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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封万户侯(下)

第四十六章.封万户侯(下)

在楚朝,皇宫内城之中,“集英殿”与“宣政殿”,皆是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其中,“宣政殿”作为平日里皇帝与众阁老大臣上朝议政的地方,百余年来,楚朝的各种决策政事、诸般任命封赏、种种变法举动,乃至于皇帝的登基退位,皆是由这里颁布消息,从而明告天下。

年前,萧漠“三元及第”后,也是在“宣政殿”处接受楚灵帝的封赏,期间还闹过一出“十二王爷哭殿喊冤”的戏码。

然而,与“宣政殿”相比,“集英殿”在楚朝的地位,实则还要更高一些。

楚朝立国百余年来,于“集英殿”内举行的朝会,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余次罢了,然而每一次在这里举行朝会,皆会受天下万众所瞩目。诸般传闻,种种消息,更会在其后十数年间被世人津津乐道,毫不厌倦。

事实上,上一次“集英殿”开,还是先帝在位时,张谦以“鸿儒荐取”的形式入朝为官、入阁参政,距今已有三十余年。而楚灵帝登基后,尚是首次在这里举行朝会。

若在“集英殿”内召开朝会,一般而言,只会是两种情况:或是大楚文坛中,某位名满天下的一代文豪大家,应皇帝与百官所请,以“鸿儒荐取”的形式入阁拜相,则开“集英殿”,百官欢迎,皇帝行师礼,从而明示天下,朝野俱荣;

又或是像今日这般,前线将士立下莫大功勋,或挽大厦之将倾,救百姓于水火,或开疆扩土,留英勇之名于千百年后,从而开“集英殿”,对众将士进行封赏,集万千荣耀于一身。

对于“集英殿”之名,萧漠早有耳闻,却直到今日,才终于有缘一观,更是在无意间成为了此地此时的主角。

回想百余年来,那些曾在这里接受封赏的诸般文豪大家、名将贤臣、开国元勋,即使以萧漠的淡薄性子,心底深处,也依然不由的闪过些许憧憬与惶恐。

然而,当萧漠进入“集英殿”后,却发现“集英殿”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豪华威严,事实上还颇为简朴,没有金纹玉雕、没有奢华装饰、没有象征皇家威严的黄绸龙雕,面积也只有“宣政殿”的三分之一左右,甚至连皇帝的御阶御座,也不过是三阶之上的寻常木雕圈椅。

某一瞬间,萧漠甚至觉得,即使是自家的客厅大堂,或许也要比这里更豪华大气一些。

若说这“集英殿”还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大殿两壁上,所悬挂的数十张人物画像。其上皆是曾于此处受封的开国元勋与文坛大家,于悄无声息间,记录着楚朝一百三十八年来的武事功勋与文化兴盛。

然而,就这么一处简单的殿堂,进入其中的朝中文武,却再也不见之前的随意自如、言语喧哗,竟皆是满脸肃容,隐隐间带着某种崇敬与向往,三五聚于一处,或低声商讨,或观赏画像,带着一丝怪异的平和,再无一人来萧漠周围讨好笼络。

“集英殿”地位之崇高,由此可见。

看着眼前,那些严肃且心怀憧憬的文武大臣、那些贤臣名将与文坛大家的画像语录、以及那过于简朴、甚至可以说是过于简陋的殿堂,萧漠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恍然。

虽然早有宦官内臣通知众文武大臣前来“集英殿”,称朝会马上开始,但实际上,越是重要的事情,事前准备就越是繁琐,宦官内臣虽然催促,但也只是为了不让众官员耽搁罢了,所以文武百官虽然来到了“集英殿”,但实际上楚灵帝驾临还是要再等上片刻的。

而就在萧漠暗暗观察之时,自来到皇宫内城后,就与萧漠保持着距离的八贤王,却突然走到了萧漠的身边,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指着这处大殿,缓缓说道:“子柔,你是否觉得,这‘集英殿’过于简陋?”

