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沈季正睡得香时被人轻轻叫醒,接着直接被拉起来,冰冷的湿毛巾覆上脸庞,他立刻打个寒颤清醒,“我起晚了吗?要出发了吗?”
“不晚,吃完早饭才出发。”从昨晚开始,蒋锋自认为一切已经说开,开始更加认真细致地照顾沈季,连最后那点顾忌都抛开了。
时间在沈季的等待惶恐中过得飞快:他被伺候着穿上较厚的夹袄、出去洗漱、端起碗喝粥吃水煮蛋、在他喝药的时候,看见吴悠轻松拎着他的几个大包袱往外面走去,接着他看到三哥和二哥动手把他家里的门窗关紧,彻底熄灭灶火……
混乱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把蒋锋叫过来,给自己送上笔墨纸张,他写了封短小的书信给师母,请她把家里剩下的米面粮油、院子里的瓜果蔬菜、后山没收完的药草都拿回家里去用,千万不要客气云云,最后把书信放在大厅显眼的位置。
接下来,沈季配合大家的行程,坐进马车里头,众人潇洒上马,蒋锋殿后锁门,沈季一上车就推开马车的格子窗,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家。
“走吧!”李翼率先打马前行,众人跟上,蒋锋充当了马车夫,驾车跑在中间,为了赶路,他特意挑了四匹强壮的矮脚马,负重时间长能力强跑得也不慢。
车马奔腾前进间、溅起无数尘土飞扬,沈季看着自己的家慢慢从视线里消失、钟山也越来越小,直到拐弯后,再也看不到,他实在忍不住地哭了,这是他第一次要离家出远门、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的青城县,故乡故土,永远无法轻易割舍。
轻巧的车厢,为了照顾沈季手脚的伤,干脆直接改成了一张小床,只够俩人并排躺下,不过身量高些的人得屈膝,坐起来头顶上倒是还富有空余,上面铺着厚厚的两床棉褥子,沈季的包袱被塞进了下面的夹层,车厢两边都开了不小的窗,窗子旁边各有个简单的柜子,方便放些东西——蒋锋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他不想沈季一路上受苦。
马儿跑得飞快,沈季趴在窗前看了半天,吴悠正好在旁边骑马,他瞧见了沈季掉眼泪,可也没多说,直到出了青城县的城门,他才叮嘱沈季:“沈季,把窗关上吧,这段土路尽是灰尘,你自己小心些,别磕着胳膊了哈!”
看了那么一会,精神头也不大足,他昨晚属于晚睡早起,在马车的颠簸下觉得困意一阵阵袭来,点了点头把窗关上,抱着被子侧身躺下,小心摆放好自己打了夹板的胳膊,虽然马车颠簸得有些厉害,可慢慢习惯后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行人是赶路,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白日里飞驰一整天,午间如果碰到集镇就下马吃顿热饭菜,如果没有就吃干粮果腹,天黑了才找个地方好好歇脚,让人和马儿都喘匀了气再上路。
第一日上路,人和马都精力充沛,中午时刚好路过石阳县城,李翼在一家客栈前下令就在此处下马打尖,早有殷勤的小二迎上前来,极有眼色地冲着李翼点头哈腰:“大爷请这边走,您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马和马车尽管放心,我给您带到后院去,足足的青饲料、清水一次每匹马只需十文钱呐!”
李翼从来没有管过这些事情,自顾自迈步往里走,稳重沉默的亲卫老大周波上前,“打尖,只管拣些方便可口的饭菜上,不要酒,所有的马必须照看好了。”
“好咧,一定让您满意!”小二看着来了这么些人这么多马,言语间又挺阔气,连忙喜笑颜开地跑去引路了、一路吆喝着后厨来人接待不提。
沈季在马车进入热闹的石阳县城减速时就醒了,自己推开窗子瞧着外面街道,颇有兴致地看了半天,最后觉得这里的风土人情跟青城县太像了,并没有什么新鲜感。
蒋锋一路赶车,途中抽空回头打起厚重的竹帘看了几次,发现沈季一路睡得挺香的,也就放心了。进城时听到后面有动静,他再次打起帘子,和沈季看了个对眼——
“可是被吵醒了么?一会儿吃完饭可以接着睡。”
“没、已经睡得太久了……三哥,下午你教教我赶车,你进来歇着吧!”沈季觉得自己太懒,同在一辆马车上,只顾着睡觉。
“你一只手恐怕不方便、拽不住缰绳,不过如果你觉得里面呆着太闷了,可以出来吹吹风。”
蒋锋毫不掩饰的关心眼神和……宠爱语气,让沈季不知该如何应对,想起昨晚三哥对他说的,喜欢他、想娶他过一辈子之类的话,让他震惊心慌之余又有些高兴,可理智上又觉得这是不对的——哎呀,实在是太头疼了、三哥究竟是认真的还是逗自己玩呢?呃、不对,自己首先不能这么认真啊,唉算了,等见到了哥哥,问一问他,哥哥肯定是懂的!
