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安吉丽娜,却没有我吗?”巴塞洛缪·罗伯茨摸着手中帽子的边沿,意味不明地道。
“你是……”对方从胸前的口袋中摸出眼镜,架到鼻梁上,对着巴塞洛缪的脸细细辨认,然而没有什么回音。
来者是个中年男人,就他的年龄而言,身材保持得不错,只是略微发福。褐发,褐眼,高挺的鼻梁,高加索人种里一抓一大把的长相,没什么特色。
刚才的老水手说得在这里等她的人,大约就是这个男人。而安吉丽娜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却也没能回忆起一点印象。
她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从未见过。
凭借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罗伯茨先生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在安吉丽娜身边竟然没有被认出来,要知道他比她早成名好几年。更何况……他所有的配饰和服装都带着浓厚的个人风格,在海盗中少有的张扬和时尚。
“看来你没有听说过黑色准男爵。”巴塞洛缪自嘲地说道。
安吉丽娜觉得他嘴边的微笑僵硬极了,像是有人硬拧着他的嘴唇往上扯似的。她来不及提醒巴塞洛缪·罗伯茨先生关于这个男人的可疑之处了,他手上的信息量没有她多。而且,对方的忽视好像戳中了巴塞洛缪不能触碰的死穴。
“只是没想到加勒比海的海盗船长会出现在这里罢了,”中年男人淡淡地道,他的口吻无疑加剧了罗伯茨先生的不快,“难道你们是在一起的吗?”
“不管你的事。”安吉丽娜冷淡地说,她的手已经握上了她最习惯的一把武器——马丁内斯船长送得长剑,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携带武器,这对海盗来讲是不可发生的、足以致命的错误,可他镇定的神情又使一切变得愈发可疑了。
“好吧,那么我们切入正题。有一位先生,想要邀请马丁内斯女士,当然,还有这位……黑色准男爵先生,”在提到罗伯茨船长引以为荣的绰号时,男人的嘴角挂着毫不掩饰地讥讽,“一同用餐。”
对方的轻蔑实在太过明显,罗伯茨船长的脸色已然不太好看,青中透着黑色。
安吉丽娜回答:“那么麻烦你回去告诉那位先生,我们没有和陌生人吃饭的习惯。”
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并没有对安吉丽娜的无礼有更多的反应,他语气平常地道:“我想这就是你不能决定的事了,马丁内斯女士,请不要让我们太为难。”
安吉丽娜从他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气息。
她讨厌被威胁,可男子的口气自信非常,很有底气。对于一个身上没有武器的人来说,这样的底气实在非常古怪。
安吉丽娜将自己的注意力分了一些到听力上,他们还在海与陆地的交界上,海风能够带来的讯息很多。接着,她听见在风中夹带着杂乱的呼吸声……不属于新生号或是皇家幸运号的船员,而是一群隐藏在附近的别的什么人。
有点麻烦……
尤利塞斯没有下船,他还沉浸在他房间的书组成的一方天地里。
巴塞洛缪·罗伯茨既不值得信任,也实在没什么可以指望的地方。
啧,只能靠自己的脑子了吗?
