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习女人被呵斥后,也是一脸惶恐的退下了。
虽然她觉得自己做的并没有错。
这些女孩儿都是命不好的,若是人情世故,看人眼色方面再不长进些,那更是在这种地方活不下去了。
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她记得。
叫赵香香。
听说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卖进来的,与老鸨签的还是死契!
就是别的人家卖女儿,再怎么无情也多少还给女儿留两分活路,签的都是活契,虽然赎身银子高了点,但以后起码还有点念想。
但是死契那就是除了老鸨发善心,不然这辈子你都别想着出去了!
活着赚的每一分钱都得给楼里,就算是死了,也得死在楼里才行。
而那赵香香的父亲,就是贪图那死契比活契多出的那一点银子,眼睛眨都没眨的就选了死契。
也或许是老天有眼,让这恶人被盗匪一刀给砍死了。
可更惨的是这小女孩儿,一家子都死绝了,自己却还要偿还赌鬼父亲生前的账。
被带到楼里的那一天,教习女人也还记得。
从没见过这样烈性的一个小女孩儿,她不肯进门,哪怕双手抠在后院的木门上都抠翻了几块指甲盖也不肯松手。
哪怕被强行抱到她这里来,也还是要强行要跑,不管被抓回来几次,哪怕屁股都被教鞭打肿了也还是要跑。
最后还是老鸨不耐烦了,意思是要不干脆转卖出去,卖到其他黑窑子算了。
她知道那些黑窑子不是人待的地方,于是她动了生平第一次的恻隐之心,端着一碗白粥,进了关着小女孩的柴房。
她明白的告诉她,天香楼是什么地方,黑窑子又是什么地方,她将她以后的命运惨烈又直白的告诉她,打破她天真虚妄的幻想。
但同时,她也告诉她,若她是她的母亲,会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用尽一切可能的活下去,而不是为了世人眼中的目光,将自己置于难堪的境地。
好在这丫头听进去了,不再想着逃跑反抗了,也会乖乖吃饭,乖乖训练。
但她也没想到竟然有好心的贵人愿意替她们赎身,还是三位女客。
她观其面相气质便知道这几位是真正家世尊贵的人,不是那种心思不轨的人。
如今她能为这丫头做的也就是再帮她博取几分贵人的怜惜了。
而接下来的路,就要靠她自己走了。
“你没事吧?” 慕福春蹲在小女孩儿的面前,心疼的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
她是真正蜜糖罐里泡着长大的女孩,家里人莫说动她一根手指头了,就连重话都舍不得多说一句。
如今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儿们,慕福春更是觉得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赵香香依旧呆滞的站在原地,像是对什么都毫无反应一般。
“姐姐,你别和她说话,她是个傻子!”
一开始求救的小女孩郑小小拉拉慕福春的袖子,小声嘀咕道。
她比赵香香先入楼,眼看着她开始的抵死不从,到后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被排挤被抢饭也一点都不生气,就跟她家村口那个疯女人一摸一样!
所以郑小小觉得,她也疯了,变成了一个傻小孩儿。
傻子?慕福春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
但哪怕被人说自己是个傻子,赵香香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抬起一张蜡黄的小脸呆板的看着众人。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在哪里,别怕,姐姐送你们回家。” 慕福春没有因为小女孩的话,而对赵香香有任何的偏见。
但赵香香还是垂着眼睛毫无反应。
看来这个孩子确实是个傻子了,慕福春站起身子无奈的看向谢邀。
“无事,妈妈将所有人的身契交给我们就是了。” 谢邀开口。
“这是自然!奴家这就去拿!” 老鸨赔着笑。
当厚厚一摞身契被递到谢邀手上的时候,几张轻飘飘的银票也被金玉清如数交到了老鸨手中。
上面的的数量赎这些刚被买回来的小女孩儿们只会绰绰有余!
