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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恭十八岁时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武安伯府的嫡次女郑姝为妻。

彼时他新中秀才,又得娇妻,郑氏温婉清丽,忠厚柔顺,从相貌到性格都很合他的心意,周连恭以为从此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贴心人,阴郁多年的内心生出亮色,对未来有了许多美好想象

然而新婚不到一个月,他的想象磨灭了大半。

因为郑氏的柔顺不只对他,对别人也是一样。

从新婚妻子嘴里听到感激苏姨娘的话时,周连恭如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他看着郑氏什么都不明白的天真的笑脸,心底涌出暴虐情绪,他用了极大的意志才压制住自己,没有把手边能摸到的物件都砸到稀烂。

冷静过后,周连恭试图做出一些努力,暗示妻子疏远苏姨娘,然而很遗憾,他们相处时间太短,暂时没有点亮夫妻同心的技能,无论他如何设法,郑氏总是很容易被苏姨娘几句好话带过去了。

周连恭到此时才明白,周侯爷为什么给他选了这么个姑娘为妻——是的,名义上是父母之命,其实就是周侯爷独个拿的主意,安氏那时候已经不肯搭理庶房的事了,凭周侯爷选了谁,她都不反对。

而周侯爷早就想定了,特意给他挑了个性格软弱没主见的妻子,如此才方便苏姨娘拿捏,他年纪小时城府太浅,虽然尽力隐藏了心事,但终究还是漏出一些,让周侯爷看出他不肯和苏姨娘拧成一股绳,所以另辟蹊径,从他妻子下了手。

周连恭恨极了。

但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姨娘不足为虑,但他无力对抗自己的父亲,只要在永宁侯府的范围之内,他就翻不出周侯爷的五指山,可叫他就此认命,和苏姨娘站到一边,他宁死也不愿意。

其实要说苏姨娘真的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周连恭也说不上来,除了刚丧母那一段时间,苏姨娘很热切地想以他母亲自居,让他很不舒服之外,他们似乎没有发生过别的不快了,而苏姨娘后来察觉出他的憋火之后,也识相地不再那么逼着他了,但他就是还不喜欢苏姨娘,就是不愿意把自己和她归到同一房去——明明他生母在世的时候,他对这个小姨并没有什么反感的。

——大概他就是不喜欢她那么快地就试图要取代他生母的位置,而之后周侯爷始终不放弃的推波助澜,更激出了他的逆反心理罢。

哦,对了,其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发现他的妹妹被养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在这件事上,周连恭有疏忽,也有无奈,疏忽是他多年自顾不暇,对妹妹的关心不足,无奈则是即便他想关心,作为男丁,他也无法干预到妹妹的教养。

总之这一切导致出周连恭最后的想法是,虽然生在锦绣窝里,然而也是荆棘丛中,他想活出自己希望的人生,只有同平常百姓家的子弟一样,努力读书上进,有朝一日博个外放,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家。

为了这个愿望,足有七八年的时间里,他过着如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他不放纵自己有任何多余的享乐,甚而连妻子都冷落,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看着郑氏同苏姨娘亲近就有气,偏偏又不能明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心底有个隐秘的恐惧,他怕他假如有了子女,周侯爷会让苏姨娘插手养育。

假如这一幕发生,那他这么多年来的作为又还有什么意义?他是同苏姨娘保持了距离,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统统被拉拢过去了。

与这可怕的景象相比,他宁可憋着自己,连丫头都不碰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赶在而立之前,他熬出了头。

**

外任的文书下来,周连恭带着妻子离开侯府的时候,就拿定了主意要把她重新打造,按着自己的心意从头教出个样子来。

虽然郑氏的年纪已经偏大,性格更早已定型,不是学习的好时机了,但周连恭并不放在心上,他跟郑氏相处少,但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性子他还是留神拿准了的,她缺的就是一根主心骨,以苏姨娘那么粗劣的手段都能把她哄住,他难道会扳不回来?

就算教不出十成,七八成总没什么问题。

周连恭在家受掣肘多年,憋了一肚子说不出的火气,几乎是前脚出府门,他后脚就想去拎着郑氏的耳朵把真相全部倾泻给她了。

只是路上人多耳杂,他不得不又憋了一段时间,直到晚上投宿驿站,他吩咐了一番车马安置,简单用了晚膳,洗漱过后,立刻把要服侍郑氏上床安歇的银柳赶了出去。

郑氏见他动作,僵在床边不敢动了,她太久没有在夜晚时和丈夫共处一室了,紧张地抖着声音道:“爷,旁边还有一间空房,我让人收拾过铺设好了。”

周连恭知道这妻子如今怕他怕得厉害,原来打算好好和她说话的,结果让她一开口就弄得心情差起来,凉凉道:“你这是撵我?我为什么要去隔壁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氏见他脸色不好,更紧张了,也有点糊涂,他们不在一处住很久了,以前不都是这样吗?虽然她这回跟出来想得个孩子,可现在在孝期内,做不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必要住一起呢?

