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王母后争吵时,父王一怒之下还说要把我送回南海、还给敖昆呢。
纪墨倏然抬头,压低声音快速地说:
“不是吧?真是憋死我了原来你也知道?我真是被吓到了,原来父王这么在意啊?怪不得他从前对你那么冷淡了!”
——搞不好龙王之前就没把敖白当亲儿子吧?心病自古没药医,家丑又不能外扬,只有长子敖瀚像足了自己……想必龙王心里十分憋屈。
敖白感慨地说:“父王知道敖昆,也知道敖泱大哥,你说他能一点不在意吗?母后怀上我的时候,父王有事去了外面,而敖昆就是那时候带着大哥来了东海……所以了。”
夫夫俩慢悠悠地游着,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半晌之后,纪墨才作了个小总结安慰了一下伴侣,“算了,别想了,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我的确已经不在乎了。”敖白坦诚道,“还没有遇到你之前,那时住在东海,天天都要出去巡海,其实我还挺喜欢巡海的,真的!因为待在龙宫里无所事事,我就会胡思乱想,但想得多并不是好事。”
“哎呀,谁年轻时还没有受到过磨练啊?”纪墨深有同感地苦笑,“别再纠结过去了,咱们还是谈谈眼下吧。”
敖白看了一眼开朗乐观的伴侣,也笑道;“行啊,听你的。”
“那父王具体是怎么说的?是准备给西西里海拨物资还是什么呢?”纪墨关心地问。
新旧龙宫之间,不时有海族来回穿梭,见到敖白时,均自发停下,静默臣服,以示尊敬。期间总有不少异样的眼神落到纪墨身上——这个史无前例的人鱼龙后!尤其是这人鱼长得还丑,要知道人鱼一族的容貌向来是极为出众的。
纪墨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他这方面的神经一贯比较粗壮,只要没有当面被拦截或者言语攻击,一律当作不存在。
“……我开口之前心里就有数,父王果然也是那样说的……如今东海的蛟龙一族数量庞大,偏偏又有些乱,管不过来,所以到时候咱们封海应该会迎来较多的蛟龙,这是第一批。”敖白缓缓介绍道。
纪墨点头,说:“已经不错了,咱们目前什么都缺,不过凡事都应该适度,物极必反——嗳,现在说这些早了,西西里海还远远没有发展到那样的程度。”
“嗯,这个应该没有那么快,因为父王需要清点和安排。”敖白说这些时,眉眼总算是舒心的了,终于恢复了一点年青龙的神态。
“对了,你刚才说蛟龙是第一批,难道还有第二批?”纪墨有些期待地问。
敖白缓缓摇头,“这个我没问,需要父王愿意才会有第二批吧。其实这个是急不得的,因为要先召集起护卫龙将龙宫和封海的防卫处理好,才会有其他海族愿意前来居住,比如人鱼和龟族——”
说到这个时,敖白有些懊恼地停住了,歉意地拉着伴侣的手说:“唉,我真是忙昏了,竟然还没安排回你家看看!”
纪墨摆摆手,示意无妨,说:“咱们这也刚回来第二天啊,先把急事先给处理了吧,然后再回……我家看看。”
说起这些时,穿越鱼不免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他跟这个世界的家人族人根本没有怎么相处过,仅有的那些记忆,竟然都是不怎么愉快的。
“谢谢你愿意谅解,今天先去探望小沣,明天如果没有急事的话,我们就带着沂儿回你家一趟。”敖白迅速作出了安排。
“好、好啊,刚好沂儿已经在龙宫里闷坏了,要是再不带他出去外海游几圈,怕是又要闹了。”纪墨附和着,有些愁眉不展的,因为他担心跟族人相处时、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这身体的家人、族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话间,他们已经游进了新龙宫,那不知多大年纪的老龟管家慢吞吞地游出来,说:“龙王龙后都等着您二位呢。”
“?”纪墨眉头一挑,没说什么。
“知道了,你前面带路吧。”敖白温和道。
老龟先是没出声,后来忽然又问了句:“您那小王子怎么没带来呢?”
“哦,沂儿还在休息,幼龙起得没有这么早,就没带过来。”敖白又是镇定自若地解释。
老管家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他们就游到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地方,这处宫殿周围的护卫龙几乎是连成了片,个个肃穆、如同雕塑。
纪墨咋舌,心想:这里太冷清太压抑了,如果沂儿过来,一定游几圈就要闹着离开!
