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青雉睁开眼睛,蒙昧混沌的时刻,视野所及幽黑深沉,同时也安静得仿佛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不过青雉很清楚,房间里实际上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她带着那个小婴儿,两人睡在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
很快,他在昏暗中精准寻到那抹隐隐约约轮廓,目不转睛盯着那处,人缓缓地站起来,从休憩的这房间一角剥离,又理了理衣裳,才悄无声息迈开步伐。
…………
太阳落山后,完成‘外出约会’一事,他与她就回了投宿的旅馆,并且在那位老板娘颇热情的招呼下与主人一家共进晚餐,期间也有气氛祥和的交谈,她甚至会在女主人追问与他之间如何如何时,低头怯怯的微笑。
青雉还记得,当时她没有回答这家女主人关于年纪方面的疑问,只默默地拿手擦拭餐桌边缘,象是下意识动作,面上的神色依稀仿佛是羞涩。
后来许是察觉她的尴尬,女主人不再继续关注转而换了别的话题,她悄悄松了口气的模样看在青雉眼底显得颇是异样。
投宿的旅馆其实很普通,一家三口也与随随便便哪个地方的家庭没什么区别,不知怎么竟叫她这样在意。
那对夫妇让她不自觉放低态度,仿佛对着真正的长辈,恭谨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恋慕,与这家孩子说话的样子,更象是年长许多的姐姐看着幼弟,又是宠溺又是无奈。
青雉总觉得她似乎透过主人家在缅怀什么人,晚餐结束,与那一家三口告辞后,回房间的路上她仍是神情怔忡,犹如身陷梦境舍不得苏醒。
直到那扇房门开启又阖上,她瞬间收起柔软气息,恢复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淡,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充满戒备与敌意的瞪着他。
见她这样他也只能满心无奈的踱到房间一角呆着,原本打算趁着她心情好,做点什么的念头跟着偃旗息鼓。
她变脸的速度一贯快得他反应不及,每每他觉得她似乎妥协了,下一秒的情况反而会比之前坏上许多,脾气阴晴不定,简直快与新世界的海洋气候相互媲美。
他占据房间一角盘膝而坐,她立在床边静静盯着他,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很久很久,最后是他先假装熬不住困意闭起眼睛。
她象只炸毛的猫一样,个中缘由青雉大概知道些,不外乎早上被他吓着,那时确实是他过于心急,后来发现他的刻意忍耐,她就不那么厌恶他接近,甚至于青雉会觉得她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做点什么。
唯一让人想不通的是,从傍晚开始,她连他多看一眼小婴儿都不肯。
确切的说,是太阳落山前她喂过孩子之后,那小婴儿就再没露过脸,安安静静睡在摇车里,回旅馆的路上也是她亲手搬着摇车,简直象是惧怕他发现什么一样。
青雉不明白,关于那个婴儿有什么是不允许他知道的。
他表达得很清楚了不是吗?更不用说,那根本不是她的孩子,既然如此,还有什么理由叫她仿佛如临大敌。
…………
他的脚步停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出声询问,“有事吗?”
“啊啦啦~似乎有一点呢。”他一边低笑一边从口袋里找出一件当前用得着的小东西,将它拿出来按一下圆润顶端,又托在掌心举到身前,“我睡不着呀小小姐。”
距离一米左右的垂地床幔微微掀开一线,内里的昏暗中传来布料细细摩挲声响。
不多时,一团柔和光芒亮起,装在床里壁灯被打开,她抱着被子半倚半坐,沐浴在昏黄光线下的姿态慵懒而随意,神情却是清醒。
他不自觉眯起眼睛,视线沿着她散落耳际的发梢一路往下滑到她扶着被褥的一截手腕,静静盯着看,就这么发起怔来。
她的肤色原本就过于苍白,偏又极喜欢浓烈色彩的样子。
除了那身暗黑斗篷,青雉见她总爱收着侬丽夺目的物件,孔雀蓝、血红、深紫、祖母绿、明黄,这处房间堆积了能叫得出名字的所有颜色,包括她现在躺的床,被褥床幔织金叠翠,缠枝连环的艳色衬得她弱不禁风。
脚下微微朝前,青雉又在刹那间强行压下异动,勉力移开几分的视线却在游离间触到床角那物时一滞,心头漾起几丝疑虑。
那是他给孩子买的摇车,她竟连它也搬到床上?