周连恭没听她的辩解,只看出来她确实不想跟他同住一室的意思来了,脸色这回真放沉下来:“这些年我不管你,你日子过得太自在,是不是都已经忘了你还有个丈夫?”

“……我、我没有。”郑氏快吓哭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出来第一天,他就换了画风,只好拼命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碍着他的眼了,却又想不出来,她赶路的时候都坐在车里,他则在外面骑马,两人都没有什么交集,哪能得罪上他?

周连恭心头火气更重了,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看她这模样,好似把他当成了洪水猛兽,夫妻关系糟成这样,他说什么她明面上都不敢反驳,一径附和,可心里又哪里真听进去了?

苏姨娘的事,暂时不能吐露了,他要她真真切切和他站到同一阵线,而不是像被他恐吓胁迫了一样。

周连恭按捺着自己平了平气,走过去,打算今晚先随便聊几句,慢慢把她的心态拧过来再图以后。

随着他身形的靠近,郑氏头都不敢抬了,而她这动作成功地又激起了周连恭的火气——

不过是另一种。

昏黄的灯烛下,她露出的一小半侧脸温润如玉,脖颈弯折着显出一个格外修长的角度。

前文已叙过,周连恭过了多年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几乎不近女色。

但他明明是个有妻子的男人。

被粗鲁按倒在自家里带出来的才铺好的柔软锦被上时,郑氏惊愕过度,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要挨打,灼热的吐息铺面压下,她锁骨处先挨了刺痛的一下啃咬,然后密密的亲吻接踵而至

不是要打她,她就说他对她再坏也没那么坏——郑氏松了口气,马上又回神挣扎:“三爷,唔——孝期……”

“我知道,我有分寸。”

那你怎么还不停啊!郑氏急得声音中带了哭腔,下意识找贴身丫头寻求帮忙,叫道:“银柳,银——”

“闭嘴。”周连恭恼怒出声,用力扯下床幔,遮住郑氏投往门板处的求救目光,也遮住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

翌日清早。

郑氏拿着雕花木箸的手有点抖,夹一道酸醋凉拌三丝时夹了两遍都没夹起来,她默默收回了木箸,小口小口地喝起红豆粥来。

过一会,一小簇莴笋丝丢进了她碗里。

郑氏嘴唇动了一下,想说话,没说出来,把头埋得更低了点,食不语地用完了早饭。

周连恭也没说话,用完丢下木箸,起身出去安排人重新启程上路。

见他出了门,郑氏忙拉住收拾着碗碟的银柳:“我昨晚叫你,你听见没有?”

银柳笑眯眯地:“听见了,我怕三爷和奶奶还有使唤我的地方,没敢马上就去睡,在门外守了一会才走的。”

郑氏听了,语气中难得带上了埋怨,和她说道:“那你怎么不进来。”

“我进来做什么?”银柳理直气壮地道,“好容易三爷又肯和奶奶好了,我进来不是坏了奶奶的好事?”

她说着倒过来解劝上郑氏了:“奶奶,你可得抓住了机会,多顺着三爷些,他想做什么都由着他,等把三爷的心顺过来了,才是奶奶的好日子来了。”

……哪是什么好日子?她被折磨到下半夜才入睡,早上起来眼下两团青黑,不得不多扑了两层粉才盖过去。

郑氏拧着帕子,有点哀怨地道:“你是我的丫头,可既不听我的,也不向着我,都替别人说话。”

银柳才不怕她,还笑着驳她:“奶奶和三爷还分什么别人旁人?我就是替奶奶着想才这么说呢。”

“说你的丫头做什么,你自己没主见,才让别人替你做了主。”

周连恭的声音响起来,银柳吓一跳,余光瞄见他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站在门口,立时闭了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周连恭没有管她,只向着郑氏道:“你明白没有?你自己立得起来,做得了自己的主,才能管用,不然,连个丫头都不听你的。”

郑氏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小心地道:“我知道,不过银柳也是为了我好。”

……她知道个鬼,这是以为他教训的是银柳?周连恭压抑着吐了口气出来,再一次意识到教妻非一日之功,他得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