萧漠摇头,道:“初见之时,确有这般想法,然现在却觉得,‘集英殿’本就该是如此简朴,如若过于奢华,那就不是‘集英殿’了。”

八贤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子柔所言不错,‘集英殿’本应如此。这里是我等为人臣子者的最终理想所在,记录着我大楚所有的文事武勋,若说再怎般奢华,也不为过,但太祖雄才伟略,却言‘集英殿自应简陋如旧,万世不变’,本王年少时不懂,曾以此事询问先皇,先皇解释说,‘一则过奢则俗,有辱名士,二则令人忘本,只着眼于今日之荣耀,忘却昨日建功成名前之奋苦’……”

言语间,带着一丝赞叹,以及某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萧漠点头,也是一番赞叹:“太祖之睿智,吾等后人不及。”

八贤王却笑着摇头,缓缓道:“子柔可自谦,却不可自薄,太祖虽然雄才伟略,但吾等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以并肩。”

这依然是一种笼络,带着些许鼓动,然而萧漠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沉默以应对。

八贤王也不在意,只是拉着萧漠,行走于大殿两侧,为萧漠介绍诸般画像上,各位名臣良将的种种事迹,这些事迹萧漠早有听闻,但此时地位不同,心态迥异,再听一遍,配合周围的环境,却是另有感悟。

与此同时,众文武见到萧漠与八贤王聚在一起,皆是暗暗注意,王翰却直接走到两人身旁,参与讨论——之前萧漠曾暗示的三家结盟之言,王翰虽然心动,但此时人多耳杂,却也不方便密谈,只是在两人面前刻意示好。

另一边,张谦正在与张衍圣说着什么,看到萧漠、王翰、八贤王三人聚于一处,却是眉头一皱,闪过一丝沉思,反倒是张衍圣,嘴角掠过一丝轻笑,竟是毫不在意。

“这位是罗通鲜将军,当年他率领的前锋营可谓是威名赫赫,无人能敌,乃是太祖帐下的第一勇将。在我大楚立国之前,被称做‘犬罗’,原是敌军将领对他的侮辱之语,太祖闻知后也是怒极,然而罗通鲜将军却欣然接受,称此号乃是对其忠勇的赞誉,于是之后众同僚就皆以‘犬罗’称之。而我大楚建国后,就在这集英殿内,罗通鲜将军更是第七位受封的武将。”

八贤王指着“集英殿”壁上的一副画像,对萧漠介绍道。

画像之上,却见一名面容阴沉严肃的中年男子,披甲持刀,双眼微眯,悍勇尽显,明明是一名武将,气质之间,却偏偏又给人一种大智慧之感。

另一边,王翰则是一脸唏嘘的补充道:“其实,罗通鲜前辈的排名本应该更靠前的,可惜有一次敌军偷营,危及太祖安危,罗通鲜将军于危难之间为太祖挡了一刀,中了喉咙,彼时太祖以为罗通鲜将军战死,退敌后悲极大哭,军营将士皆闻,同是陪泣。然而天佑罗前辈,彼时神医梁祖德正在营中为太祖治疗伤寒,却是及时施加圣手,竟是将喉部受创的罗前辈,于九死一生中救了回来,可惜罗通鲜将军虽然性命得保,却从此却口不能言,成了哑人,无法发号军令,自是再也无法领军作战,功勋就这么被其他将领超过了。”

八贤王也是点头,道:“不过,罗通鲜将军虽然无法领兵,却一直侍卫在太祖之侧,从此之后,再也未让太祖受过当年之险境,功莫大焉。我大楚立国后,更是弃武从文,闲赋不过三年,就从一字不识变得可通读史书,其后还成为了太祖身边的阁老之一,笔墨随时带在身边,每次太祖问策,就是以笔书为答,多被太祖采纳。期间太祖更是多次亲手为其研墨,传于世间,成为了一段佳话。”

王翰接话道:“老夫每次回想起罗通鲜前辈的事迹,皆是不胜唏嘘啊,如今我朝,能文者多,善政者少,知兵可战者更少,像罗通鲜前辈这般忠心耿耿、君主尽欢、且能文能武者,更是一个也无。不过子柔今日,却颇有当年罗通鲜前辈前辈的风范,只不过罗前辈是由武入文,而子柔却是由文入武,也就是了。”

萧漠摇头失笑,道:“王大人过誉了,下官却不敢与罗通鲜前辈相比,至少,下官如若身体受到重创,成了残疾,却是没有罗通鲜前辈这般的志气与意志。”

“说的不错,看来你这些日子里,却也没有被冲昏了头脑。”

