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之内,因为萧漠这些年来生性低调足不出户的缘故,与萧漠相熟之人,不过肖桓、范贯、朱瑞德、柳宗盛、吴构等寥寥几人罢了。
待看到肖桓、范贯两人皆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之后,萧漠心中稍稍安慰,下一个说服目标,就是朱瑞德了。
只不过,对于自己能否说服朱瑞德,萧漠却并没有信心,朱瑞德为人方正,太过固执,说他从某方面而言是一个迂儒也不为过,别看朱瑞德一直把萧漠当成自己的得意门生,而萧漠现在在文坛间的名气也是已经远远超过于他,但想要让朱瑞德相信萧漠的推断,却并不容易。
果然,待萧漠回到朱瑞德府上之后,将自己的推断和担忧向朱瑞德细细讲诉了一遍,并建议朱瑞德在明年九月之前远离云州之后,朱瑞德不仅没有被萧漠说服,反而怒斥萧漠以一己之胡思乱想扰乱人心,说什么“即使南狄当真来犯,我大楚精兵当真无法阻挡,就算德阳当真城破,我身为楚朝官员,又哪里有独自逃生提前闻风而逃的道理?”
待萧漠继续劝说之时,朱瑞德甚至还警告萧漠,如果在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即使萧漠是他的弟子,也必然把萧漠交到衙门法办。
在这个时代,扰乱民心确实是一项几乎不下于聚众谋反的大罪,这也是萧漠这些日子以来迟迟不敢将自己的想法公布于众的重要原因之一。
萧漠苦笑,这就是他为何迟迟没有将心中忧虑说于朱瑞德知的原因。
不过,萧漠他现在的这般行为,细细想来,确实是与望风而逃并无区别了。
但难道明知战乱将至,还要将家人留在这等危地不成?
萧漠并非完人,至少这一点是做不到的。
虽然无力保下两州百姓的安危,但那是人时有力穷,权利威信不足罢了。但对于身边之人。萧漠却是决然不会放弃的。
不过,在无法说服朱瑞德的同时,倒是碰巧来到朱府,寻萧漠交付第一批《萧体帖》贩卖后分成的吴构。在一旁倒是若有所思,看其神色,即使没有完全相信萧漠,恐怕也动了一些心思,明年必然会留一些后手。
但是,就在萧漠冒着被朱瑞德再次责骂的风险准备继续劝说朱瑞德之时,朱瑞德却告诉了萧漠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消息。
在云州任满三年,加上任内又出了萧漠这么一个弟子,让朱瑞德声望大涨,朱瑞德已经接到消息。明年二月之后,他就要返京升任“阁学士”之职了。
相比较萧漠、肖桓、范贯等人,本不相信萧漠所言的朱瑞德,反倒会是第一个离开这里。
听到朱瑞德的话后,萧漠就不再相劝。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让朱瑞德提前离开云州而已。
萧漠却不知道,这一日朱瑞德虽然训斥了萧漠一顿,但夜里回思,却是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萧漠所说的事情大有可能,所以竟是连夜起床,将萧漠所说之事写成奏章。连夜发往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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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萧漠在朱瑞德、吴构、以及许多相识或者不相识的官员商贾文人的相送下,与肖桓、范贯一起,乘坐着马车离开了德阳城,缓缓向着单县驶去。
一路上,想到回去之后要收拾家中细软离开云州的事情。即使肖桓与范贯呆在一处车厢之内,一时间却也没有了斗嘴的兴趣。
甚至在萧漠的要求下,他们在返回家中之后,还要将家中产业全部卖出,只带细软银两进京赶考。
对于这一点。萧漠的解释极为果决:“即使明年那南狄没有前来中原劫掠侵犯,但以他们的狼子野心,这一天也是必然的,只是早晚而已,你们家中的那些祖产留在云州,在将来也只有被狄人祸害的份,还是趁此机会早早卖出为好。如果你们舍不得,入京之中,我给你们买上同样规模的宅子产业就是!”
