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卿尘抱着幼弟,韩彦直竖起船帆,奋力划着桨,小船顺风顺水,游得飞快。
画舫周围埋伏的官兵都赶忙上岸,帮着救火救人,哪还有功夫管其他事,舒卿尘和韩彦直此时还不知绿珠姑娘为了掩护二人离开,已经葬身火海。
黎明时分,早起的云雀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而在遥远的天际,则有一颗晨星正凝视着安静的湖面,就像一只深邃的眼睛。
晨雾弥漫,一缕淡金色的晨光刺破蓝色的绸缎,平铺在雾气缭绕的湖面上,小野鸭扑着翅膀掠过,水面荡起金波,宛如惊鸿照影。
卿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欣赏着湖面的晨光美景。
湖边有三三两两的浣衣女,在那边捣衣,边聊着些家长里短,村子里的屋顶上飘着缕缕炊烟,村落房舍被微明的曙色渐次勾勒出来,轮廓依稀可辨,朦朦胧胧,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给还在襁褓里沉睡的阿弟,拢了拢被子,可不能被这湖上的寒风吹到了,如今虽说已经开了春,但春寒料峭,她自个儿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韩彦直摇着撸船,不敢直视舒姑娘,怕她觉得冒犯了,但其实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见她打了个哆嗦,心想好在他早有准备,船上备了干粮和衣物,他放下船桨,从包袱里取来一件自己的虎皮大氅,给她披上,立刻感觉暖和多了。
“我们到哪了?已经出了临安地界吗?”舒姑娘问道。
“还没有,这西湖是封闭的湖泊,不和外界相通的,一会船靠岸,我们就改走陆路,趁早出城,只要出了临安城,秦桧就鞭长莫及了。”
韩彦直继续摇着撸船,想到眼下还在那奸相的势力范围,心里总不踏实,赶紧加快划桨的速度。
找了一处偏僻的小村庄,将船靠岸。
谁知船一靠岸,孩子就醒了,开始还只“嘤嘤”地小声哭泣,之后哭声就一声高过一声。
“孩子是饿了吧?”
“都怪我考虑不周,只准备了给大人吃的干粮,没有带给孩子的吃食。”
韩彦直颇有些懊恼地说。
这时湖边来了位浣洗的年轻娘子,她看见两个天仙一般的人物,那美若天仙的姑娘怀中还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这孩子和她家里的姑娘差不多大,她瞅着这娃娃定是饿坏了,就主动上前问道:
“这孩子是饿了吧,看他和我姑娘差不多大,我奶水足,姑娘要是不介意,就让他喝口我的奶吧!”
“那真是太谢谢了!”
舒卿尘心想,幸好遇上个好心的娘子,要不然弟弟定然饿坏了。
这年轻的娘子边给孩子喂奶,又边善意地提醒道:
“这世道可不太平呀,我瞅着大官人和小娘子应该是新婚燕尔吧,这么俊的小娘子出门在外,可容易被歹人盯上呀!”
这年轻妇人想起了伤心事,说道:“我原有个妹子,也生得俊,她同我妹夫一同去汴梁,想觅个生计,谁知这汴梁城早被金兵占了去,那杀千刀的金兵头儿瞅着我妹子俊俏,就要掳了去,我妹夫上前去拦,就被那金兵拿着的狼牙棒打在脑壳上,脑浆迸裂,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我那妹子也是个贞烈的,立马拔出金兵的刀,就要刺向那金兵,力气太小,没刺伤金兵,反被那金兵擒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洁,妹子只能拿着那刀往脖子上抹,二八年华就芳魂永逝了。
只有她的一双儿女逃了出来,投奔了我,我和我丈夫带着几个孩子一路南下,才在这临安城里落了脚。”
妇人瞅着卿尘二人,想到妹子妹夫一家的遭遇,眼泪婆娑的,泣不成声呐!
