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蕾之上,斐亚然仰首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漫不经心看了眼自己因为强行催动如尼斯魔法而见底的蓝条和血条,从包里掏出瓶大红,咕噜噜灌进口中——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魔力去使用回血技能,回蓝的药喝了也根本完全没用。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体力魔力透支,已经让他的各方面状态跌到历史最低,估计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恢复。
如尼斯魔法完成时,斐亚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力竭地躺在花瓣上,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
暴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天亮时,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一夜未睡的斐亚然,终于在灰白色的天光中睁开眼睛,体内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力气,各种后遗症爆发导致的疼痛也浸透到血肉骨髓,一波波绵延不绝。
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后,他微微侧过身,又观察起水晶中被封印的安斯老师的状态来。
包裹着安斯老师的巨大水晶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非但不让任何人触碰,就连雨水也靠近不了分毫,就像在周围笼上了一层肉眼看不到的结界,在雨幕中散发着温暖朦胧的微光。
拉出焦点列表,斐亚然碰运气似的把焦点锁定在那巨大的金色水晶上,没想到,倒还真显示出了那水晶的名字——
【艾泽拉斯的第一缕天光】
面板上浮现出的一行字,让斐亚然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他送给安斯老师的生命王冠中央,镶嵌的就是那个莫名从生命之树上最顶端得到的被他称为晨曦宝石的“艾泽拉斯第一缕天光”。
但他当初得到的晨曦宝石,明明只有巴掌大,后来为了镶嵌在王冠上,还被他特意雕刻成了两瓣月桂树叶的模样,怎么看都与现在这个巨大的金色水晶簇相去甚远。
不过这么一想,他才想起来,似乎从见到安斯老师到现在,他都没在对方身上,看到过生命王冠的踪迹。
抿了抿唇,其实直到现在,斐亚然都不太敢太过仔细去看安斯老师如今的模样,那样狰狞丑陋直插在心口上的一把剑,只是远远一瞥,都让他心魂俱震,心痛得几乎要疯掉,哪怕只是回想起那一眼,都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现在离得近了,他反而更不敢仔细看上一眼,生怕自己再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却触碰不到对方分毫,不能为安斯老师分担痛苦,唤不起对方的丝毫神志,也再无法听到他最喜欢的淡漠却隐含温柔的嗓音。
那种感觉太过绝望。
只是,即使再害怕再不忍,为了追查真相,他也必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从安斯老师身上,发掘到更多信息才行。
所以。
用手背擦去脸上横流的雨水,斐亚然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鼓足勇气,向水晶中沉睡的安斯老师望去——
他离开时亲手戴在安斯老师头上的生命王冠,此时已经不知所踪。
银发散落,流水般蜿蜒在淡金的水晶平台上。
光洁的额头之下,清俊无双的绝世容颜纤尘不染,美玉般无瑕,脸上也泛着健康的淡淡血色,如果不是那双总像透着苍郁树海,又像延绵着沧海桑田的深邃眼眸一直紧紧闭着,任由外界翻天覆地狂风暴雨都完全不为所动,斐亚然几乎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痴痴望着那张脸许久,当周身那些银绿的光团,不小心折射出一丝微小的翠芒后,斐亚然才终于从那月光般散落的长发中,发觉到几粒细碎晶莹的翠绿粉末。
心底一沉,斐亚然尝试着把焦点列表锁定到那些翠绿的粉末上,再度成功后,面板上显示出的【翡翠】二字,终于让他明白,自己身上的“反噬”状态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当初离开前完全存着诀别的心思,所以在为安斯老师制作生命王冠时,斐亚然曾把系统服饰上那些与自己名字相同的翡翠拆下来,打磨成细小的叶片状,点缀在生命王冠之上。
而因为心底对安斯老师存有无法言说的情愫,斐亚然又用积攒了多年的拥有自己近半力量的心头之血,把那些本是凡物的普通翡翠,浸染成了拥有守护之力的能够保护佩戴者的特殊宝石,如此一来,一旦佩戴者受到伤害,这些拥有魔力的翡翠便会代替心头之血的主人,护佑佩戴者的生命安全。
斐亚然当初打磨这些宝石的时候,根本从未想过,这些特殊的翡翠竟然真的有发挥作用的一天。在他心中,身为精灵王的安斯老师几乎已经被神化,所以当初改造和送出这些翡翠的时候,象征的意义其实远大于实际用途。
只是没想到,他心中一直奉若神明的安斯老师,竟然也会真的有受到伤害,并且还是如此严重的近乎濒死伤害的一天。
看着这样的安斯老师,斐亚然心中郁郁,却到底因为那些曾在安斯老师受到伤害时,为保护老师而碎成齑粉的翡翠,而感到一丝安慰——
那样是不是说明,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并非真正只有安斯老师一人在承受,那些翡翠也在那时,代替他,陪在安斯老师的身边。
