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瑙河畔,北方港口。
哗啦啦,一线天幕拉开,远远近近的狂风暴雨冲刷而下,直令人对面睁不开眼。还好眼下这片码头上行人并不算多,准确的说是几乎没有,倒也不用担心有人受雨淋之苦……不过,这种场面所代表的意义可算不上好。
作为紧靠莱瑙河这一布兰经济大动脉的港口码头,繁忙热闹才该是这里的主旋律。而眼下这异常冷清甚至寂寥的场面,相信没人看到会高兴。包括那些往日不断劳作,抱怨得不到休息的挑夫……
“呸,这该死的鬼天气!”一脚碾碎泥浆中劣质烟卷星火,码头一侧草棚下,身躯健硕的青年挑夫半蹲着,忿忿看着棚外连天雨幕,嘟囔咒骂,“半天!半天没有一艘商船进港下货。再这样下去,老子非要被活活饿死不可!”
“谁说不是呢,以前隔个礼拜还能带点肉回去,现在特么连面包都快吃不起了……”
“这世道啊,唉……”
“反正我是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家里好几张嘴都靠我在这忙活填肚子呢……明天我就去西城酒馆街那试试,神明保佑,希望能找到份工作……”
“明天吗?那我和你一块去吧,碰碰运气……头,你要一起吗?”
“对了,头,你有什么想法吗……”
……
不管哪个行业都存在拉帮结派的作风,也都有领头的。这是正常现象,倒不是想搞事,大多还是一种团队合作的模式。比如眼下这挑夫工作,一旦有商船进港要下货,一个挑夫自然是搞不定的。往往需要一个配合默契的团队,这样效率才高。换句话说,单个挑夫在这里是几乎不存在的。即使有,那也叫杂工。
“再等等吧。”草棚中这帮挑夫领头是个两鬓微霜的中年男子。手指间捏着根快要燃尽的劣质烟卷,双目无神的盯着雨幕中停泊在码头的几艘孤零零船只,深吸一口气,叹道,“再等等吧……好不容易包下这两个码头,一旦离开,想要再回来就难了。”
这是事实,港口中码头虽多。但相对应的挑夫团队也不少,僧多粥少是正常状况。谁都想要占据更多的码头,获得更多的利益,但这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去了。不但要与管理港口的那帮贪得无厌的官老爷们打交道,手头还要有熟悉的商船资源,城内帮派更是要时时孝敬……最后的最后,才是挑夫与挑夫之间的竞争。
可以说,眼下这帮挑夫能拥有两个码头的下货权,实属不易。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这行业中属于老资格辈的,打拼多年。也正是因为如此。让他们如今轻易放弃这两个码头,又怎能甘心?
草棚下默然片刻,一个灰衣挑夫苦涩摇头。“头你知道的,我家的情况……”
中年挑夫头领摆手打断:“我知道,你家那小子过些日子要进平民学院了吧?呵呵,一晃都这么大了……没事,我这还有些积蓄,你先拿去应应急。”
“可这,不是办法啊……”
“我都知道,但现在我们只能等下去。”挑夫头领摇摇头,掐灭劣质烟卷。“如今情况你们也应该清楚,不是我们这一个码头、一个港口没有活干。更不是这该死的天气原因,而是这世道……乱啊!没人敢出来跑活。城内各个商铺的生意也很冷清。就算我们愿意放弃码头,去西城酒馆街那另谋生路,一时半会怕也很难找到活干。”
这同样是实话,至于原因已说过多次,无非就是蛮人入侵、灰衣军揭竿而起,无需赘言。
砰!重重一拳砸在草棚木柱上,身躯健硕的青年挑夫愤懑低吼:“你娘!留下来没活干,出去也没生路,这破世道要活活逼死我们吗!”
“冷静点,总有法子的。”起身,挑夫头领皱眉劝阻青年的自残行为。随即做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指着远处烟雨蒙蒙的江面大声道,“靠山吃山,靠水喝水。至少我们比那些做生意的强多了,不管这帝国谁当家,只要守着这片偌大江水,我们还怕活不下去吗?”
顿了顿,笑着再道,“除非,呵呵,你们觉得莱瑙河有天会干涸?”
莱瑙河曲折绵延万里,贯穿南北整个布兰帝国,当然不会哪天莫名其妙的干涸。挑夫首领这句显然是为活跃气氛的,效果也算不错,草棚内传出阵阵哄笑。
年轻挑夫也在笑,只是闻言下意识瞥了眼外面烟雨江水后,笑容蓦地凝固在了脸上。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健硕身躯骤然僵硬,一脸白日见鬼般惊骇神色。
“恩?怎么了?”挑夫头领发现了青年的古怪,讶然问道。
“头、头……”青年挑夫僵硬转头,双眼发直,神色茫然且诡异,抬手颤颤抖抖的指向外面码头,略带哭腔,“我……我眼睛好像坏掉了……江水……江水不见了!”
“呃?你小子……哈哈……”
“真是,没发现你的幽默感越来越强了。”
“眼睛好像坏掉了……江水不见了……哈,看这表情,简直绝了!”
……
哄堂大笑,草棚内所有挑夫闻言均是乐不可支,笑倒一地。尤其是挑夫头领,一边笑着,一边向那青年挑夫投去个赞赏眼神,只以为对方是配合他活跃气氛来着。
但那青年挑夫却好像是真急了,满脸涨红,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每每想说什么却又被笑声打断。最后蓦地大吼一声,一把拽着头领跑出草棚,奔进狂风暴雨中,指着烟雨蒙蒙的码头江面,急促大叫:“真的!是真的——你看啊、你们看啊——江水在退!真的在退、退下去了——”
暴风雨中嘶吼咆哮,夹杂着天边隐隐闷雷,瞬间在码头内外远远近近传开。
周遭大小草棚内有身影探出,看向这边指指点点说着什么,随即带着又看到了码头江面,身形瞬间石化。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模糊身影缓缓走出草棚,走进雨地,木然看向前方……
码头下,江水确实在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水位在下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幅度下降……
这是极其诡异的一幕!
眼下这是莱瑙河,不是莱瑙海,没有每天潮起潮落。而且以这里的无垠水域,不可能存在什么跨江水闸,也就不会有泄水涨水的情况发生……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理性分析,都不会得出任何一个导致江水下降的缘由。
但偏偏,现在水位就是在下降!没有道理,就像万丈江水下,有个沉睡千年一朝醒来的庞大水兽,它感觉渴了,所以鲸吞牛饮着万顷江水……
一寸寸、一尺尺、一丈丈……
自那第一个发现异状的青年挑夫叫破后,短短片刻间,无垠江水在众人木然视野中,不断下降、下降、下降……水草、铁锚、沉江烂船,以及承载着各式各样、乱七八糟杂物的黑灰色斑驳滩涂渐渐浮出水面。
旋即,波澜江水疯狂落潮般后退、后退、不断后退……滩涂面积越来越大,t字形外凸码头无限拔高。嗡嗡嗡——连系着与江水一同后退的船只的缰绳越绷越紧,绳桩吱吱呀呀呻.吟。
某一刻,砰声大作,木屑翻飞,绝大多数老旧绳桩直接被连根拔起,与船只一道急速退往港外。这其间,不少只有惯性、没人掌舵的船只轰然撞在一处,或倾塌,或依偎着继续后退,或搁浅在滩涂上,像是一个个被玩厌了遗弃的玩偶,无人问津……
半响,江水远去。世上少了个河畔港口,多了个内陆小镇。
沧海,转为桑田……
…………
(ps:不要说狸猫水,狸猫只是爱侧面描写爱得深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