这金兵占了大宋天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像这样的惨祸,在江北之地,实则成千上万。
“我也想着,我和夫人这样的衣着,未免太招摇了些,不知大姐家中可有粗布衣衫,能否卖与我二人几件,大姐家中孩子多,负担也重,这里有些碎银子,大姐莫嫌少就是。”
这妇人一家逃难至此,原先在汴梁还有些薄产,变卖得来的钱也早在这逃难路上用光了,眼下只靠她丈夫做些苦力,挣点银钱勉强糊口。
果真是好人有好报,今日她偶然见着这孩子哭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给他喂些奶水,不想却遇见贵人,有了这些银钱,家里的孩子们总算不用再吃咸菜白饭了,今晚就买些猪肉,打些酒来,给大伙加餐。
二人去这妇人家中换了身粗布麻衣,又用黄泥巴糊在了脸上,掩盖了原本的容貌,两人看起来就和田间劳作的夫妇差不多了。
那妇人还想留二人在家里吃顿便饭,但他们还着急出城,就赶忙告辞了。
来到城门口,却见守备森严,官差拿着舒卿尘的画像挨个盘查出城人口,只要发现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要出城,直接就拦下,带到户政司去查验身份。
“这下可糟了,咱们要怎么逃出去呢?”
韩彦直在城门口绕了一圈,发现官兵的数量比平时多了三倍不止,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风月楼着火了,老鸨死了,花娘、宾客还有官兵都死伤惨重,如今全城戒严,到处搜捕那日纵火逃跑的花娘。
舒卿尘的画像被贴遍了大街小巷,官府还下发了悬赏通告,发现并举报者奖励纹银一百两。
韩彦直此刻就担心湖边遇见的那个年轻妇人会不会向官府告发他们的行踪,必须赶紧想办法出城才行。
舒卿尘突然心生一计,在韩彦直耳边说了几句。
“妙计啊!”
眼前这个女子临危不乱,还能急中生智,真是让他再一次刮目相看。
他马上按照计策办,在城中花钱租了一顶喜轿,又雇了一队人吹锣打鼓,自己穿上喜服骑上高头大马,让卿尘抱着孩子坐在花轿里头,为了防止孩子哭闹,给他口中塞了颗甜甜的糖果。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门口来。
看守城门的官兵看到迎亲的队伍,便让他们停下查验。
“新郎官”韩彦直主动下马,将领头的将领叫到一边,往他怀里塞了一沓银票,央求道:
“官兵大哥辛苦,这点小钱拿去给弟兄几个买点酒肉。我这大喜日子,错过了良辰吉时就不好了,还请官兵大哥通融通融。”
“放行!”
这领头的将领把那银票揣进兜里,摆了摆手,就让他们通过了,又开始盘查后头想要出城的百姓。
果然古话诚不欺我,有钱能使鬼推磨!
二人带着孩子终于顺利逃出城,出城之后,送亲队伍就地解散。
韩彦直打听到他父亲母亲韩世忠将军和护国夫人梁红玉此时正在金山作战,便打算带着舒卿尘姐弟同去投奔。
二人带着孩子同乘一马,速度不能太快,眼看太阳西沉,天就要黑了,身处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得不在这荒山野岭委屈一夜了。
韩彦直去找来些干柴,生了火,又打了只野兔,他娴熟地烤起了兔肉。
骑马颠簸了一日,舒卿尘和孩子都躺在篝火旁睡熟了。
谁知四周草丛里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火光中映出几只绿色的眼睛。
对上那几双寒凉的眸子,他心想,不好,是狼!
