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没想过问周娇兰在婆家的近况,但家宴后隔天,这八卦还是自动跑进了她耳朵里。
周娇兰去找了苏姨娘抱怨,苏姨娘待她不过那么回事,没刻意替她瞒着,她自己情绪上来嗓门又大,当时苏姨娘院子里就全知道了,再隔了一夜功夫,迎晖院里的小丫头们就凑一处谈论上了。
清晨,霜娘同众人在二门处送别周连恭夫妇后,回来坐在临窗炕上缝袜子。外头廊下两个小丫头在浇花,浇着浇着,就蹲到地上,叽喳起来。
这个说:“你觉得二姑奶奶家的大哥儿到底是不是她下手害的?”
那个就道:“我怎么知道?二姑奶奶说不是,可许家都觉得是,到底是不是,只有天才知道了。”
这个八卦心切,非追着要个答案:“你猜一猜嘛,我们私底下说话,二姑奶奶都回去了,又听不见,你怕什么。”
那个就放低了点声音:“好了,拗不过你,要叫我猜的话——八成是。二姑奶奶那个脾气,家里谁不知道,哪里肯吃这个亏呀,她能忍到现在下手还算迟了呢。”
这个就嘻嘻笑起来:“你和我想的一样。二姑奶奶还和苏姨娘诉苦,说她婆家都没良心,她那么辛苦怀着许家的孩子,许家人还怀疑她。可是她怀上的时机那么凑巧,大哥儿刚没了,她就查出有孕来,没鬼才奇怪了。”
那个道:“二姑奶奶也是太不会动脑子了,她就该先瞒着才是。成襄侯夫人数落了她几句,她就气不过,把抖出来了,这可好,人家本来只有五分怀疑她,一听也要变成十分了。”
这个道:“我也是这么想——”
霜娘听出来意思了,周娇兰当日回去,应该没有完全照她出的招做。她骄横惯了,就是受不得气,即使心里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仍旧没按捺住,提前自爆了有孕的事,把自己给坑了。
怪不得她那个样子,现在她夫家碍着她有孕,明面上应该待她极好,很肯供奉着她,但心底里的芥蒂种下了,行动中多少会隐隐带一点出来,让周娇兰得意之余,同时也总有一点那么不舒服。
不过这跟她是没关系了,霜娘想过就丢到脑后去了,低着头认真地穿针引线,做着活计。
“叫你们来浇个花,拢共这几盆儿,浇得人像失踪了一样,一去半天不回来,你们这当的什么差事?”
两个小丫头还在外头闲话着呢,忽地芳翠的声音响起来,一下把两人训得都噤了声。
霜娘一怔,扭头往窗纱外看去。
影影绰绰地,只见两个小丫头袖着手站了起来,挨在一处低了头。
她两个说起人家私隐很成熟的样子,其实都才大约十岁,关在后院里,成天也只有些女人八卦可传可听,所以这上面醒事得早。
这样年纪的小丫头院子里有四个,个头还不到霜娘胸口,霜娘看她们总有看童工的感觉,下不了手使唤,更从没罚过,所以小丫头们都觉得她和气,不怕她,敢在她窗外叽咕。
——这不是说她们就被纵容到随意妄为了,事实上在说人闲话这件事上,霜娘一般是不管的,根本也不可能管得住,三个女人就够凑一台戏了,何况这么多在一处,又都不识字,那不说说闲话还能怎么打发时间呢?所以霜娘只给她们定下过一条规矩:院子里说可以,出去了不许乱说。
这条规矩一向被执行得还不错。
“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浇个花儿都浇不好,你看看这盆瑞香,水都从盆底流出那么一大片了,也不知道留神!你们再这么没心思当差,就从哪来回哪去,叫你们老子娘来领人!”
