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恪却正色道:“大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您尽管提出来,我改就是了。这个圣湖这么漂亮,小弟我难得出来透透气……”说到这里时,敖恪停了下来,期待祈求地看着敖泱。
这个南海实际上的大王子,当然就是在转移话题无疑。
敖泱又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没想到这个便宜弟弟是这样油盐不进、滚刀肉的性格,跟强势冷硬的父亲敖昆完全不一样!
“不要转移话题。”敖泱最不耐烦兜圈子,他直接提了出来,“敖恪,敖昆交给你的事情、你究竟办得怎么样了?或者说敖昆还交代了其它的什么事?”
敖恪看对话一点都没有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再加上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这个传奇大哥的脾气,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再嬉皮笑脸,他只得老实回答:“办得差不多了,其实父王主要是叫我过来跟大哥好好亲近亲近,他说他老了,以后的南海要靠咱们兄弟几个撑起来。”
这话说的,连青哲都愣了一下,心想南海其实是【你们的南海】,跟敖泱有什么关系啊?
果然,敖泱莞尔,漫不经心地说:“撑起南海啊?那肯定是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了。”明明白白的,他并没有把自己放进去。
大白龙本来就不是在南海龙宫里长大的,他早已经在陆地圣湖扎下了根,丝毫没有想重回大海生活的意思,最多偶尔带着伴侣孩子出海、去西西里海岛短暂游玩一段时间罢了。
敖恪闻言,眼神定住了一个瞬间,脸上极快地扯起了一丝笑纹,但又在眨眼的时间逼迫自己压下去,故作神情凝重地说:“大哥说笑了,南海怎么会是——”
“别装了。”敖泱看得清楚,他撇嘴笑笑,随口打断,“敖恪,你也用不着再试探我,南海对我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我的领地和伴侣孩子都在这里。你要是办完事情,就可以回去了。”
这一回,轮到青哲彻底松了口气:敖泱是他的伴侣,还是海族的龙,父母都还在世,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青哲没法开口阻拦伴侣回去探望父母,这算是他心里的深切担忧——万一敖泱回去南海探亲,他父亲硬塞给他一个海族雌性、那我该怎么办?
敖恪被当场戳破打脸,微微有点窘迫,但他心理素质极好、居然立刻又坦然笑了起来,“父王总夸大哥通透聪慧,我原先还不信,但现在我信了!大哥,我确实是想当南海龙王……哈哈哈这个想法我从小就有,但还是第一次敢说出口!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敖恪肆意痛快地大笑了起来,抚掌拍腿,状若疯癫。
正在吃东西的希图瞠目结舌看着,心想你是不是疯了啊?
“别管他,他只是憋坏了而已。”敖泱面色不变,又给希图递了块烤肉,催促他赶紧吃。
青哲十分尴尬,控制着不去看狂笑的敖恪,低头喝汤。
“……哈哈哈哈哈~大哥,我确实想当南海龙王,但我在家里时不能表现出来哈哈哈~还是来到大哥这里好,想说什么都可以!”敖恪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一把抹净,又畅快无比地直说:“大哥,我是不如你,我敖恪庸俗势力、贪慕权利地位,但没办法,我生来就是这样的。这次来西西里,其实是我和兄弟们争宠□□,激怒了父王,所以父王才把我打发来了西西里,说是磨磨我的性子,哼……”
敖恪痛痛快快地说完后,面不改色,又重新挂上了笑脸,开始啃烤虾,把旁边的青哲希图看了个目瞪口呆。
最后,敖恪又结束了一顿蹭餐,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彬彬有礼起身告别:
“真不好意思,又叨扰了大哥一家,我母后死得早,记忆中竟然没有多少跟家人一起进餐的记忆。坦白说,我在大哥这儿住着很愉快,居然有点不想回南海了,唉~”
青哲呆了呆,“你、你母后——”
“是的。父王这一生,实际上有过三个伴侣,我母后是第二个,但她生我的时候就去了。”敖恪心酸苦涩的低头笑,再次抬头时,他又变成了风度翩翩的恪王子,得体地笑着走了。
——敖恪生来就是南海龙族的王子,他始终都得回去的,西西里,只能是他生命中短暂的几晌贪欢。
希图呆愣愣地目送敖恪的背影,忍不住问敖泱:“亚父,他是不是疯了啊?”