呆愣几秒钟,他立刻敏锐的捕捉到她透出来的戒备,随即就收敛心神,他朝她看过去的目光里跟着带出若有所思。
半晌,她抿抿嘴角,将被子拉高些,神情很是不耐烦,“睡不着就站着发呆吗?还是你改变主意想做点难以启齿的事?”
他挑了挑眉梢,装作没发现她故意想转移他关注焦点的意图,低声笑道,“睡不着,我们去夜游吧小小姐。”
闻言她微微一顿,面上飞快滑过一抹复杂神采,沉默片刻,复又皱了皱眉,“哦~是白天那位小哥约了你去哪里吧?”
说话间对上他的视线,灯光映射在她的眼底,明暗交错间,暗蓝眼瞳深处光影斑驳。
“男人的话果然信不得。”
“说好了两天什么都不管的是你,出尔反尔的还是你。”
她勾了勾唇角,绽开的笑意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讽,“你们本部这些海军其实已经嫁给‘马林弗德’了吧?还找什么女人。”
“啊啦啦~小小姐说话真是会要人命…”他只是苦笑,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声嘟囔,“那时候明明是小小一团软软萌萌的妹子,长大了也很可爱,就是这张嘴…”
简直噎死人不偿命有没有?说话气死人也就罢了,偏偏身手还好得叫人想报复都必须三思而行,她生来就是为打击他的吧?
…………
许是他提及过去,她嘴角的笑意蓦然淡开,只是没等他出言补救,她已经垂下眼睫,仿佛充耳不闻般,连呼吸都不曾有丝毫紊乱。
倒是青雉自己猛一下懊恼起来,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抬起眼睛,嘴角一沉,“你站着做什么,别人要换身衣衫的时候不知道回避吗?”
说话的口气很是恶劣,跟着狠狠丢出一记白眼,同时,空气中划过波动,一道暗影随着她的怒斥砸过来,“死老头,看什么看?!”
“啊?诶诶…”青雉后知后觉地摘掉覆在脸上的香软靠枕,支吾几声,摸摸鼻子,讪笑着转身面朝外,嘴里一边漫无边际说道,“啊啦啦~小小姐不要这样,早上的时候其实…”
他原想说早上的时候他已经领略过美景,话到中途又自觉过于轻浮立刻就把那些内容吞回肚子里,听着脑后传过来的蒙昧声色,稍稍回忆了下,一时间心头发烫。
等了好久,他终于等到后方掩至的气息。
眼角余光刺入一抹暗黑,她悄无声息停在他身侧,彷如夜色将她完全包裹的一袭斗篷,苦涩与暗香糅杂的灰烬般的气息,随着她轻抬手腕衣袖翻卷,缓缓泼洒蔓延。
“这是什么?”她的指尖捉住他的手腕,语气带着浅浅的好奇,随即又将他的手拉低些,凑上去盯着看,“你们海军的装备吗?”
青雉觉得浑身没了力气,满脑子只剩下方才她仰高脸庞时,映着灯火光晕流转的暗蓝双瞳,她这样靠近,近得除了她的呼吸他再无法感知旁的。
不自觉地倾身,他盯着附在腕骨的纤细手指,哑声说道,“亲亲我,就告诉你。”
她的发旋微微一动,顷刻间抬起脸,眼睛微眯,神情似笑非笑,“是光贝吧?云海之上岛屿人文的主流,我竟不知你们海军在空岛也有基地。”
说话间松开手,人也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他好半晌,忽的露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大将阁下一直这样欲求不满,别告诉我————”
拉长的尾音似是别有所指,随后她停顿片刻,再开口时音色更是诡异,“嗯~上回在香波地我可是听说…”挑了挑眉,又哼笑一声方才继续说道:
“海军本部的将领们多情得很呢~”
…………
愣了愣,忽的又听明白她言语所指,青雉悲惨的低吟一声,“小小姐别这样,情报机器这种称呼真的很打击男人啊~”
无论是‘云海之上的岛屿’,还是‘本部将领的多情’,这样一清二楚,他几乎可以想见未来下场会如何:
他简直要象每个不小心跑去喝酒回家就被勒令睡客厅的可怜丈夫,明察秋毫的太太,叫丈夫藏匿私房钱都心惊胆颤。
忍不住被幻想中的一幕打击得痛并快乐着,随后青雉忙不迭解释,“诶诶~小小姐听闻的将领一定没有我吧?这是肯定的吧?”