芳翠还在训人,春雨放下手里在搓揉的毛毡,要站起来出去,但她刚起身,外头又响起半栀的声音来。
“你哪来那么大邪火?奶奶都没说过叫谁老子娘来领人的话,你倒逞上这个能了。”
窗外安静片刻,芳翠再出声的时候,就整个低了八度:“半栀姐姐,我见她们当差不用心,所以急了些。”
半栀道:“我没说你训人错了,只是没有你这么小题大做的,为小丫头偷了会懒就要撵人,都这么着,这院里还留得下谁来?行了,你跟我来,我正有事给你做,别拿小丫头出气了。”
半栀说着扭身走了,芳翠默默跟了上去,两个小丫头也忙忙从另一边溜走。
屋里,霜娘稀奇地看向春雨道:“……我这几天听着两三回了,芳翠被扣了月钱,挨了罚火气大些我还能明白,可半栀怎么会跟她不对付上的?你跟半栀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等要管教二等本来没错,可由半栀出面就太怪了,她这个一等起的就是个占位作用,从来没主动出过头啊。而且她还不是一般的管,就霜娘所见,她好像就是盯上芳翠了一样。
春雨坐回来,道:“是芳翠的糊涂心思叫她知道了——那天芳翠在院子里抢在我前面和六爷说话,半栀看见了,她以前不留心这些,但因为她妹妹的那出事,她在这上面敏感起来,来问我,我默认了。她就讨厌起芳翠来,说她心术不正,要盯着她。我想着这也不是件坏事,就由着她去了。”
霜娘明白过来,半栀这丫头性子有些左,她应该是把对妹妹的怨怪转移了一部分到芳翠身上了,她这么干确实不坏,霜娘也决定由着她去。
她现在没工夫管这些人事,一心都在做活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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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连恭赴任后,跟着就是周连营了。
连着几天,他都由大哥周连政带着,拜访五军营的各个头头脑脑,回来时间很不定时,就基本没有往后院来。
等这天晚上,他终于抽出空来了,进了西次间想坐下,走到炕前把脚步定住,站着不动了——他常坐的那一边摆了一堆东西,他没多少地方能坐了。
霜娘跟在后面,因不知他今天会来,所以东西都堆着没有收起,见此忙要上去移走,周连营拦了她,摆在炕边上的是一摞布袜,他拿起最上面一只来看了看,转头问霜娘:“弄这么多袜子来做什么?”
“给你做的呀。”霜娘笑道,“我想你入了武职,日常少不了操练,这些鞋袜上肯定费得很,你多带些去,好替换。”
周连营看看那一摞起码二十双往上的袜子,意外之余,心里暖极了,也不挑了,把袜子堆往旁边推了推,腾出点地方来就在旁边坐下,手里还拿着那只袜子仔细打量。
细棉布做的双层袜子,针脚缝得细密连贯,又结实又透气,脚后跟和脚掌处格外多缝了一层,里面应该是夹了毛毡一类的东西,摸着格外软和些。
整体没有什么花样,但一看就非常实用。
除此之外,还有些荷包香袋,数套素白中衣等,周连营挨样看过,问:“都是给我的?”
霜娘点头:“嗯。”
周连营这回没有说什么叫丫头或者针线房做就好的话——这意义是不一样的,他是已经知道过了。就只道:“做几双就是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也太辛苦你了。”
霜娘道:“都是些小件,做起来不累,我想做。”真哒,她做这些精神可足了,一点也不逊于以前要卖绣品换钱的时候。
她眼睛亮晶晶地挨在面前,周连营觉得她看上去乖巧极了,就看着她笑,夸她:“这么贤惠。”
霜娘完全没想邀功,被夸了倒不好意思起来,道:“我不大聪明,外面的事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只好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了。”
她对自己曾经赖以吃饭的技能还是有信心的,唔,也幸亏还有这一技傍身,而且进府后也没有丢下,不然现在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她可就太不称职了。
“外面有我呢,哪里要你操心那些。”周连营说着,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挨个手指都摸了摸,道,“这都是这几天赶出来的罢?下回别做这么急了,做伤了手——”
他顿了顿,因为一点小小的隐伤都没发现,霜娘的手掌细腻白嫩,手指根根纤长如玉,掌心粉润。
倒是他手上有薄茧,摸得霜娘麻酥酥的,忍不住笑着蜷缩了手。“没有伤,我小心着呢。”
其实霜娘小时候做粗活也做出过茧子,但后来学上刺绣,就想法配了药汁一点点泡掉了。绣娘的一双手最为宝贵,层级越往上对手的要求越严苛,别说茧子了,皮肉粗一点都不行,因为接触到的布料会越贵重,绫罗绸缎之类好些种类都娇贵得不行,一不注意刮花一条丝来,这绣件就算废了——能用得起这些的人家没几个肯凑合,不像穷苦人家,补丁摞着补丁都照穿。
周连营以前只觉得霜娘的手握着软软的,但没有更多留心过,这是需要有一点品鉴女人的能力才会特别注意的部位,他没涨过这个经验值,每回血气上来都直奔主题去了。
这是他头一回发现她的手生得这么好看。
他就不管她的退缩,直接握在掌心里了,想起先的话来,又接着道:“外面的事我管着,你替我在家里孝敬母亲就好了。”
霜娘听话点头。
“也不用额外做些什么,母亲是个好静的人。”周连营道,“就像那天晚上就很好——你哪里不聪明了?我看你聪明得很,母亲不喜欢跟那些人啰嗦,大嫂现在又有身孕,有你帮衬着,我放心多了。”
这对霜娘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虽然她也不喜欢斗那些心眼,但该她出头的时候她从没打算缩过。世上哪有光获得不付出的美事?她能在候府里过这么舒服,离不了安氏的庇佑,儿媳妇的职责,她自然也该尽到。
而且又被夸了,她更加豪气,应道:“你放心,我保护太太,挡在太太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