敖泱好笑道:“暂时没疯,不过如果下一任南海龙王不叫敖恪的话,他就得疯。”
“当不当龙王就那么重要吗?”希图十分不解。
敖泱摇摇头,“对于普通的海族而言,谁当龙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于有继承权的龙族王子而言,他们一出生就会被推着朝王位靠近,努力学习如何当好龙王——所以,他们只对当龙王感兴趣,懂吗?”
希图似懂非懂,“啊?可是龙王只能有一个的,到时当不成龙王的那些王子要怎么办?”
“前半生争着当龙王,后半生思考为什么龙王不是自己,然后就死了。”敖泱头也不抬地回答。
他们在厅堂里吃午餐,两侧窗户大开,西西里的阳光泼洒进来,敖泱眉目舒展地微笑着,侧脸被阳光勾勒出一道金边,温暖和煦,照顾着伴侣用餐。
浮生若梦,大白龙孤独漂泊了那么久,他没想到自己也能找到伴侣、有家有孩子、心也可以这样的安宁踏实。
*****
西西里海·珊瑚丛
“听说,海岛上来了个长着翅膀会说话的小怪物?”老龙王相当没好气地问,看敖白纪墨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比起之前坚持提出“辅龙王”一事时,现在只是说话呛一些的老龙王好多了。
纪墨忍笑道:“父王,那个长翅膀会说话的是个小鹰人,并不是小怪物。”
老龙王怒不可遏:“难道陆地鹰人就不是怪物了?我说错了吗?你们俩真行呐,刚送走了圣湖恶龙和陆地虎族、转眼就弄了个鹰人回来!你们是故意想气死我吗?”
敖白好整以暇地解释道:“父王多心了,收留雏鹰纯属意外,我们也没有料到的。再说了,肖佑住在海岛上,他还不会飞,应该碍不着父王您的眼吧?”
他们在珊瑚丛旁边交谈,两条小龙就在珊瑚丛里玩耍。
“敖白啊,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那个小鹰人有什么好值得帮的?我前几天远远看了他一眼,那小怪物的眼神可不像个雏鹰呐,他凶狠着呢,嘴巴和爪子那么尖利,你们就不担心他抓伤沂儿吗?”老龙王这些话倒是动了真感情,以一个慈祥祖父的口吻说出来的。
敖白神色一凛,显然老龙王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愿意帮肖佑一把不假,但他不可能不考虑自己的孩子敖沂。收留肖佑之前,这些丑话都是说在前头的,一旦肖佑故意攻击了谁,必将付出应有的代价。
“父王放心,沂儿的安危我们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我们现在不允许他到海岛上玩的。”纪墨好言解释道,他心想我怎么敢?
初次见面时,雏鹰袭击纪墨的那一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谁敢把肖佑当成普通幼崽看待,心里都警惕着呢。
老龙王头疼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都特别有主意,我说什么都没用!辅龙王一事你们不同意,我也就不提了,但你们怎么就是喜欢跟陆地兽人打交道呢?”
敖白正色道:“父王请放心,我们有分寸的,不会冒险。”
“这里是西西里,哪怕是看在龙果的份上,我们也不能跟陆地兽人绝对划清界限——未知的总觉得是危险的,但熟悉之后也就不可怕了。”纪墨坦然道。
老龙王冷哼一声,干脆扭头望向了珊瑚丛,看着两个孙儿玩耍,不想看忤逆的两个年轻混帐东西,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龙最近的状态也不好,因为伯父一家突然回家,敖白纪墨又明令禁止他上岛玩,于是小龙只能留在海底,跟敖沣和容革玩。
然而容革还只是个【多吃快长要胖胖】的小小幼崽,没法和他聊天、带着他玩游戏,于是小龙的玩伴只剩下敖沣一个了。
“沂儿,这个海螺你喜欢吗?”敖沣献宝似的捧着一个淡紫色混着釉白的海螺,递到小龙面前,难掩骄傲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捡的!亲自捡的!祖父昨天终于允许我出去巡了小半天的海,喏,送给你!”
两个小家伙趴在礁石上,小龙好奇伸出爪子戳戳那个海螺,懂事地说:“可、可你不多啊,你没有多,我好多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只有一个、自己留着玩吧,我家里特别多。
敖沣非常的感动,胸膛一挺,更加慷慨地直接将海螺塞到了小龙爪子上,非常有兄长风范地说:“没事,王兄说送给你、你收下就是了!”