但好歹老鸨顾及着金玉阁的面子和谢邀二人看着就不简单的身份,价钱还是没有宰她们太狠。
出了天香楼的大门,谢邀三人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一大群萝卜头。
“小家伙们!你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慕福春蹲下身子开口问道。
“我知道!我家在望山镇大王村!”
“我家在平万乡牛坎村!” .....
年纪稍大些的女孩们倒还是能说出自己家所在的村落,但还有些小的则就是完全说不清楚了。
在这古代本就是地广人稀,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自己出生的村庄。
所以面对这些连些完整句子都说不出来,一脸呆萌萌的望着你的小家伙们,谢邀看向慕福春。
让你非要出头做好人吧!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全部都带回镇国公和慕府吧?!
慕福春也犯了难,倒不是说养不起这些小家伙们,只是她们有家有父母,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自愿卖儿卖女的。
“我在城外有个闲置的庄子,里面都是些我家退下来的老仆从们住着,若二位姑娘不介意们可以让这些孩子们先行在那里落脚,然后再让人慢慢找到她们的家。”这时,一旁一直静静看着的金玉清开口道。
不得不说她这个提议非常不错,她是上京本地人,比起养在深闺的慕福春和初来上京的谢邀更加熟悉上京周边的地方,也能更好的安置这些孩子们。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金小姐,你可真是个好人!” 慕福春面带感激的看着金玉清。
她第一眼就觉得这个金小姐为人仗义,跟她一样不愿意看见这些无辜可怜的孩子们遭难,如今她不仅愿意帮她付钱帮着赎出这些女孩子们,还愿意提供庄子。
“金小姐,你放心,我这就回府将赎身银子取来还给你。” 慕福春恳切的握住金玉清的手。
“这位姑娘说笑了,银子就不必了,能解救这些受害女童,对我而言也是功德一件。”
“就当是为无辜惨死的家姐,在阴曹地府积德了,惟愿她来生能投生一户好人家,不再这么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金玉清美睫垂泪,本就带着三分轻愁的眉目间更是染上让人心碎的忧伤。
谢邀抬起眉毛,心道在这儿等着呢。
“ 枉死?” 听后慕福春果然蹙起眉头。
“无事,是玉清多言了。” 金玉清却摇摇头不再多言。
随后她果然闭口不再谈及此事,而是转身嘱咐下去,除了怎么都不愿意说出自己家地点的郑小小和已经无处可去的赵香香之外,其他女孩儿们皆被金玉清特意请来的人带走专门送回家去了。
而金玉清也好人做到底,索性将两人留在了金玉阁里做两个小绣徒,以后也算是有个出路。
分别的时候,郑小小哭着拉着慕福春的衣角想跟慕福春走,这让慕福春觉得很为难。
慕家若是多出一个小丫鬟倒不是难事,但是慕福春觉得,比起为奴为婢,自然是待在金玉阁,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当个普通的平民更加好。
况且若把她带回去,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兄长他们解释她的来历。
若让兄长和祖母知道她今日离经叛道的进了天香楼喝花酒,她的月例和屁股肯定就保不住了!
“小小,你乖乖的跟着金姐姐好吗?等到有时间慕姐姐再来看你。” 慕福春握着郑小小扯住她裙角不放的小手开口道。
“呜呜呜~姐姐救了我就要对我负责的,慕姐姐你就带我走吧,我愿意去当奴婢的!” 郑小小闪烁着泛着泪花的小眼睛。
她也明白了,眼前的几位姐姐,都是家里顶顶有钱的主儿。
那位谢邀姐姐应该是身份最高的,但是她一直对她们都是淡淡的,哪怕她撒娇卖萌也换不来她的一个眼神。
而这个金老板娘则是家里有生意,但是留下她们也不是吃白饭的,还要她们干活!去学那什么绣法刺花的。
生意人又最是精明的了,就像那个老鸨子,到时候肯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选来选去就只有一开始的慕姐姐。
她穿的好,身上都是摸着滑溜溜的缎子,而且心软又大方。
她不过是哭着求一求,她就出来救了她,虽然其他那些人也被一起救了不是她的本意,但是这也可以看出这慕姐姐有多人傻好骗了!