虽然,那些翡翠最终并没有真正保护到他想保护的人——
不是没发挥出心头血的力量,而是伤害安斯老师的人,力量远在他和安斯老师之上,所以翡翠破裂,安斯老师被封印,他也因此受到反噬,心腹受创昏迷不醒,醒来后气血动荡,魔力阻滞,力量大削。
想明白这些后,斐亚然努力压下心中的痛苦和恨意,目光第一次认真落在安斯老师胸口的那把漆黑长剑上,细细观察起来。
这无疑是一柄来自魔族的长剑,剑身锋锐漆黑,正中央刻有一条深深凹陷的饮血的凹槽,剑身尽头,黑沉得仿佛能吞没一切光芒的巨大宝石,连接着骨翅般狰狞欲飞的剑柄,黑色火焰般猎猎的魔气缠绕在其上,仿佛随时会化为最凶残的猛兽扑面而来,却又似乎被什么狠狠压制住了,只能在那剑身周围的方寸之间无声咆哮。
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为什么,斐亚然总觉得这把剑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类似的魔剑——这么多年来,他唯二见过的高等魔族,只有几十年前那个如孩童般的魔王路西维尔,以及那位带走路西维尔的危险之极的陌生魔族。
但他十分确定,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并没有见过这柄魔剑。
暂时按下心中的疑虑,斐亚然继续观察安斯老师身上的其他位置时,除了当初同样由他亲自为安斯老师戴在手上的亚克宝石戒指不知所踪外,再没有找到其他任何有用的线索。
沉重的挫败感再度袭来,他忍不住用手背捂住眼睛,经过一夜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一点精神,再度沉入谷底,几乎想像安斯老师一样,就这么沉睡不醒。
暴雨倾盆,持续洗刷着艾泽拉斯的一切。
斐亚然曾经洒落鲜血的土地,成为艾泽拉斯最先恢复生机的地方。
星轨发觉到这点后,在那目前唯一能催生出根系植物的土地上,催生出了一棵巨大的能够供所有精灵暂时居住的参天大树。
如此,一夕之间失去家园的精灵们,才终于有了栖身之所。
有外出游历的高阶精灵在之后的许多天中陆续归来,面对面目全非的艾泽拉斯,根本无法相信这就是往日的家园。
但生命之树倾塌那天,分散在大陆各地的精灵,几乎同时心中绞痛晕厥的诡异状况,以及在那之后持续蔓延在心中的恐惧,却又无比清晰地告知他们,这残忍的一切并非幻觉——他们是真的,永远失去了孕育他们的母亲。
紧随而来的残酷现实,更是让这些归来的精灵无法承受——艾泽拉斯被毁,精灵王陷入沉睡,艾泽拉斯境内所有精灵几乎全数陨落。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精灵族遭受了一场浩劫般的灭顶之灾。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幸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的精灵们,都久久无法从那样绝望的心境中恢复过来。
他们也知道,经此一役,失去一切的精灵族,恐怕再难恢复往日荣光。
但再多的伤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暂时妥协。
这场劫难毁灭的并不只是艾泽拉斯,原本作为艾泽拉斯对外屏障的迷雾森林,也在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中付之一炬。
曾经隐藏在层层迷雾面纱后的精灵一族,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世间,这对刚刚经历过毁灭的精灵一族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所以,在休整了几天,归来的高阶精灵也越来越多后,星轨便开始带领幸存的精灵们,重新为艾泽拉斯竖起层层防御。
经过暴雨多天的洗礼,曾经被污染的土地,在蕴含强大光明之力和生命活力的雨水洗礼下,逐渐恢复了生机,虽然比曾经肥沃的土地贫瘠了不少,但在高阶精灵的魔力催动下,好歹也能于土地上生出些植物来。
当初迷雾森林中栖息的魔兽,在数天前闯入艾泽拉斯时几乎被全数屠杀,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不是提早出逃,就是在重建迷雾森林时,被愤怒的精灵们绞杀殆尽。
层层迷雾再度在这片重新催生出的魔法森林中飘荡,从此开始,精灵将拒绝一切生灵于此地生存。擅入迷雾森林者,即使只是在外围徘徊,也再无侥幸逃脱的可能,心中冰冷的精灵,再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迷雾森林尽头,艾泽拉斯边界,遮天蔽日的巨大荆棘围墙阻隔一切企图窥探的目光,艾泽拉斯从此开始再度彻底封闭,即使曾与精灵有过交流的另外几族,也再得不到关于精灵的丝毫消息。
“星轨大人,请问……殿下今天状态如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带领精灵们为艾泽拉斯竖起层层屏障,重建家园的星轨,成为幸存精灵中的掌权人。
而一直陪伴在精灵王身边,再没露过面的翡翠,则被精灵们不约而同地称为殿下。
在那场几乎彻底毁灭艾泽拉斯的浩劫中,所有幸存精灵都亲眼见证了翡翠力挽狂澜绞杀吞云的场景,后来这场让艾泽拉斯重新焕发生机的延绵不绝的大雨,更是让精灵们对翡翠这个曾经在他们印象中,一直极少露面的精灵王学生,严格来说还未真正成年的年轻精灵,心生崇敬。
所以,在家园毁灭,生命之树倾塌,信仰也摇摇欲坠的现在,一夕之间几乎失去一切支柱的精灵,亟需一个足以支撑起整个种族未来的强大存在,来让他们重新凝聚在一起。
出生不足百年的翡翠,便在这样一个毁灭与新生的时刻,正式出现在后世所记载的精灵一族的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