“谢谢,我好多的,回家吧。”小龙只能收下,然后又招呼敖沣回家去,他知道敖沣不能轻易离开龙宫去外面玩,所以很同情他——出去巡海、居然只捡了一个海螺回来吗?哎呀呀~
几个长辈聊着聊着,突然看到两个孩子肩并肩游过来了。
“沂儿,小沣,怎么不玩了?”纪墨好奇问,他最近也很担心孩子的精神状态,也明白孩子闷闷不乐的原因,但是他没法把希图单独接过来,毕竟希图是兄长家的孩子。
小龙扬了扬爪子上的海螺,终于有点高兴地说:“爸爸,王兄给我的!”
旁边的敖沣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他很喜欢敖沂,更加喜欢弟弟口中念叨着自己,万分庆幸岛上的那个陆地小野兽终于回家去了。
“是吗?那你谢谢小沣了吗?”纪墨十分捧场,极力想逗孩子开心。
“谢了,可、他说不用呀。”小龙微微皱眉,做了个不理解的摊爪动作。
老龙王和敖白一同笑了起来,成了家有了孩子,孩子就是最好的黏合剂和联系的纽带。
“哈哈哈~是吗?但就算小沣说不用,你也要道谢,这是礼貌。”纪墨好笑地提点。
小龙领着敖沣回了家,他把敖沣送的海螺留下,又重新挑了个漂亮的回送给敖沣——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得回礼了!!纪墨就跟在后面看,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纪墨还是会觉得惊奇,他想,也许是因为敖沂这孩子天生大方吧。
“我好多的。”小龙趴在他的玩具台子上,眯着眼睛,自豪地说:“爸爸给我,父王给我,容叔叔给我,都给我,所以,我好多的!”
敖沣听了只有羡慕的份儿,虽然他的礼物多得数不清,而且都是名贵的宝玉石,但敖沣已经明白:宝玉石和普通的贝壳海螺相比,也未必一定是宝玉石贵重,敖沣已经大概理解了【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沂儿,你过得真好,大家都对你好。”敖沣忍不住小小声地说。
小龙听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他扒拉着成堆的海螺,自言自语地说:“我好多的,给哥哥,给革革,给你……给大海鸥?给大海鸥!他没有!”
“爸爸!”小龙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立刻就要去做,遂抬头大声呼唤纪墨。
“怎么了?”纪墨匆匆从门口游进来靠近,还以为是两个孩子遇到什么难题。
小龙激动又欣喜,因为他直觉自己想到了一个去海岛玩的好理由!
“爸爸,过来呀。”小龙认真挑出了一个海蓝色混着几缕银白的海螺,兴冲冲地游到纪墨身边,激动得说不清楚话:
“爸爸,我要上去!这个,给大海鸥,他没有呀,我很多的,要上去!”
纪墨一听就头疼了,这个把月的时间里,孩子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依旧是申请要上海岛,然后又被家长提醒一遍、关于希图哥哥已经回家的事实,再然后小龙又会惆怅一番。
原本敖白和纪墨以为,孩子太小、不怎么记事,伤心几天就会恢复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敖沂居然那么的喜欢希图、过去个把月了还没有恢复!
“你又想上去海岛啊?”纪墨从不会立刻否决,而是循循善诱地问。
“对呀,这个,给大海鸥,他没有的。”小龙解释道。
“大海鸥?”纪墨更为诧异,心想原来你居然想送给肖佑吗?
小龙的记性极好,他也经常请求要上岛去找肖佑玩,但纪墨敖白一直顾忌着雏鹰锋利坚硬的喙和鹰爪,根本不敢让孩子跟肖佑单独在一起玩。
——万一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们的孩子被雏鹰抓伤了哪里、甚至抓瞎了眼睛,那我们该怎么办?一准会发疯的!