说这句话的,并非八贤王,也非王翰,而是从萧漠身后传来。

萧漠转头一看,却见一名魁梧老者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打量片刻后,对着八贤王与王翰稍稍点头示意,就这么离开了,竟是少有恭敬之意。

然而八贤王与王翰却毫无恼怒之意,只是目视着老者离开后,由王翰向萧漠解释道:“这位是护国公罗裳,乃是罗通鲜前辈的后人,罗家世代忠烈,却过于耿直,一向直言直语,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子柔切莫见怪。事实上,子柔刚才那番自谦,已是让护国公对你颇有好感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罢了,他一向都是这般性子,子柔接触多了,也就明白了。”

萧漠点了点头,道:“护国公乃是前辈,言语间更只是实言,下官怎敢怪罪。”

说话间,萧漠却看到那护国公罗裳,已是缓步走向了大殿的另一头。

在那里,一众朝中武将,正聚于一处低声议论着什么,待见到罗裳走近之后,这些武官将领纷纷行礼,神态恭敬,接着似乎向罗裳询问了一些什么,然后齐齐向着萧漠看去,神态复杂。

见到这般情景,萧漠心生奇怪。

自回京归朝之后,他所遇见的朝中官员,态度皆是热情,且无论官位高低,神态间均是带着一丝恭敬,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崇敬、羡慕以及嫉妒。

而这些武将,却又有所不同,虽然一样有着崇敬、羡慕以及嫉妒的情绪,但却少了文人一系官员的热情与恭敬,反倒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充满着矛盾。

说起来,之前在皇宫外迎接萧漠的,几乎全是文官一系的官员,武将一系的官员,竟是极为少见。

这里面,似乎有着某种深层含义,让萧漠不由深思。

另一边,王翰眼神波动,若有所指的说道:“当年罗通鲜前辈虽然入阁参政,弃武从文,但依然将自家所有的子孙都送入了军中历练,如今这般规矩,更是成了祖制,百年未变。而那些与罗前辈同时期的军中元勋,虽然不似罗通鲜前辈这般由武入文,但他们的后辈,却纷纷走上了文人的路子。再加上罗前辈麾下无数同袍的支持,如今这护国公一脉,实际上已是成为了朝中武将一系官员的领头人物了。”

顿了顿后,王翰深深的看了萧漠一眼,又说道:“所以,今日子柔受封,说不得还要经历一番波则了。”

听到王翰之言,萧漠心中疑惑,反倒是八贤王已是明悟,点头道:“这却是要看子柔自己的选择了。”

萧漠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若有所悟,却又不甚明朗,刚欲细问,却见殿后转出一名宦官,正是萧漠曾见过的费三贵。

费三贵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萧漠,讨好一笑,点头示意后,却是昂首扩胸,扬声道:“陛下驾到,众臣相迎。”

费三贵的声音,带着宦官所特有的尖细,可谓刺耳,但众官员却不敢怠慢,纷纷排队站好,恭待楚灵帝的驾临。

而萧漠此时也来不及细问,只得快步走入众官员所在的队列之中,于最靠后的位置站定——如今萧漠虽然立下了莫大的功勋,任谁都知道他前途无量,又素受楚灵帝宠信,更是一代文坛大家,但实际上依然只是位居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区区正五品官职,尚未达到位列朝班的资格,封赏之后会官居何职姑且不论,封赏之前,他能站在殿中,而非站在殿外顶着冷风等待召见,已是楚灵帝的恩宠、礼部的格外通融了。

而与萧漠站在一起的,满殿上下,也只有资历官职与萧漠相差无几的张衍圣了。

与此同时,随着费三贵的声音落下,丝竹钟鼎之声响起,楚灵帝在一众宦官内臣的拥护下,举步来到“集英殿”内。

山呼万岁声中,萧漠随众文武跪下,向楚灵帝行礼,偷偷抬眼上看,却见楚灵帝也正在向他看来,并未对萧漠这般失礼的行为表示怪罪,反而亲近一笑。

而之前因为张衍圣描述北地惨景而出现的悲痛,却已是冲淡了许多。

“众爱卿平身。”楚灵帝唤道。

待文武百官起身后,楚灵帝笑着大声说道:“朕今日很高兴,朕的八弟回来了,朕的两位后辈回来了,他们不仅回来了,更是立下了我大楚自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功勋,那草原蛮夷声势浩大,来势汹汹,趁我大楚失了防备,短短时日内,破城十七座,但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朕的八弟,我大楚的两名青年才俊给打了回去?不仅没能讨到丝毫便宜,反而元气大伤,称臣于朕?”

