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杰说话算话,早早给我放了假。我回公司跟Leila简单汇报了一下,就再次打包行李准备回家,我妈带着灵儿早就回老家了,所以我也不准备去北京。
“我直接回湖南了。”我给周晓枫留言。
良久,周晓枫给我回复一个字,“好。”
几经辗转我回到小镇上,爸妈抱着灵儿在长途巴士站等我。
“妈妈!”灵儿从我妈怀里挣脱出来,冲进我怀里。一个月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我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她欢天喜地捧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当个小孩子真好,简单粗暴地就被满足了。
“你公公陪奶奶去看病了,要不他会开车去长沙接你。”我爸接过我的行李,特别跟我解释一下,生怕我不知道他这位上司的好。
“奶奶病怎么样了?”
“老毛病,这天气冷了,容易复发。”
周晓枫奶奶是心脏病,每年冬天都会难过很多,加上这次受寒诱发支气管炎,所以缠绵病榻个把月了还没好彻底。
“那她不能再住那个老宅子了,老宅子好冷。”
“是的,一直都住在你公公婆婆那里,楼房有电暖气,舒服很多,看病也方便。”
我们就这么边走边聊,很快就到家了,家里早备好了饭菜,灵儿迫不及待打开我的行李箱,果然不出她所料,半个行李箱都是她的礼物,她高兴坏了,满屋子疯跑,差点撞翻我妈端出来的汤。
“哎,灵儿,你小心一点!”
“灵儿过来,给外公看看你的新玩具。”我爸试图让她安静一点,灵儿很乐意跟他分享,祖孙俩偎依在一块儿,仔细研究玩具的说明书。
“爸,这是给您带的膏药。”香港那边有很多百年老药房,经朋友推荐我给他寄了两盒保养颈椎的外贴膏药回来试试,我妈说效果很好,我就又买了三盒。
“哎,这个不错,下次给你公公也带两盒,他上次打牌打久了,也是颈椎疼了两天,我拿这个膏药给他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好了。”我爸真是好下属。
“他又没有颈椎病,不舒服的时候你给他贴一片就行了,干嘛要两盒?”我妈有些不乐意。
“也是哦,他不需要经常用。不过一荻啊,你姑姑也有颈椎病,我看你给我买了这么多,就匀一盒给她吧。”
“哎老吴你当你女儿做慈善的啊!”我妈直接把药收走了,“谁也不给。”
“妈,没关系的,我在香港,举手之劳。”
“这药不要钱?”
“她姑又不是不给钱。”姑姑是水泥厂会计,厂子里虽然效益不是很好,但买药还是不缺钱的。
“你女儿又不是药贩子。”我妈一边添饭一边说,“今天这个找她买,明天那个找她买,她还要不要工作啊?”
“行行行,都听你的。”我爸抱着灵儿,“来吃饭咯!”
热热闹闹吃完饭,我爸去洗碗,我妈就坐在陪灵儿玩她的新玩具。
“妈,这是送给您的。”我递给她一盒护肤品。
“雅诗兰黛呢,这好贵吧。”
“香港免税店买的,不贵。”
“我不信你的,免税店也顶多九折。”
“哎呀,你这个老太太真是的,反正我买了两套,你要不喜欢我就都给我婆婆了。”
我妈赶紧把东西接着,“那我收下吧。”她嘴巴上叨叨着贵,脸上还是很高兴的,“给你公公带了东西吗?”
“一条烟,够不够?”
“那哪不够?”
“我还给奶奶带了点止咳糖浆,据说效果很好。”礼物带不带其实都没关系,反正见面都是要给红包的,只是表明一个心意,让老人家觉得自己被惦记。
“可以了可以了,明天你给他们送去吧。”
“好。”我抱起灵儿,“妈妈陪你一起玩吧?”
我给她买了很多玩具,音乐书,泰迪熊,大颗粒乐高,还有一只会讲故事会唱歌的垂耳兔,灵儿最喜欢的就是这只兔子,爱不释手。
“给爸爸看。”女儿小声嘟哝了一句
“什么?”灵儿快三岁了,说话不少,不过有时候掺杂一些方言,不伦不类,大概只有我妈才能一个字一个字听明白。
“她说要把玩具给爸爸看看。”我妈掏出手机,打开视频。
那边周晓枫很快就接通了。
“爸爸!”女儿脆生生地大喊。
“哎,灵儿,你吃饭了吗?”
“吃了!”她把垂耳兔怼到手机前,“爸爸你看小兔子!”
“好的好的,我看到了,很可爱。”
“妈妈送的。”说着她还回头看我一眼,我配合着露个脸,对着镜头里周晓枫打了个招呼,“你吃饭了吗?”
“还没,正在开会呢。”他把镜头反转,我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
“哦,灵儿,爸爸正在开会,我们说拜拜吧。”我赶紧对灵儿说。
“好的,爸爸再见!”孩子很乖巧。
“再见灵儿。”
挂了视频,我妈又嘀咕了,“这个周晓枫啊,一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晚饭。”
“他年轻,经得起折腾。”
“也不年轻了,过完年就30岁了。”
“30岁还不年轻?总比我32岁年轻吧。”
我妈瞅了我一眼,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32岁了。”
“又怎么啦?”