她不着痕迹地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而是伸向身后,打开隐藏在皮带和裤腿之间的暗袋,熟练地握住燧发枪的枪柄,一只手指扣在扳机上。
看来冷兵器已经没有用了,她节约了这么久的子弹,就应该用在这种时刻。
安吉丽娜向男人走了两步,两人之间已经逼得很近,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巴塞洛缪的身体之间的角度营造出一块阴影。对方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自尊和准备充分的自信又让他将双腿固执地留在原地。
“是啊,我们很为难。正如你所见,我们刚刚到这里来,需要一点时间安顿,走不开啊。”安吉丽娜接着阴影的遮掩猛地抽出燧发枪,一把抵在男人的腰上,大拇指“咔”得上膛,她的速度很快,但声音很小,只有一点点窸窸窣窣的细碎杂声,“只需要一秒钟,这个东西就能让铁丸打穿你的内脏,我希望你懂我的意思……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带来的人会来得及救你吗?他们就在附近吧……区区二十三个人。”
安吉丽娜轻轻地说着,每一个字都透着恰到好处的阴冷。
棒呆了,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老谋深算的海盗头子。
中年男子的游刃有余已经荡然无存了。
“……你竟然会有枪。”他略微吃惊地说。
“还有可以打穿你的子弹,如果你不老实,它在射穿你的肠子以后,就会射穿你的脖子。”安吉丽娜补充道,“如果你还想要完整地回家的话,就滚回去告诉那位故弄玄虚的先生。我们只在新生号上吃饭。”
“……放下枪,女孩,我们还有余地再谈谈。”他的额头上冒出细汗。
“除非你同意我的看法,否则,你的选择就是由我在你肚子上开个窟窿。”
“别这么激动……杀了我,对你也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不是吗?既然你都数清楚了,我们有二十三个人,就该知道一把枪加四只手对付不了二十三个壮丁……”
安吉丽娜目光如炬,在阴影中投射着晶亮的光,她的语气相当平静:“我们离我们的船还不远,先生。枪声会引起我们的船员的注意,他们可不止二十三个人……何况,到时候,你带来的人会是一群缺乏首领的散兵。”
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
僵持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好吧,女孩,把你的枪放下,我回去和那位先生再好好商议一下。”
巴塞洛缪脸上还带着一点生气的余韵,他对安吉丽娜别有用意地挑了挑眉,道:“亲爱的同伴,我想我也有发言权的对吧?你不觉得,把这样的家伙放回去,太过危险了吗?”
“当然,好像是太危险了。”安吉丽娜赞同地点点头,她重新对中年男子说,“我改主意了,你得留下来。让你带来的二十三个手下里的随便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回去告诉指使你们来的那个家伙,让他亲自到港口来,到我们的船上洽谈。如果他动别的什么歪脑筋的话……你就没命了。”
“你刚才说过我可以走的!”这下愤怒的人换成了被抵着枪的男人。
“我说你可以滚回去,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的话。”安吉丽娜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这个女人,简直没有基本的信誉。”
“和海盗讲信誉本来就是你不对,说起来……你的语气好像不是很笃定‘那位先生’一定会来救你啊。”安吉丽娜说出这段话的同时,心头忽然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像极了安妮·波尼,那个让她吃了大苦头恨得牙痒痒的女海盗……
一个将说谎当做是生活常态,将诡计作为生存法则……还引以为傲的女人。
安吉丽娜猛地回过神来,她不喜欢安妮·波尼的生存方式,更不想变得和谁一样。她的脑子里面在停顿的几秒钟间转过千百个年头,并努力说服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另外一个女海盗有明显的不同……比如她所作的一切动机都是出于保护自己和同伴,而不是单纯地想要侵害其他人。
“来吧,俘虏,听我的话,跟我上船。”安吉丽娜继续说。
那个男人无奈又暴躁地仰起头,对着空气大喊回去找费尔南德斯先生,没有再透露别的信息,就低头沉默。
安吉丽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费尔南德斯”,这个姓在西班牙人里不算太少见,她暂时并没有头绪。
没过一会儿,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从角落里跑出来,飞快地往城市的方向跑去。
“很好。”安吉丽娜不冷不热地点评道,“因为这句话,你的小命暂时是安全的。”
她两手用力,将中年男人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巴塞洛缪·罗伯茨配合得抽出他的剑,代替安吉丽娜的枪抵在男人柔软的腰上,安吉丽娜借此机会,将枪收回口袋里。
两个船长亲自押解着新抓得俘虏回到新生号上,虽然罗伯茨先生显得有点不甘,可不可否认这件事似乎和安吉丽娜的关系更大。他们刚一走上甲板,索尔就迎面跑了上来。
“哇哦,在我们刚收拾好一切准备下船的时候,你们带回来一个男人。”他用一张扑克牌般没有表情的脸,说着本该语气更强烈一点的话,这样的画面显得非常具有戏剧色彩,于是安吉丽娜知道她的倒霉弟弟又在用讽刺的手法了。
安吉丽娜回答道:“这个男人会暂时在我们的俘虏房里定居,他可是那个牢房的一个客人。索尔,帮我找几个人送他过去,我的手开始酸了。”
索尔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挥手叫来两个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