那老鸨可是将她们每人两百两黄金就转手卖出去了!
这么一大笔她几辈子都吃穿不愁的钱,慕姐姐说给就给。
所以,她必须紧紧抱住这个慕福春姐姐的大腿,只要跟她回了家,哪怕她时不时手指头里露出一点点渣子,都够她衣食无忧了。
打定主意,郑小小手上就更加不松手了,脸上的神情也更加可怜起来。
“慕姐姐,我爹娘从小就不疼我,每天都打我还不给我饭吃,只有遇见了您,才会心疼我当我是个人,我早就把您当作我的亲姐姐一样了,求您就带我走吧。” 郑小小说着又给慕福春磕起头来。
“哎,你别!” 慕福春看不得这些。
原本不确定的心也摇晃起来,要不然就骗祖母兄长小小是她半路捡来的可怜的孩子,就当作家里多出个小妹妹好了。
再不然要是实在被哥哥发现了,她就再认罚就是了。
这个小女孩还这么小,这么可怜,她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恳求。
而在慕福春面露不忍,就要松口同意的时候,谢邀却大步上前,一把提起了正磕头的郑小小。
“我记得你的名字,郑小小是吧?” 谢邀虽然在同龄人中长得海拔偏低,但是对于今年还只有九岁的郑小小来说,已经是个让人仰望的大人了。
此时她像只受惊的鹌鹑似的,被谢邀轻松的提在手里,若不是谢邀没怎么用力,她都要双脚离地了。
“我.....是小小。” 郑小小惊恐的泪花凝聚在眼眶里,小声的嚅嗫道。
毕竟哪怕一直嘴角都挂着淡笑的谢邀,却总是让人有种天然畏惧的感觉,这是小孩子特有对于大型食肉动物恐怖的直觉。
“谢姐姐,别。” 慕福春看着谢邀将小女孩儿提起。
她倒不是觉得谢邀会伤害小小,而是怕小女孩正伤心着呢,她们哪怕不愿意让她跟着走也要慢慢劝解她,别伤了小女孩的心。
这边,谢邀凑近小女孩,脸上还是惯带的笑容,可嫣红的嘴唇却吐出让郑小小不寒而栗的话:“小孩子就是要乖乖的,大人才会喜欢哦!你要是不想再重新回到天香楼的话,就知道怎么做吧。”
“毕竟,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这一个愿意赎你出来的人。”
郑小小浅色的瞳孔急速收缩着,她知道自己是故意跑到她们厢房外的!
说完耳语后,谢邀将人轻轻的放下。
“若小小实在想跟我回家的话....”
“不了!慕姐姐,我还是留在这里就好。” 郑小小忽然开口道。
慕福春一怔。
“我想了想也觉得以后自己若有一技之长,那么走到那里都不会饿肚子了,学成了也能领工钱报答姐姐们的恩情了。” 郑小小努力扯出笑容。
“小小,你这么想就很好,这个世界还很大,你应该要去做自己有价值的事情。” 慕福春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小脑瓜。
而对于郑小小的甜言蜜语和依依不舍的神情,一直静静呆在一旁的赵香香就显得呆板的多了。
她被赎出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出天香楼的时候跟着其他女孩子们一起给谢邀三人磕了个头。
如今不管是让她去金家做奴婢, 或是让她做绣徒她都没有任何意见或反应。
或者说,她现在就像是已经失去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只会麻木的任人摆弄。
“香香,你怎么不跟姐姐说再见呢?” 慕福春蹲下握起赵香香冰凉的小手。
或许是年纪太小,她被慕福春柔软温暖的手握住的一瞬间,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反射性的闪烁了一下。
慕福春也是对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充满了怜惜,在离开天香楼的最后一刻,慕福春找老鸨问过这个小女孩的情况。
她算是这批小女孩里年龄最小的,只有六岁,但是却也是最听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