随着楚灵帝话声落下,先是张谦王翰等几位阁老出列,赞扬了一番萧漠等人的功绩,又将诸般功勋归于“大楚天运”、“我皇英明”之后,文武百官开始齐声高呼“我皇洪福”、“草原蛮夷不自量力”、“陛下领导有方”云云,虽然没有刻意培训过,但竟是颇为齐整。

待百官声音落下,楚灵帝的性质也愈加的高昂,又说道:“让朕开怀的,并非是我朝战事得胜,说起来,朕宁愿天下太平,永无战事。”

说到这里,楚灵帝叹息一声,缓缓道:“这些日子,我大楚被草原蛮夷肆虐,百姓受苦,北地有十余城沦陷,乃是我大楚百余年来前所未有的浩劫,已是让朕愧对于列祖列宗。虽然获胜,但朕怎敢沾沾自喜,居功自赏?朕已决定,今日封赏了有功将领之后,朕会于明日早朝,颁布‘罪己诏’,明告天下,以示朕的罪过。”

听到楚灵帝此言,满朝文武皆是脸色一变。

然而,不待众文武宽慰反驳,楚灵帝神色间已是阴晦尽去,换上了喜色,接着说道:“朕真正欢喜的是,我大楚后继有人,我皇室立功于国!!”

“萧漠与张衍圣,年不过二十,官不过五品,却不仅才华横溢,品行高洁,更是在异族肆乱之际、大厦将倾之时,自行请命,北上抗敌,到了最后,他们夺回沦陷之城近十座,阻蛮族于城下,杀敌近十万,逼得草原蛮夷称臣求和!!”

“朕的八弟,以皇家之尊,却亲临前线,于平型关外抗敌数月,最终虽然因一些将领目光短浅,私自行动,使平型关沦陷,但他在那个时候,首先想到的不是自保,而是为国杀敌!!亲自带着千余残兵,甘冒莫大风险,深入茫茫草原,屠蛮族无数,其后更是亲手夺回了平型关,以及沦陷之城数座,断了草原蛮夷的后路!!”

“我大楚的皇家族人、后继子孙,如若都能像我八弟这般为国奋勇,我大楚的青年才俊、今后臣子,如若都像萧漠与张衍圣这般忠诚能干,即使再有何般的天灾人祸,朕又有何惧之有?我大楚又怎能不传于万世?”

不得不说,楚灵帝的这番话,颇有渲染力,只是未免不给其他大臣留有情面,随着他的话声落下,满朝文武,神色间皆是激动与羞愧交杂,跪拜于地,大呼“陛下圣明”。

楚灵帝再次让众朝臣起身后,向身边的费三贵点头示意。

却见费三贵前行一步,立于楚灵帝之侧前,打开一道圣旨,扬声道:“中书舍人张衍圣张子佳接旨。”

萧漠身后,张衍圣出列,快行数步后,跪于楚灵帝面前,扬声道:“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书舍人张衍圣,本乃良臣之才,才思敏捷,品行优良,名声卓著,更于蛮夷侵楚之时,自请御敌,收沦陷之地九城三十余县,杀敌上万,救百姓于水火,功勋卓著,……如今立功于国,特拜官敷文阁直学士,户部侍郎,通奉大夫。特封卫国伯,封邑八千户,特赐金鱼袋,赏银钱三万贯。贡布五百匹。钦赐。”

随着费三贵话声落下,众臣皆是哗然。

虽然早已猜到,楚灵帝此次的封赏,必然极为丰厚,但却也少有人能料到,竟然会如此之厚。

那通奉大夫也就罢了,虽然是从三品官职,让张衍圣一口气升了三级,但不过是个闲散富贵的职位,以他的功勋,却也当得。

但户部侍郎,以及敷文阁直学士,却大大不同,虽然也是从三品官职,但户部侍郎辅助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与百姓户籍,乃是有着极大的实权!!而敷文阁直学士,更是可以时常陪在皇帝身侧,对楚朝法度影响颇大。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