至少这二十年,青雉敢发誓自己洁身自好得很,连喝醉都屈指可数,更别说那什么‘多情’,简直堪称‘好男人’典范,可以和其他某几位怪胎并列‘想嫁好丈夫’榜首。
结果她笑得更加愉悦起来,“大将青雉确实没有绯闻,不过…呵呵~”
青雉被她嘴角勾起的弧度惊得后脖颈寒毛直竖,下一秒那坏预感就成真。
她满脸诡异又透出些幸灾乐祸,嘴唇一张一合,“据说,本部三位大将因为既是同窗又是同僚的缘故,彼此之间的感情异、常、深、厚。”
言语最后她刻意用上重音,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波鲁萨利诺,萨卡斯基…囧囧囧,青雉顿时满头黑线,“小小姐你…从哪里听来这么恐怖的东西啊喂?”
这么凶残的谣言哪里传出来的?!心念一转,他立刻决定回头就要和另外那两位保持距离,不,连中将们也…啊~还有元帅和卡普先生。
或者,他可以把她说的转述给同僚听听?自己一个人郁闷是多么内伤的一件事,青雉面无表情的想着。
…………
“当然,这些不过是听过就忘的乐子。”她不以为意的耸耸肩,“资深恋x癖的你,怎么会对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有兴趣?”
“对象换了年轻男孩儿,倒是更叫我相信些。”边说边拿眼角斜睇,半笑不笑的样子。
青雉默默的磨了磨牙,又在她颇是欢快的注视下,悄悄平复胸口不知算不算悲喜交加的复杂心情,她此时的模样倒有几分仿佛搭乘南海那艘海贼船时,娇气又野蛮。
他知道的,她这样也是一种放松的表现,嘴巴毒又总喜欢欺负人,可也是不敌视对方,她才会这样表现,像个孩子,因为知道会被包容,所以才任性。
他的小小姐,性情里居然也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真是…叫他欣喜的同时忍不住心疼。
…………
她看上去心情好得不得了,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拿手攥住他的衣袖往窗户走,喜滋滋的说道,“走吧走吧~现在去夜游。”
“啊啦啦~小小姐很高兴呢~”青雉任凭她带着挪动,一边逗她说话,放缓的声线一如他此刻柔软的心情,“刚刚起床的时候还满脸不情愿。”
“看你不高兴,我心情就好了呀~”她头也没回继续打击他,手底下拉开窗户,自顾自慢吞吞地往外爬。
“能逗小小姐开心,是我的荣幸呢~”他探手勾起她的腰肢,把人打横抱着纵身跃出,就着月色低头蹭蹭她的发旋,这才点过屋宇飞速往目的地掠去。
他带着她很快就将那家旅馆远远抛在后头。
两人安安静静地越过一丛又一丛屋宇,此时夜/色如水,红瓦白墙笼在银纱一样的天光下,密密叠叠延伸到远处,一切都显得静谧又祥和。
微凉夜露潜在风里,拂过脸颊,激得人浑身一凛,混沌的脑海被低温吹得清醒些,脚下步伐微顿,青雉怔了怔,总觉得自己象是忘记了什么。
是她东拉西扯打岔之前,他原本想的是什么来着?
停顿几秒钟复又继续前行,只是他心里泛起的犹疑渐渐加深。
还未等心头那点迷茫散去,伏在臂弯的柔韧身体动了动,他潜意识的低下头却见她正仰着脸望着他。
暗蓝双瞳深处依稀滑过一点星芒,她的身体撑高些,探出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她放低了声音,耳语般贴近,妩媚又意味深长,“海军本部三大将,黄猿波鲁萨利诺,赤犬萨卡斯基,加上你青雉库赞,师出同门的话,是黑腕泽法吧?”
…………
被蹭到的位置象是火烧一样烫起来,青雉险些要从屋顶上栽下去,移动中的身形猛地一滞,停在原地狠狠地收紧臂弯,他偏头压住她的嘴唇。
察觉到她微微颤栗却没有任何反抗,青雉加重这个吻,咬开她的唇角,舌尖顶进去开始疯狂掠夺,蒸腾的体温,迷乱中藏着深刻痛苦。
电光火石间,离开房间前的一幕幕飞速滑过脑海,画面翻卷到最后,隐在深处的答案叫他疼得险些没了理智。
所有若即若离的亲近,那些爱娇嗔笑不过是为了引开他对摇车的注意力!
甚至连现在也是,她一边抛出直令他震惊的情报作筹码,一边身体力行诱/惑他,为的也是察觉他瞬间警醒后的混淆之举。
那个婴儿,为了不叫他关注那个太阳落山后不再出现的婴儿,她竟然…
妮可.罗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