因此,自从雏鹰在海岛上住下后,纪墨在伴侣的陪同保护下去看过他几次,尽心为他在原先的木屋旁边搭了个房间,又找出草药帮他治好了伤,然后就是护卫龙每天轮流给他送食物了。
小龙今天格外的坚持,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了正当的理由要去海岛。
“爸爸,我想上去,这个,给他玩。”小龙不断地磨,他已经有个把月没有去过海岛了,想念得不行。
纪墨有些为难,他原本是想着先不带孩子上岛,免得他触景伤情,又念叨着他的希图哥哥,家长看着忧伤的孩子、心里也很不好受的。
“爸爸~我、我想上去,爸爸~”小龙在纪墨怀里打滚,急切地请求着。
“呃~”纪墨还在思考。
敖沣看得不忍,他小声劝道:“纪叔叔,您就让沂儿去一趟吧,他都快哭了。”这个称呼还是纪墨亲自定下的,免得侄子整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
小龙翻滚着翻滚着,动作就慢了下来,十分的难过,“爸爸,我想上去,不找哥哥,我不哭的。”
“好吧宝贝儿,爸爸这就带你上去一趟。”纪墨只能答应了,其实他只是不放心孩子的安全而已,要知道海岛上现在可住着一只小猛禽。
小龙倏然发出一声欢呼,灵活地在纪墨怀里滚了一圈,“上去啦,上去啦,呀呀呀~找哥哥!”小龙一顺口,又说起了希图,他过了一会儿才落寞地改口,“没有哥哥,哥哥回家了。”
纪墨最怕孩子这样,他连忙抱着小龙亲了几口,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沂儿,你是准备把这个海螺送给肖佑吗?”
小龙肯定地点头,“对呀,给大海鸥,给他玩。”
“他真的不是海鸥啊沂儿,他是鹰,名字叫肖佑。”纪墨第无数次地纠正,然而小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口就是大海鸥。
纪墨领着两个孩子游出来。
“父王,我们上去啦。”小龙一出来就欣喜地宣布。
敖白挑眉,“上去?海岛吗?”
“嗯,沂儿想吃椰子,我们带他上去摘几个吧。”顾及到老龙王在场,纪墨当然不敢直说,只好又想了个理由出来。
要是让老龙王知道是特意上去给雏鹰送海螺,他不暴跳才怪了!
但就算这样,老龙王还是不赞同,他皱眉道:“叫几个护卫龙上去摘不就行了?何必把沂儿带上去?海岛上住着个鹰人,万一沂儿被偷袭了怎么办?”
敖白一看伴侣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立刻开口:“父王放心,我陪他们上去,不可能出事的。我的护卫龙都不会爬树,但我可以用冰刀切割,两个孩子都喜欢吃椰子,得多摘点儿备着。”
“哼,小心些,莫要大意了。”老龙王撇嘴警告道,关于敖白对水和冰的控制,他知道后还是非常自豪骄傲的——敖白这逆子,虽然不大听我的话,但他的能力不弱,这点还是像我的……
“谢父王提醒,还是您考虑得周到,我们会小心的。”纪墨微笑应答,他把那个海螺背手藏着。
老龙王最喜欢听软话,他位高权重、养尊处优惯了,早已经容不得忤逆。
“唔,你们能理解我的苦心就好。”老龙王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去忙吧,小沣,回去了。”
敖沂我管不得?敖沣我还管不得?哼!
于是,敖沣虽然极度想跟着去,但他没法反对祖父,于是只能恹恹地跟着回去了。
*****
“上去啦,上去啦~”
时光仿佛倒流了,小龙又颠颠儿地往海岛方向游,纪墨敖白在后面跟着。
“上去啦,送海螺,给大海鸥啦~”小龙总算改口了,没有再念叨着让家长发愁的希图哥哥。
敖白低声告诉伴侣:“自从把肖佑带回来之后,我提醒容拓他们巡海经过西大陆时、多留心注意,但他们都说石湾海滩没有什么异常。”
纪墨神情凝重,“是吗?附近高空就没有看见过巡视的鹰人吗?他们没有在寻找失踪的肖佑?”
敖白摇摇头,“没有,甚至猛禽部落已经很久没有出来石湾海滩采盐了。”
“难道、猛禽部落出事了?”纪墨猜测道,“该不会是和走兽部落斗起来了吧?早就听青哲他们说过,陆地上几个部落之间也不太平。”
敖白略一沉吟,“应该不是。如果两大部落真斗起来的话,大哥那儿会传来消息的,大哥知道我们跟猛禽部落的合作。”
“……也对。”纪墨点头,“那个肖佑真的挺独立的,不哭也不闹,他把自己照顾得挺好,听黑洲他们说,肖佑每天吃饱了就练习飞翔。”
小龙抓着那个海螺,兴冲冲游在最前面,难得的,他又唱起了咿咿呀呀的快乐儿歌。
“这孩子,总算是高兴了,但千万不能让他单独跟肖佑待在一起。”敖白郑重提醒道。
纪墨点头,“当然,我哪里敢?沂儿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那肖佑又来历不明。”
片刻后,他们游到了海岛边。
远远的,就听到了稚嫩的鹰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