卫国伯,封邑八千户,特赐金鱼袋,才是众官员真正震惊的所在。

俗话说得好,封爵不加国,称公也枉然。也就是说,楚朝的爵位,不论品级,单论尊贵的话,其实是分为三种的。

第一种是最普通的爵位,称号中没有“国”字,也没有“忠”、“毅”、“武”、“文”四字之一,这种爵位虽然荣耀,但不惠及子孙,也被称为“不世爵”。

若再荣耀一点的爵位,称号中没有“国”字,但有“忠”、“毅”、“武”、“文”四字之一,被称作“子降爵”,又或是“世爵”,也就是说,子孙虽然可以继承爵位,但继承之时,却要降上一级,公变侯、侯变伯、伯变子、子变男、男变平民。

而最为荣耀的,无疑就是称号前,带有“国”字的爵位了。这种爵位,又称作“世袭罔替爵”,也就是说,只要楚朝不倒,你的子孙后辈中,继承者皆可传承你的爵位。

至于其他的,譬如“世袭罔替爵”的俸禄是“不世爵”的三倍有余,就不显得多么重要了。

张衍圣的祖父,丞相张谦,也是有爵位的,更是一个侯爵,但却是“不世爵”,张衍圣的“卫国伯”,从爵位上看虽然低了一级,但在世人眼里却要尊贵多了。实际上,楚朝百余年来,“世袭罔替爵”,一般都只封赏给皇室族人的。

而“封邑八千户”却更是难得。

早至汉末,所谓的“千户侯”、“万户侯”,就已是不再拥有实权,转而化为钱粮作为每年的封赏,而且钱粮给的也不多,以楚为例,所谓“千户侯”、“万户侯”,也不过是将每户转化为每月三文钱及三两粮的钱粮,作为俸禄发放。

张衍圣虽然被封为“八千户侯”,但实际上能讨到的好处,也不过是每月十五贯钱,以及不足一千斤粮(注一)作为俸禄罢了。这般好处对他而言,几近于无。

【注一:在这里实行的是古代单位,一斤等于十六两。】

虽然好处不多,但耐不住它尊贵。

封邑之侯,本来只是侯爵中的阶层,千户侯最低,万户侯最高,但到了楚朝,却是与爵位分离,成为了一种专门的荣耀,意指“与皇帝共治天下”之意,荣耀自不用提。

而在楚朝,世人最看重的,往往并非实利,而是尊贵的地位与好听的名声。

而封邑之侯,自秦以来,就是皇室对立功者最为荣耀的封赏。

当年楚朝立国,楚太祖也不过封了十一位万户侯罢了,而那还是开国时期,稍有功勋皆有封赏,普通的爵位,并不比猪肉值钱!!而如今一百七十余年来,楚朝也仅仅只封过三位“千户侯”罢了!更尊贵的“封邑之侯”,却再也没见。

在京中勋贵眼中,所谓的“千户侯”、“万户侯”,并不比文人眼中中的“鸿儒取荐”稍差丝毫。

而如今,张衍圣竟是被封为了“五千户侯”!!

一些京中豪门,包括枢密使王翰在内,眼中皆是闪过了一丝羡慕。

然而,最让百官震惊的,还是那个“金鱼袋”。

鱼袋制度,自唐初实行,用以盛鲤鱼状各色符文符。唐三品以上服紫佩金鱼。四品以上佩金鱼,五品以上佩银鱼。

然而,至楚之后,官场制度虽然大部分依然继承于唐朝,但所谓官位职责,已是愈加的混乱,所代表的意义,大多时候不过是代表着俸禄的多少罢了。

你有没有实权,又有着哪方面的实权,还是要看皇帝的信任,以及临时的任命。工部尚书管着礼部的事情、礼部尚书管着刑部的事情,区区一个刑部主笔管着工部与礼部,而刑部尚书却闲赋在家——这般奇怪的循环,对楚朝而言却是常事,直到张谦掌政后,多有改革,诸般混乱才稍稍减轻,却依然治标不治本。

就拿张谦王翰这两位阁老而言,那张谦位居楚朝的宰相,虽然尊贵,官居一品,却是虚职,不管实事,但实际上,张谦却掌管着楚朝大半政事;王翰乃是枢密使,名义上掌管军国大事,但实际上楚朝军权向来掌握在皇帝手中,说穿了还是虚职,但如今不仅管着兵部,更是将工部刑部牢牢掌控在手中。

在这般混乱之下,代表着一个官员实际权力的,就是“鱼袋”。

一般而言,佩“银鱼袋”者,可位列朝班,佩“金鱼袋”者,拥有议政之权,而最尊贵的“紫金鱼袋”,可参知政事,入阁掌政,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阁老”。

而张衍圣,不仅官拜敷文阁直学士、户部侍郎、通奉大夫,更是特封卫国伯,封五千户,最后,竟然还特赐金鱼袋?