正评估着环境时,他们已经随着老管家游了进去前殿。
东海的大王子敖瀚正端坐在上首,下面聚了几条强壮的龙,显然正在处理日常事务。敖瀚看起来异常疲惫、憔悴,斜斜坐着、手掌撑着额头,眉头紧锁,显得极为隐忍。
抬眼看到兄弟夫夫游进来时,他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一下,又瞄瞄后面:还是没有带着幼龙?!
当敖瀚发现这个时,脸色更是冷淡了,也不开口说话,就那样撑着额头、撩起眼皮看。
“王兄正在处理正事?那就不打扰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小沣,您忙着。”敖白就当看不到兄长的不满,自顾自说出了来意。
纪墨只是在刚进来时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他完全可以想到昨天龙后回来、被儿子儿媳围着追问、然后失望愤怒的场景。
敖瀚极为忍耐地说:“唔,父王跟我提过,你们好歹也是小沣的长辈,进去看看也好,以后、以后……呵,就得看海神的安排了。”这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对龙王表示不满。
得了!果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纪墨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想着我不是来瞧你眼睛鼻子的,是敖白挂念着他的侄子,我一同过来探望,只为尽长辈的心。
“那我们就先进去了。”敖白没多说什么,直接牵着纪墨、跟着老管家游进去了。
*****
敖沣所住的寝殿就在后面,隔着老远的距离,纪墨就闻到了一股药香。
海族也有祭司,而所有的药草味道普遍不会太美妙。
“里边做什么呢?味道这么大,待久了还不得头晕啊?”纪墨小声诧异地问。
老龟哀伤地说:“大祭司正在里面守着呢,我们小王子瘦得脱了形,大祭司不敢喂药,只能用药水养着。”
敖白皱眉摇头,同样担忧,但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他们就游进去了。
寝殿里装饰着美丽柔软的鲛纱帘子,点缀着无数的明珠和宝石,四处光芒闪烁,差点晃花了人鱼的眼睛。
巨大的白玉床,龙王龙后守在床前,大祭司白烁守在床头,敖襄则是趴着、小声呜咽哭泣,只是一日没见,敖襄的嗓音已经彻底哑了。
敖白游进去,拉着纪墨先给龙王龙后见礼。
“父王,母后,我们来看看小沣。王嫂,小沣今日怎么样?”敖白往床上望去。
纪墨也踮起尾巴尖儿、不露痕迹地抻长脖子去看。
这一看,纪墨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据说小沣已经四岁了,怎么那身板看起来居然跟沂儿差不多大?简直是瘦骨嶙峋!敖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像龙族习惯性那样地蜷缩着入睡,他是无力舒展着的;因为瘦,五官都异常突出,金色的鳞片黯淡无光,龙爪虚虚拢着。
一看,就已经知道这条幼龙的身体彻底垮了,说得严重些,已经是濒死的弥留之际。
“怎么瘦成了这样?小沣是什么也吃不下吗?就没有多找些不同的鱼虾来试?”敖白带着伴侣游过去细看,严肃地问起。
敖襄抬起通红肿胀的眼睛,哀怨地看了一眼纪墨,然后又低下了头,痴痴地望着她的孩子。
龙王龙后看到幼子携伴侣前来探望,不管怎么说,这个举动他们是满意的。
龙后叹气,愁眉苦脸地说:“怎么没试?这海里有的、能吃的全部食物,我们都找回来试了,但小沣就是咽不下去!唉,不瞒你们说,就是鲨鱼也都试过了。”
龙王看到敖沂并没有过来,他既失落、又觉得不来才是对的:免得敖瀚敖襄看到健康活泼的沂儿心里难受。
“大祭司,小沣就是这样昏睡吗?一天能醒来几次?会说肚子饿想吃东西吗?”纪墨关心地问。
白烁刚想回答,出乎意料的是,敖襄头也不抬地开口了,她用粗嘎异常的声音说:“前几天,小沣还能一天醒来几次,自己在床上游几圈,勉强吃点儿鱼肉。最近一次,他又醒了,我给小沣准备了他平时最喜欢吃的虾,他说不想吃,困了想睡觉,谁知道一睡竟然睡了两天!勉强摇醒了,他还是说吃不下,就这样睡到了现在……我可怜的孩子……”敖襄伤心欲绝,握着敖沣的爪子压抑地痛哭。
龙王在寝殿里来来回回地游,不时长叹,心情也是十分沉痛。
“沂儿怎么没带过来?”龙后状似随口发问。
这回是纪墨回答了,“是这样的母后,我们出来的时候,沂儿还没有醒呢,幼龙总是需要休息得久一些。”纪墨心想,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了。沂儿是我的心头宝,容不得有一点闪失——再说要是真带过来了才不妥,王兄王嫂看到沂儿会怎么想?何必刺激他们呢?