“你俩再这么分居两地,这二胎估计是下不来了。”
“哎,你当我母猪下崽啊。”
“你当初说你工作一两年就要去北京的,现在呢?北京的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有。”
“实在找不到就去周晓枫公司上班啊,夫妻同心那不更好?”
“赵老师,有些江山呢您是指点不了的。”
“我跟你说,就算不工作,你也该回北京来了。”
“为啥?”
我妈像个雷达一样扫了我两遍,“你别以为自己穿得时髦点,化妆厉害点,你就能一直漂亮下去?这女人啊,过了35岁身体就走下坡路了,趁着这几年还算年轻,赶紧把二胎生了。”
“现在医术发达,人家40岁生头胎的都可以啊。”我不认同她。
“你就犟吧你,你40岁,周晓枫38岁,你看他还找不找你生二胎。”
“哎,你什么意思啊赵老师?”
“女人40豆腐渣,男人40一枝花,趁自己还年轻,多生个孩子稳住婚姻。”
“哦,你咋只生了我呢?”
“我那不是,当年计划生育嘛。”
“也没见我爸去外面找给我找小妈啊。”
“你爸他拿着这点儿死工资,有什么本事找小妈?周晓枫不一样,年纪轻轻的,事业做这么大,你别天真了吴一荻。”
“那周晓枫以后要有本事找别的女人,我生多少个也没用啊。”
“哎,那不一样,孩子多了,他出轨的代价就高了。”
“赵老师,周晓枫要是知道你背后这么算计他,你这丈母娘可就不好当了。”
“傻瓜,妈当然首先为你考虑啊。”
“不说了,我累了,想睡觉了。”
“妈的话你仔细掂量掂量。”她拍拍我的膝盖,“来,灵儿跟外婆一起泡脚去了。”
“我也要泡。”赶了一天路,也想放松一下。
“那一起吧。”
我妈找了个大木盆,我们仨围坐一起,灵儿的小脚丫乱搅合,把水溅得到处是,看到我俩一惊一乍的样子,她倒是乐得哈哈大笑。
晚上,灵儿和我窝在被子里,我给她读绘本,读着读着她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睡得香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我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她的睡姿,发给周晓枫。
不一会,我就收到回复。
“别给她盖那么严实,她刚睡着容易出汗。”
“这边没暖气,得盖严实。”
“你摸摸她后颈。”
我探手轻轻摸了一把,果然有点微微出汗,于是按周晓枫说的,把被子松了松。
“确实有点出汗。”
周晓枫没有继续回复我,我等了一会,觉得困了,关灯躺下,手机震动,周晓枫的信息。
“刚才在停车。”
“才到家?”
“嗯。”
“吃饭了吗?”
“等会回去下点面条。”
“好,你慢慢弄,我先睡了。”
“好,你睡吧。”
这次周晓枫提前一天坐高铁回,我开着公公的车去长沙接他,看他从高铁站出来,我老远就朝他挥挥手,他看到是我,有些吃惊。
“我爸呢?”他四处张望。
“他临时有个会,抽不开身。”临时有会是真的,抽不开身也未必,但公公也乐得我去接周晓枫。
“早跟我说一声,就不用你来接了。”
“我来也是一样啊。”
“山路不好开,他是老司机没关系,你……”
“我也驾照拿了很多年了。”
“下次别这样,我会担心的。”
回程自然是他来开。
家乡的盘山公路虽然比较复杂,但风景宜人,重峦叠嶂地,途中遇到一个小水库,冬天水位浅,斜坡上有放寒假的孩子在嬉闹。
“这水库我经常来钓鱼。”
“有点远。”
“骑摩托车来,挺快的。”
“你爸妈允许你来?”
“他们管不了我,我也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伴呢。”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几岁吧,上中学了。”
我想了想自己上中学的日子,一放假就被我妈管得紧紧的,只有跟着大伯才能四处走走看看,和周晓枫那种逍遥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太难受了。
“想什么呢?”看我半天不说话,周晓枫瞅了我一眼。
“没什么,觉得男生比女生自由多了。”
“哈哈,确实,那时候我们要是赶不回去,在外露宿一晚也无妨,你们女孩子就不行了。”
“唉,我可不希望灵儿的青春期是被关在屋子里度过。”
“不会的,我会带着她到处去玩。”
“那个时候你都40多岁了,还玩得动?”突然想起我妈说的“男人四十一枝花”,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个世界对女人真是苛刻。
“我会好好锻炼,用心保养,等以后带女儿出去的时候,别人还以为我是她男朋友。”周晓枫嘴角微翘,很期待那场景的样子。
“等她找男朋友的时候,你50多了,醒醒啊。”
“唉,有时候吧盼着她长大,有时候吧又舍不得她长大。”
“别多愁善感了,该来的都会来。”
“是啊,以后她长大了,离家了,家里就剩我俩,老头老太太地,相依为命。”说罢他看我一眼,见我也瞄着他,笑一笑,“你说你老了啥样子?”
