挡开。
“晓枫哥,让嫂子开吧,稳妥些。”赵婉也急了。
赵君贤更是一声不吭就把他拉到副驾驶,推了他进去,然后把车钥匙掏出来递给我。
“快走吧,天黑了更不好走,开慢点。”他细细嘱咐,然后退到一边,和一家人站在一起,目送我们离开。
车开到三分之一处,周晓枫嫌我速度太慢,说按照我这样的龟速,半夜都回不了家,我受不了他在耳边当指挥,还是让他来开。
“幸亏乡下没交警,否则你就麻烦了!”
“有交警也无妨,都是熟人,没人管。”周晓枫其实没醉,我生气是因为他总在聒噪我的开车技术。
“熟人也要讲点正常规矩啊。”
“哎,乡下哪有那么多规矩?有人情就能办事了。”
“人情也有界限啊。”
“哎,吴一荻,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阴阳啊。”
“你爱怎么听就怎么听。”我又不想说了,往后一仰,闭目养神。
周晓枫打盹的时候,赵君贤跟我说了赵婉的事情。年前我去北京撞到的坐在周晓枫副驾上的姑娘就是她。赵婉读的是师范,当时正在我家附近的一所重点高中实习,所以在我家短暂住了一个月,那天刚好是她实习结束,去我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去火车站。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有些欣慰:终究不是什么小三住到我家里,这个把月以来自己对周晓枫的那一层膈应就这么消失了;也有些担忧,虽然周晓枫对这个赵婉没什么意思,但是赵婉对周晓枫的意思可是一目了然,不然“晓枫哥晓枫哥”怎么叫得那么亲热,不难理解周晓枫这么多年来对她家的帮衬让她有了感恩之意,周晓枫这一表人才的样子也很难不让人家女孩子动心呀。欣慰也好,担忧也罢,这些想法其实也不算什么,我最烦自己的是,为什么我现在对周晓枫有了这么多的在意?关键是,这些在意还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吃醋,我可是被肖之南摁在醋坛子里腌过的人,这点儿小醋还真的上不了台面,我这些在意还有其它的情感在里面,它好像和男女感情有些关系,但又不完全是跟感情有关,在我自己没有弄明白之前,任何与之相关的话题或者人都容易让我心烦意乱,为了避免自己口不择言,我会自动切换到沉默模式。
周晓枫被我绕得有些迷糊,目光在看路和看我之间来回切换,这些分神还是制造了一定的风险,突然,他急刹车了。
“差点碾到了!”他惊呼。
我往前一看,两只野兔从车头前串过,跳跃的影子被车灯拉得长长的。
“碾死了刚好带回去炖汤。”我差点磕到额头,又吓了一跳,自然没声好气。
“哦呦呦,吴一荻,真是狠心啊!”周晓枫直摇头。
“哼,我可不像有些人那样富有爱心。”我双手抱胸重新后仰。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突然意兴索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周晓枫见状,把车靠边停,发动机还在运转,因为车内还得开暖气。
“把话说清楚。”他单手支着头靠在方向盘上,看着我。
我不做声,刚好周晓枫电话响了,他电话连上了车载蓝牙,轻按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就能通话。
“晓枫哥晓枫哥,你们到哪儿了?我哥说两盒茶叶忘记给你了,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吧。”车载音响里清楚地传出赵婉的声音。
“已经很远了,别送了,让你哥直接邮寄给我。”
“那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电话挂了,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最后,还是周晓枫主动开口。
“我对赵君贤,是同学情谊,也是知己难得,他是一个聪明剔透的的人,说实话,我这么多同学、亲戚、朋友,能够促膝长谈的人……”
“我不是说他。”我打断了他。
“他弟弟赵君诚,虽然学费免了还有补助,但是一个大小伙子,生活费不够的,我每年……”
“我也不是说他。”
“那你指的是谁?”周晓枫愣住了。
我看着他,他真的是一副二仗和尚的模样,说不准他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我轻叹一口气,“没说谁,你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