龙王解围道:“唔,那就让他睡吧。上个寒季才出生的幼龙,你们也是年轻胆大,居然敢带着他从西西里游回家!”
敖襄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只专心地看着病重的敖沣。
纪墨摸了摸自己揣在宽大袍袖里的小包袱,很是犹豫、欲言又止。
“做出这副表情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就说,昨天不是伶牙俐齿的么?”龙后发现了,脱口而出,可见她对纪墨是余怒未消。
“母后——”敖白刚想说话时,龙王迅速截断,他烦躁地挥着袖子:
“有话好好说,不准闹!”
纪墨并不在意,他再次游到白烁身边,小声问:“嘿,大祭司,你真的确定小沣是突然吃不下‘海里’的食物吗?这算不算是厌食症啊?就是咽不下食物、或者一吃就吐?”
白烁听完一愣,因为作为本土海族,他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概念,白烁喃喃重复道:“厌食症吗?这个听起来有点意思,敖沣小王子病成这样的原因我实在找不出来,能排除的都排除了……唉,好吧,说是厌食症也行,因为他就是突然吃不下食物了,不管怎么哄怎么劝都不行!”
室内又静默了片刻。
“咳咳,我这里有点吃的。”纪墨在伴侣的鼓励性眼神下,慢慢拿出了那个小包袱。
敖白顺手接过,朗声介绍道:“父王,这是我们从西西里带过来的食物,原本是给沂儿准备的,因为担心他途中太疲累胃口不好,或者不适应这里的海水不吃东西,沂儿经常吃——”
刚说到这里时,敖襄已经急切地游了过来,一把抢过那小包袱,眼里闪着光,一叠声地问:“食物?什么食物?敖沂经常吃的?幼龙吃了就会胃口好?这是不是真的啊你们不要哄我!千万不要骗我!”
纪墨看着形容枯槁的敖襄、再次被她死死抓住手,他简直吓得想抢回自己的包袱了!穿越鱼胆战心惊地想:
您别这样激动啊,吓得我都不敢拿出来了,要是没有效果你岂不是得撕了我?
——密封包袱里面是走兽部落的塔祭司独创的果脯。那时住在圣湖,塔祭司手把手地教会了纪墨,是用一种酸甜果子加各种草药粉末腌渍过晒干制成的,主治幼崽的恶心呕吐、食欲不振等,纪墨平时都把它当小儿常用药珍藏……
这时,在外面听了一点的敖瀚也迅速游了进来,劈头就问:“从西西里带过来的?是什么食物?幼龙真的能吃?”敖瀚从伴侣手上接过了那包袱,谨慎地嗅闻了几下,由于那兽皮是不透水的,因此只能闻到兽皮特有的气味。
而野兽皮毛的气味,无论怎么清理,土生土长的海族都不会喜欢。
敖瀚当即皱起了眉头,直言问道:“敖白,这是什么味道?也太、太难闻了些,你家的幼龙当真肯吃?”
白烁也挨得很近,心痒难耐的模样,说:“不如给我瞧瞧?”
敖瀚想了想,也就松手了。
白烁立刻嗅闻,然后也开始往后缩脖子、龇牙咧嘴的。
“王兄,食物是被兽皮包裹的,这是西西里的一种果脯,酸酸甜甜、微带些苦涩药味,并不难吃,沂儿很喜欢,只是因为数量不多,我们偶尔才会给他吃几块。”敖白解释道。
龙后狐疑地打量着纪墨,隐约带着威胁警告之意、严肃地问:“此话当真?小沣的安危万万不能儿戏,这吃下去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纪墨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迅速打断,郁闷地说:“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能开玩笑吗?事实上我们原本可以不拿出来的不是吗?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拿过来也是让你们选,给不给小沣吃、当然由你们决定!”