萧漠这些年来,贩书所得的分成,以及无数慕名拜访之人所送的礼物,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有两三千贯,这话说的倒是底气十足。
只是,肖桓、范贯虽然对萧漠无比信任,且隐约已经想到,跟在萧漠的身后,对两人的将来大有好处,但国人念旧,祖业难离,从古至今,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肖桓、范贯家人虽然不多,且获得举子功名之后,在家中更已是说一不二,即使他们的父母也会遵从他们的意思,但想要说服家人贩卖祖业,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萧漠却并没有考虑这些,他只是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和萧慎言就要返回寰州,事隔近四年后,终于能与祖母刘氏、祖父萧慎行等人相见,心中隐隐有些激动。
虽然已经在单县居住了这么长时间,并在这里交识了不少师友,但无论是萧慎言还是萧漠,都很清楚,单县只是他们的一个过渡罢了。
至于另一边,王霁瑞却并没有多想,他只要能一直跟在萧漠身边就好。
反倒是一向深沉神秘的邓尚全,此时在赶车之余,脸上神色却是若有所思。
这几天萧漠在与单佐堂、朱瑞德等人交谈之时,所言所思并没有避着他,站在萧漠的身后,对于萧漠所想到的种种,他皆是听的清清楚楚。
相比较其他人,邓尚全无疑对萧漠更加了解,他知道萧漠不可能无的放矢,所以在取得萧漠的同意之后,他已经将萧漠认为南狄会在明年秋季之前入侵大楚的消息,细细的写成一封密信,传到了嵩山书院。
毕竟,嵩山书院所在的亳州,也地处北方,与草原上的狄族并不遥远。
就这样,在若有所思之中,静静的时间过得极快,傍晚时分,众人已经来到单县城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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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
就在萧漠暗思之时,车厢外突然响起了邓尚全的声音。
“怎么了?”
萧漠掀开车帘,抬头向外看去,却不由愣住了。
只见在不远处的城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着马车快步赶来,已是深秋,寒风冷冽,来人年纪已大,身形已是佝偻,但此刻却是面上微带激动之色,脚步极快。
来人正是萧慎言。
见到萧慎言的身形,萧漠身体微震,心中极为感动。
萧漠事前并没有向萧慎言来信提及何时归来,想必是萧慎言估摸着时日,这些天来一直在单县县城外等待着,从早到晚,也不知持续了多少时日。
不由得,萧漠想起了四年之前,祖母刘氏也是如此,每日也是站在小院外,默默的等待着萧漠读书归来,而且这般行动足足持续了整整五年时间。
强压下心中的愧疚和感动,萧漠连忙跳下马车,快步向着萧慎言迎去。
“四爷爷,孙儿回来了,没有辜负您多年的教导,获得了此次州试的头名会元。”
来到萧慎言面前之后,萧漠深深躬身一礼,口中低声说道。
萧慎言双手将萧漠扶起身来,神色也是颇为激动,连声说道:“好,漠儿,你很好……”
神色间之激动,与平日里的威严固执的形象大不相同。
虽然早已知道萧漠获得解元的萧漠,但此刻终于见到萧漠,听到萧漠亲口说出,萧慎言依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
不仅因为萧漠获得会元之后光耀门楣,还因为在萧漠获得举子功名后,他和萧漠终于可以回寰州老家了。
四年前的萧家之劫因他而起,但如今培养出了一个萧漠,将来在九泉之下,他也终于有颜去面对列祖列宗了。
对于一直对萧家心怀愧疚的萧慎言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萧漠回到居所中之后,却见内中各般细软已是被收拾妥当,显然萧慎言归乡心切,实不下于萧漠。
第二天,柳宗盛来访,邀请萧漠、萧慎言、肖桓、范贯、王霁瑞等人赴宴,时至今日,柳宗盛在萧漠面前已经很少以老师自居了,他很清楚,他这个“老师”与朱瑞德截然不同,只是自封而已,而萧漠将来的成就远高于他,所以在与萧漠相处时,与往日相比,却是多了几分小心。
而萧漠在宴席间,装作无意间把自己的种种推测说于柳宗盛听,柳宗盛接连点头之余,脸上的神色却是不以为然,让萧漠不由在心中暗叹。
朱瑞德也不相信萧漠的判断,但却正在此时被朝廷升任为阁学士,已是提前离开了这片险地,柳宗盛也是不信萧漠所言,却依旧要呆在云州之内,只能说每人各有机缘,萧漠虽然接连提醒,但看柳宗盛那敷衍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
而与柳宗盛等人聚了一场之后,萧漠在单县再无牵挂,第三日,在一众师友的送别之下,与萧慎言一起,带着王霁瑞,坐在马车之中,在邓尚全的驾驭下,缓缓向着远方离去。
……
十日之后,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寰州长治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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