这般封赏超过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实上,有很多人不服。

但不服又能如何?张衍圣的功勋还在那里摆着,又有一个权倾朝野的祖父张谦,你敢反对吗?

就这样,所有人面对这般超乎寻常的封赏,皆是保持了沉默。

“臣领旨,谢主荣恩。”

反倒是张衍圣,一脸的平静,只在听到“户部侍郎”与“特赐金鱼袋”的时候,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却转瞬即逝,至于什么卫国伯、五千户侯、敷文阁直学士之类,竟是毫不在意,就这么在众文武羡慕的注视下,默默的退回到萧漠身后。

然而,任谁都没能想到,此时最想阻止楚灵帝这般厚赏丰封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衍圣的祖父张谦!!

无论张衍圣如何变化,他都是张谦的孙子,他的荣耀就是丞相府的荣耀,所以,对于张衍圣受到封赏,起初张谦只有高兴,并无其他想法。

但即使张谦也没有想到,楚灵帝的封赏竟会如此之厚!!

封赏的太过丰厚,对张衍圣而言,自然没有不好。但张衍圣在今日受封赏的三人中,立功是最少的,连他都有这般封赏,那么萧漠与八贤王又会受到怎样的赏赐?

出于本能,张谦就想让楚灵帝收回成命。

然而,这般封赏毕竟太过诱人,即使是张谦,想要拒绝,也是在事先稍稍犹豫了片刻时间。

而就在这片刻之间,张衍圣已是退回朝班,而费三贵则拿出了另一道圣旨,打开后扬声道:“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萧漠萧子柔接旨。”

听到费三贵的声音,张谦暗暗叹息一声,知道已是来不及了。

既然他没有阻拦张衍圣的封赏,那么萧漠与八贤王受封之后,自然更无理由阻挡了。

而就在这时,萧漠已是出列,前行数步,来到张谦身侧,跪于楚灵帝面前,缓缓说道:“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书舍人、崇文殿侍讲萧漠,才华横溢,品行高洁,名满天下,乃是贤臣之才,更于蛮夷侵楚之时,自请御敌,阻蛮夷于上元城下,杀敌近十万,逼得蛮夷求和,保大楚万万百姓之安定,其后任谈判副使,令草原各族称臣纳贡,扬我国威,功勋卓著,……如今立功于国,特拜官翰林大学士,权礼部尚书,正奉大夫。特封卫国侯,封邑万户,特赐金鱼袋,赏银钱五万贯。贡布八百匹。钦赐。”

果然比张衍圣的更加丰厚。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心头,皆是闪过这般想法。

虽然百官都有些奇怪,以萧漠之功勋,理应排在最先封赏,为何今日封赏时,却是位于张衍圣之后,八贤王之前?但更多的,却还是对萧漠的羡慕与妒忌。

正奉大夫与张衍圣的通奉大夫一样,不过是闲散富贵的官职,虽然位列朝班,但却是没有任何实权,官居三品,比通奉大夫要高上一级。

权礼部尚书,即使领礼部尚书衔,可参与礼部之事,位于礼部尚书之上,礼部侍郎之下,却没有实权,也是三品,比真正的礼部尚书低了一级,依然只是一个闲职。

然而,翰林大学士,却是从二品,比之权礼部尚书以及正奉大夫,还要高上一级。

在楚朝,学士制度分为三级,为直学士、学士以及大学士,分别对应四品到三品,三品到二品,以及二品至一品,其前称号不同,亦代表着地位尊贵的不同。

翰林大学士,乃是大学士中最低等的一级,但最低等的大学士也一样是大学士!!