穿越鱼挺生气的,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了——难道我还能说假话吗?还能下毒吗?
这些果脯是真的来之不易:果子长在陆地密林中先不说,最重要的是里面那草药配方是塔祭司提供的,多达十几种药粉,可谓凝结了老祭司大半辈子行医的心血!果脯从圣湖带回了西西里海、又从西西里海背到了东海龙宫,原本都是给敖沂准备的。
“都先听我说。”敖白按住伴侣的肩膀,打起精神再次解释:
“这果脯是我们为了沂儿特意带在身边的,如今你们不是说已经想尽办法了吗?我们既然带了这些,拿过来告诉你们,是我们能为小沣做的一点事情,这份心意已经送到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干涉。”
白烁手里紧紧攥着那包袱,十分心动,他心想:既然他们家幼龙经常吃、那现在给敖沣小王子试试又有何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吗?最糟糕的情况都是个死,有法子总比干瞪眼强。
——其实老祭司已经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了。
敖襄再次燃起了希望,她已经快要急疯了,不管什么办法她都会试。
“……别误会,王兄谢谢你们的心意。”敖瀚有些不自在,但他又拿不定主意。
“好了好了!他们确实本可以不拿出来的,拿出来就已经担了风险,他们还能图什么?不就是想帮帮小沣吗?你们莫要糊涂了。”龙王有些生气地为幼子说话。
龙后也有些尴尬,她强撑着说:“这些我们还能不明白吗?既然是治病的药,不问问清楚怎么行?”
纪墨忍耐着说:“母后明白就好,我们当然是希望小沣早日康复的。”
敖白看着伴侣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他又认真交待了一下果脯的保存和食用方法,然后找了个理由就带着纪墨离开了。
——他们已经尽力相助,问心无愧。
*****
回去的途中,敖白小声问:“纪墨,你生气了吗?”
纪墨缓缓摇头,苦笑道:“意料之中的结果,生气也是咱们自找的。唉,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只是单纯的一片好心吧、却总是会被误解,所以说好人难做啊!”
“嗯,我知道你是好……人鱼。”敖白微笑着说,“那果脯总共才一小包,你分了大半给小沣,只留给沂儿留一小半,已经很难得了。”
纪墨撇嘴,“老实说,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但果脯谁都可以吃,是吧?塔祭司多厉害啊,走兽部落的大祭司!他往果脯里面添加了十多种陆地草药呢。我是想啊,既然海族祭司已经束手无策,那说不定陆地祭司的药果有用呢?”
“多少会有用的。”敖白笃定地说,“你忘记了吗?那时咱们带着沂儿从圣湖回到西西里海,沂儿突然回到海洋,不也好一段时间精神不济、食欲不振吗?他就是吃那果脯吃好的!”
纪墨甩甩尾巴,认真回忆了一下,说:“这个不好说,咱们沂儿是因为从淡水回到海水,应该算水土不服。但小沣从小就生活在海里啊,生活环境都没变过,突然感冒发烧然后就厌食了?哎,这个只有照顾他的父母才知道了。”
夫夫俩去探望过了敖沣,又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顿时心头大石落地,游起来都轻快多了。
“时间还早,你想不想现在就回家一趟?”敖白忽然询问。
纪墨瞬间定住,飞快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说:“去!回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带上沂儿一起,你可以跟我们族长聊聊……至于过不过夜?唔,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穿越鱼心想,那些好歹是这具身体的血亲,自己已经在西西里定居,一辈子也回不来几次,过去坐坐、问问,也是应该的。
要是不回去,铁定会被整个海族戳脊梁骨。
*****
夫夫俩回到门口。
“唔,里面没有哭声。”敖白满意地颔首。
“没有最好,我就怕沂儿哭个没完,昨天他嗓子都哭哑了。”纪墨心疼地说,飞快地游进去。
“沂儿!”纪墨兴冲冲游进去正厅,然后就傻眼了:
正厅里一条龙都没有?
“沂儿!”纪墨又游进了偏殿:
偏殿里也一条龙都没有?
“敖白!”纪墨心里有些不安,他转而喊起了伴侣,并游进了寝殿:
寝殿里同样没有龙!
“容拓?黑洲?”纪墨有些急了,大喊同伴的名字。
敖白已经四下里游了一圈,他的脸色变得凝重,一把拉住了伴侣的手,说:
“跟我来,他们全游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