“我不会老的。”我马上打住这个话题。
“行,你青春永驻,你长生不老,你千年妖怪。”
“闭嘴周晓枫,专心开车。”
回家自然又是热闹非凡,周晓枫带的礼物也差不多,给奶奶保健品,给父母烟酒,给孩子玩具,分完礼物,大家围桌吃饭。
“周晓枫,你没给一荻带礼物吗?”婆婆问。
“晚上单独给她。”
“哈哈哈,你小子…”公公拍拍他的背,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我爸妈听了也是满脸笑意,估计都在脑补“晚上”和“单独”两个词组合的场景。
晚上很快就来了,我妈早早就把灵儿哄走,独留我俩在房间。
“妈怎么这么积极?”
“她比我还想知道你要送什么给我。”其实我心里懂她打什么算盘。
周晓枫抿嘴笑笑,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我今年的收入都在里面,你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吧。”
“我没有什么想买的。”
“百达翡丽的手表啊。”我房间有油汀,温度比较高,他脱了外套,懒懒地靠在床头,“我真的没法找到你要的那款,所以还是你自己去找吧。”
我把银行卡还给他,“家里的开支都是你在承担,北京的房子还要还贷,钱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你不好奇我挣了多少钱?”
“最好别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想告诉你我挣了多少。”
“我不关心你挣了多少,但是我很想告诉你我挣了多少。”
“好吧,你说吧。”
“税后有8位数。”周晓枫漫不经心地说出来。
见我半天不说话,周晓枫忍不住走到我跟前,并排坐在我的梳妆凳上,盯着镜子里拿着梳子按摩头皮的我,“给个态度啊。”
“什么态度?”
“你老公我今年成绩如何?”
“我以为……”
“你是不是以为我应该欠了一屁股债?”
“你有没有欠债?”
“吴一荻,我黄赌毒不沾,每天认真工作,请问去哪里欠债?”
“我觉得你是一个风险爱好者,如果乱入投资呢?”
“什么乱入投资?我现在亟需投资乱入好不好。”周晓枫站起来,接过我的梳子,“我来帮你梳吧。还有,为什么你觉得我是风险爱好者?”
“有没有兴趣哪天我给你做一套测试?看我说的准不准?”
“我才不信你们那些测试。”随着语气的不满,他手上的力道也在加强,“我一点都不喜欢冒险,我最大的冒险都花在你身上。”
“哎,你轻点。”
“哦,对不起。”他赶紧卸了点力气。
“可以了。”我拿回梳子,收起精油瓶,准备睡觉。
熄灯后,俩人在各自的枕头上躺下,中间都能再睡个灵儿。
就这么默默躺了很久。
“你睡了吗?”黑暗里飘来周晓枫的声音。
“没有。”
“唐湘杰……后来有没有再骚扰你?”
“没有。”
“你年后还要去他那里吗?”
“这个要看Leila的安排。”
“明年回北京好不好?”周晓枫拍拍我的手。
我内心有些迷惘,在投行工作了这么久,其实也没有找到具体的方向,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找到很明显的成就感,职场体验倒是很丰富,但是待久了也觉得很无聊——钱是没有温度的,跟钱打交道久了,自己也变得跟工具一样,了无生趣。
“睡着了吗?”周晓枫见我半天没吭声,拉了拉我的手。
我反手握着他,“没有。”
周晓枫翻身朝向我,再调整了一下枕头,俩人中间的距离消失了。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早点老。”
“你已经把天聊死了!”我猛地抽出手,翻身背对他。
周晓枫把我捞回去,“别动,你听我解释。”
“你说吧。”
“你早点老,就不会这样到处折腾了。”
“我老了也会折腾。”
“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男人惦记。”
我脸靠着他胸膛,感受得到他有些急促的起伏,想起新加坡的日子,到底是我开了小差,但这些秘密一样的过往,我是不会轻易承认的,只能淡淡地说,“你误会了。”
“我刚到新加坡的那天晚上,你和肖之南在一起对不对?”周晓枫声音里仿佛困着一只受伤的狼。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就这么沉默着。
“第二天下午,我在会场遇到了肖之南,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周晓枫顿了顿,“他身上的香水味很独特。”说完,他低头看着我,“那几晚,你对我……有些抗拒,是因为他,对吗?”
“那天晚上,唐湘杰邀请我们一起喝酒,回酒店的时候,他把外套借给我挡风。”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你不用跟我解释。”周晓枫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你心里有他,久别重逢,有些想法很正常。”
我抽出手,环住周晓枫脖子,仰头看着他,“谢谢你。”
“不要谢我。”周晓枫苦笑一声,“我现在只想杀了肖之南。”
“别,你还是杀了我吧。”我轻抚他的脸。
他轻叹一口气,低头吻我额头,“怎么舍得?”
“对不起。”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轻笑一声,“不对,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那你怎么还?”
“不还,继续欠着。”我勾住他脖子,欲吻他。
周晓枫躲开了,他拉下我的手,“你要是心里还想着他,就不要来撩拨我。”
我爬到他身上,顺势把他的手搁在我后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女人在床上是做不到身心分离的。”
“我怎么知道你心在不在这里?”
“试一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