如若说,张衍圣的敷文阁直学士,乃是有机会常伴皇帝身侧的话,那么翰林大学士,就是真的可以时时伴在皇帝左右了,可谓是天子近臣中的近臣,最受宠信,也最能影响皇帝想法的位置之一。

而且翰林大学时历来,更往往是皇帝拟旨时的主笔,对朝中政策的影响之大,消息之灵通,自不待言。

在民间,百姓们常常将大学士与内阁大臣搞混,实际上,从某方面而言,大学士就是不管事的内阁大臣,朝中政事,皆可参知讨论,近乎皇帝的谋士与老师,非大学问大声望者不可担任,影响极大。

而萧漠成为了翰林大学士之后,再身佩上“金鱼袋”,实际上而言,已是成为了一个没有实权的掌权重臣,相当于身佩“紫金鱼袋”了。

从一个正五品的中书舍人,成为了一名从二品的翰林大学士,升了整整五级,想想萧漠自三元及第后,入朝为官至今不过年余时间,再想想自己苦熬数十年,却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被萧漠超过或者并肩,却是容不得众文武不眼红嫉妒了。

在楚朝一年五升、甚至一年七升的官员,虽然存在,却少有能升到这么高的。

然而,众大臣虽然心中或不忿或嫉妒,却也没有理由反驳。

毕竟,张衍圣接受封赏时,他们就没有提出异议,萧漠的武勋比之张衍圣还要更高许多,从某方面而言更是拯救了整个大楚,其后还有与草原各族谈判之功,以张衍圣为参照,这般封赏,绝不过分。

难道说萧漠的才华不足以担任翰林大学士?那么满朝的大学士就都要辞职了。

更何况,楚灵帝封萧漠的官职虽高,却皆是没有实权,让人连一个“年纪尚青,经验不足”的理由都无法说出。

这是萧漠本身才华所应得,这是萧漠所立功勋所应得,这是萧漠受楚灵帝宠信所应得。

所以,对于萧漠的封赏,朝中众文武,虽然有心反驳,却也只能无奈接受,抛开嫉妒与眼红,转而开始考虑如何与萧漠交好了。

其实,张谦是很希望这个时候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的,如此一来,他也可以隐晦的表示支持,打压萧漠的崛起之势。

可惜,没人在这个时候反对。

看到这般情景,张谦心底暗暗叹息一声,只能认了。

与此同时,却也不得不得暗赞楚灵帝做的聪明——虽然他的聪明往往用的不是地方。

他之所以先行封赏张衍圣,正是为了用张衍圣堵住众文武的嘴。

而楚灵帝将八贤王的封赏放在最后,恐怕就是想要与众臣讨论八贤王入朝参政的事情了。。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朝中勋旧豪门的代表们,却是与普通文武大臣的想法,又有不同。

或许是因为之前张衍圣的封赏,让他们忽略了这一点。

萧漠成为了卫国侯、封邑万户!!

世人皆说京中到处皆豪门。但实际上,京城中真正的豪门贵族、或者说豪门中的豪门,被承认的,也只有十一家。

这十一家皆是有着三个共同的特点——国公、万户侯、以及一个名满天下的祖先。

而萧漠如今已是成为了万户侯,虽然不是国公,却也是卫国侯,仅仅只差一级,而以萧漠的才华功勋、以及楚灵帝对他的宠信,谁知日后会不会真的成为国公?虽然没有名满天下的祖先,但萧漠本身就是名满天下……

如此种种,是否预示着,萧家即将要成为楚朝第十二家豪门了?

豪门之间,或许勾心斗角,但更多的,却还是结盟联姻,以互利自保,抗衡新兴的朝臣乃至于皇室!!

如若萧漠的萧家,会成为第十二家豪门的话……

“或许,与萧家的关系,应该更近一些了。”

这是众豪门代表心中共同的想法,至于王翰,看着萧漠更是目光闪闪。

“臣领旨,谢主荣恩。”

然而,萧漠却不离殿内众文武的想法,神色比之张衍圣还要更加平静,拜谢之后,就缓缓向着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退去。

抬头看见,却见楚灵帝正对他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说:“你想成为一个富贵闲人,衣食无忧,自由自在,俸禄不要太低,责任不要太大,只要能经常与朕相处的位置,如今这般安排,你可满意?”

与此同时,萧漠耳边,再次传来了费三贵的声音:“八贤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