——先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沈季心里打定了主意。
这里真热闹、这么多人吃饭呢!沈季的腿养了十来天,慢慢走是没有问题的,可还是伸手搭着蒋锋的胳膊,借借力走得轻快些,跟在众人身后眼珠子骨碌碌转,四处打量。
他们被带到了靠街边的雅间里,一行人落座,小二笑容可掬地上来奉茶,接着按照周波的吩咐,时鲜小炒、拿手大菜一道道端了上来,还是由李翼先动筷,众人跟着抄起筷子,大口扒饭吃菜,一上午不停歇地策马,实在是饿了!
只有沈季纳闷地看着一桌子人,定睛又数了一遍,扯扯身边坐着的蒋锋的袖子,自认为小声地问:“怎么少了一个人?钱迪城钱四哥哪去啦?”
“四哥在看着咱们的马儿呢,一会儿我吃饱了就去换他啦!”旁边的吴悠听到了,夹菜中途抽空轻快地回了一句。
“啊、那小二哥不是说了会有人帮我们看着吗?难道会有人偷马?现在是白天,马这么大怎么偷?”沈季微微有些惊讶。
“你这么笨的人出门,小偷可能连你也一块儿偷走了!”李翼慢条斯理地出口呛了沈季一句。
蒋锋夹了一筷子鲜笋到他碗里,低声道:“赶紧吃饭,一会儿咱们还得接着赶路。只要是小偷觉得值得偷的东西,他都会偷,出门在外,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沈季知道自己见识太少了,说得不对那七爷一定会抓住机会嘲讽自己的,于是决定低头专心吃饭。
一会儿过后,左镇放下碗筷,端了杯清茶,说了声:“我吃好了,爷慢用、兄弟们慢用,我去叫老四上来吃饭。”说完就准备出去。
“嘿嘿,那二哥你去吧,我再吃会儿。”吴悠本来吃得挺快的,听到左镇先吃饱下去换人,顿时放慢了速度,吃得乐呵呵的。
“记得吃饱一点,再跑到半路喊饿你就饿着、不准说出来!”老大周波始终面无表情的脸难得皱起了眉头,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吴悠碗里。
吴悠低头朝好奇望着的沈季扮了个鬼脸,他其实还在长个儿,吃得多、出力多、饿得快!
沈季被他那孩子气的鬼脸逗得眉开眼笑的,忍不住自己也回了一个鬼脸,于是俩人都被对方逗笑,更加卖力地挤眉弄眼、你来我往起来。
“你们!”周波低声呵斥一句,俩个辈分低的小子不敢作怪了,同时低头,接着往嘴里塞饭菜。
果真如蒋锋说的那般,众人都吃饱后,喝了几杯浓茶又开始赶路。
沈季觉得分外不舒服:上午睡着了没什么感觉,可中午吃得有些撑,又回到了马车里开始颠簸,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他有些难受想吐。也不敢躺下,伸手把两个窗子都打开,过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自在,干脆掀开帘子,想去吹吹冷风透气。
“小心!来,你坐这边,坐稳了、抓紧了,小心被甩出去!”蒋锋看到沈季躬身出来,脸色有些苍白难看、隐忍的样子,赶紧抽出一只手把人扶住了,让他紧挨着自己坐下,叫他抓住旁边的车厢支柱。
“怎么?难受?”
“没事,都怪我吃得太饱了,吹吹风就行,三哥不用管我。”此时马车已经跑到郊外了,清新的山风迎面吹来,沈季总算是把那股恶心想吐的感觉给压下去了。
他没有赶过马车,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过后,觉得也不是太难的样子,立刻自告奋勇地开口:“三哥,让我来赶一会儿吧!”
蒋锋爽快答应,“行,你抓住这边,先感受一下。”他手长,直接绕过沈季圈住,把一半缰绳分给沈季没受伤的左手,可也不敢完全交给他,而是虚握着后半截绳子。
这下沈季就结结实实地贴着蒋锋了,可他还来不及别扭,手里就被塞进了粗糙的缰绳——属于左边的两匹矮脚马的,顿时紧张起来,把全部精力放到马儿和马车上。
呜呜——为什么三哥赶车看起来那么轻松的样子呢?沈季欲哭无泪死命拽住绳子,觉得左边的马儿力气确实大,把缰绳绷得越来越紧,又跑得比右边的马儿快了些、还不爱走直线!
“哎、你们太快了,要一起跑知道吗?”沈季生拉硬拽、也没把倔马给赶好,急了干脆直接大声呼喊。
“哈哈哈哈哈,沈季你真有趣儿,马又听不懂人话啊!”吴悠还是策马跑在车厢左侧,看到沈季赶车手忙脚乱的,觉得好笑得不得了。
“好了,让三哥来吧,等你全好了,三哥教你骑马,比这有意思多了!”蒋锋也微笑着,把沈季的手抓回来,自己一个人赶。
但是他好像忘记了把沈季松开,于是沈季舒舒服服地靠着蒋锋,觉得出来坐着果然好,视野开阔、空气清新,看了半天的田园风光,脸被风吹得有些发麻,渐渐觉得困,蒋锋低头发现,就把人撵回去车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