只见韩彦直身形如电,动作迅疾,纵跃如飞,就落在了高高树枝上,上头视野开阔,居高临下,他看到树丛中藏着的竟然是一群狼,数量足足有11只之多,万幸的是有一半是些小狼崽子。
最前头的那只狼突然向还在熟睡中的舒卿尘扑去,韩彦直随手就折下一截树枝,从上飞下,将尖利的枝条直直地插入那只公狼的身体里,哀嚎了一声,躺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又有三只公狼齐唰唰地朝着韩彦直扑来,他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如飞,再次腾空跃起,衣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三只公狼撞到了一起,等回过神来,他再次以树枝为剑,两只狼又被刺穿腹部,当场毙命。
还有一只刺偏了,还剩下半口气,一爪子朝韩彦直抓来,他背上被那恶狼的利爪抓伤,鲜血直流,浸湿了整个背部,而那只受伤的公狼,趴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后,也直挺挺地没动静了。
狼群里最有战斗力的几头公狼都已丧命,剩下一头母狼带着小狼崽子,也不敢再恋战,全都跑了。
等到舒卿尘被一阵寒风冻醒时,就看到身边四头狼全倒在血泊里,韩彦直背上也受了伤,却还在若无其事地烤着野兔。
“你受伤了?赶紧让我看看。”
“一点小伤而已,没关系的,这野兔马上就要烤熟了,我随身还带了盐巴和孜然粉,你今日可有口福了,我的厨艺比京城的大厨还好呢!”
我当然知道,舒卿尘心中暗想,想到上一世与妼晗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感觉就像昨日一样,她的一颦一笑,都刻骨铭心。
看着受了伤还要强撑着为她烤肉的韩彦直,眼前的人儿与前生那个为他下厨的小妼晗,身影竟重合了,她眼泪不由自主地便往下淌。
她不顾韩彦直的反对,更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的世俗礼教,将他的衣衫强行脱掉,又细心地给他上了药,心里暗自祈祷,天公见怜,这几日可千万别下雨呀!
若是伤口淋了雨,可是会发炎的。
如今生逢乱世,一个小小的风寒可能都会夺走人的性命,可别说伤口发炎感染这样的重症了。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这春雨说下就下,下起来还没完没了。
韩彦直伤口沾了水,已经发炎,身体发着高热,苦苦强撑着到客栈。
下马时若非卿尘她眼疾手快,他差点就整个人摔下马。
孩子也着了凉,发起了高热,哭闹不休。
三人没法再赶路,只好在客栈住下,好在此地离金山已不远,韩彦直便飞鸽传书给母亲,让弟弟过来接应。
舒卿尘看他二人一直高热不退,韩公子身强体壮一些,养了些日子,高热已经退去,只是浑身还无力。
可小弟竟持续高热不退,开始抽搐,还打起了摆子。
她知道有一味中药,治疗伤寒有奇效,只是生长在峭壁悬崖之上。
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便一个人入山采药去,幸运的是,还真让她寻到了那药。
可惜她这具身体实在太弱,根本使不出轻功,只能徒手攀爬山岩。
刚下过雨的岩壁特别湿滑,好不容易快摘到草药,一脚又滑了下来,反复几次,终于采到药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
舒卿尘终于采到药,太高兴了,一脚不慎,竟踩空了,直接从万丈高崖掉落。
这下完了,她心想,绝望地都闭上了眼。
却不想一个轻功极好的青年,腾空而起,飞身揽住了她,二人都平稳落地。
这时,又下起了小雨,舒卿尘糊在脸上的泥巴被雨水一冲,露出了真容。
这该不会是九天的仙女吧?
救人的少年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绝色少女,心中犯着嘀咕。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舒卿尘落地之后,赶紧和少年拉开距离,用娇软的声音道谢。
这姑娘不仅貌若天仙,声音也如山间的涓涓泉水般美妙,让人听了,就有一种甘冽的感觉。
“姑娘是来山里采药的吧,雨湿路滑,我这里有马匹,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想到小弟此刻还等着草药救命,卿尘也顾不得世俗礼教了,道了声谢,便翻身上马。
“公子方便的话,就送我去云来客栈吧!”
“真巧呀,我也正要去云来客栈接人呢!”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客栈。
韩彦直抱着孩子在客栈门口已经张望了半日,想到舒卿尘一人入山采药,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担心得要命,又恨自己恢复得太慢,要不然也不能让她个姑娘去犯险。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瞧见他弟弟和卿尘姑娘一前一后骑着马儿朝客栈来,他心情有些复杂。
一边是担心的石头终于落地,另一边呢,这弟弟彦朴和卿尘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心底不知怎地,竟微微泛起了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