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上山的第二年,时间飞快,陆落的术法进步亦飞快,师父老得更快。
不知不觉,光阴消失得迅捷且可怕。
又到了一年的除夕。
今年,她没有去年那么想家了。
山上的饮食,清淡了她的情丝;术法的精湛,让她更容易掌控自己。
陆落成了清修的术士。
她没有再和柏兮喝酒,而是坐在师父床边,和师父聊天。
“我今年秋上就要走了。”师父告诉她。
陆落心中一震。
她半晌说不出话。不舍的情绪太浓,浓得化不开,无处可以倾泻。
她眼睛陡然就湿了。
不管多么有心理准备,陆落还是舍不得。
她重生以来,陆其钧待她极其恶劣,而邬予钟不在身边,真正给过她父爱的,就是师父了。
师父则摆摆手,微笑道:“我这些年一直在与天斗,蒙蔽天机,不知我死后多少年可以投胎。”
他可以灵魂不灭,永世记得。
只是,千衍对自己投胎转世没信心,这是他第一次。
“师父,您将您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告诉我,等您转世了,我去找您。”陆落道。
千衍点点头。
他的生辰八字,他自己也改过,用来遮蔽天机,或者其他术士。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仔细告诉了陆落。
“.......你一定要记得,为师日元为火,以‘丑’为库,以‘末’冲开,千万别找错了人。”千衍道。
陆落知道她师父取笑她。她也跟着笑了笑。
笑着,眼角又湿了。
“怎么?”
“舍不得您。”陆落抹着眼泪,如实回答。
“傻孩子。”师父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欣慰。
对于死亡,千衍是种极其平淡的态度,就好像出趟远门,再过十几年或者几十年就回来。
他叮嘱陆落看管好家。
平常人根本踏不进山门。需要陆落维护的。是山下那个庄子。
说起田庄,千衍就多交代了几句:“他们世世代代在此地,生儿育女。耕田织布,就像你我的香火。我哪怕离开再久,也要照料好他们。香火不能断。”
陆落点点头:“您放心。”
千衍始终记得年初的时候,柏兮指责他不疼爱陆落。对陆落太狠了。
他心中至今还有个疙瘩。
他对陆落的疼爱,不比任何人少。可他太严厉了。
想到这里,千衍叹了口气:“这两年辛苦了你,我不是一个慈父.......”
“师父,您对我的心。我都明白的!”陆落道,“我听山下的老人说,鹰会把雏鹰从高高的山崖上扔下了。雏鹰想要活命,就得拼命扑闪翅膀。
翅膀在生死一线的扑闪之下。充血而强健,以后就能遨游九天,否则永远只能飞过燕子。
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恩情,不是宠溺,而是栽培。鹰尚且知道培子,何况是您?师父,多谢您栽培我,您是个慈父!”
柏兮正巧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千衍的屋外。
陆落的话,他也听到了。
柏兮很赞同陆落的话,一个人对另一个最大的恩情,的确不是疼爱,而是栽培。
培养她,才是真的疼她。
曾经,没有人培养过柏兮,唯一培养过他的孔雀河道术士,却被他亲哥哥杀了.......
柏兮站着没动。
而里头的陆落和千衍,都知道他来了,私密话就不说了。
陆落和师父推心置腹,记牢了师父的生辰八字和宿相,将来能在转世中找到他。
师父渐渐累了,阖眼打盹。
陆落替他盖好被子,熄灭了烛火,漫步走出屋子。
屋檐下挂了盏灯笼,橘红色的光铺陈在雪光映衬的地面上。
柏兮依靠着走廊中的柱子,背对陆落。
风掀起他的衣摆,让陆落留意到了他。
陆落转到柱子后面,见柏兮放空目光,呆呆望着远处黢黑的山脉,她拉他的袖子,悄声道:“师父睡了,走吧,别打扰他。”
柏兮就跟着陆落走了。
他们俩仍在大殿里守夜,守到子时。
过年守夜,好似是对这一年的交待,更像是回顾世俗的往昔。
陆落不肯再喝酒,柏兮也不胜酒力,两人就枯坐着。
“老祖去世之后,你留在山上吧。”倏然,柏兮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空旷悠远,像山谷的回音。
“这要听师父的。”陆落道,“师父让我留下,我就留下;他让我离开,我便离开。”
柏兮就冷哼了声。
“那我呢?”柏兮问,“我让你留下,你可留下?”
“不。”陆落很明确表达了她的观点,没有犹豫不决。
“我杀了你!”柏兮狠狠道。
两年的相处,陆落渐渐明白,柏兮对她特别好,他却爱说反话。
他常说什么刺瞎你,打瘸你,陆落以前很害怕,觉得他变态,现在想想,那些误解真对他不公平。
他绝不会伤害陆落,他只是嘴贱而已。
“你杀啊。”陆落阖眼打坐,不以为意。
一阵风扑过来,柏兮倏然将她扑倒在地,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很轻,倒地的时候,他的胳膊垫住了陆落的脑袋。
他整个人就趴在陆落身上。
“快起来,这是大殿!”陆落蹙眉。
大殿里没有不供养神明,却供养着天地,他们如此不文雅,亵渎了天地。
柏兮却没有动,他深邃的眸子,纠缠着她。
“我跟你下山。”柏兮道,“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哪里。我答应,我就起来。”
陆落笑了笑:“你不是在这山上修行,而是受罚。五十年,你哪里都去不了。”
柏兮轻呵了一声。
受罚?
不过是神哄你们玩罢了。
柏兮去年就知道,他能打败老祖,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没有走,那是他的承诺,又不是走不了。
“柏兮.......”陆落倏然眸光微闪。
柏兮心头一紧,静静看着她,以为她要说什么心里话,却听到陆落用温柔缱绻的声调说:“柏兮,这地面好凉,老娘特马的冷,你快起来你这小八王犊子!”
柏兮气得半死,恨恨爬了起来。
若不是陆落是姑娘家,他非常跺她几脚不可!
后来,他再也没说过这些话。陆落如果想要他跟着,必须求他,柏兮愤愤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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