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呆愣几秒钟,我抽了抽嘴角,“抱歉,我太着急了。”
一时激动竟给忘了,没事不要乱碰别人这一常识,尤其是中将大人这样常年沙场征战的,没条件反射把我扔出去已经是他很克制了…
“啊——那什么,你找到那孩子了?”艰难的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默默的轻轻地试图收回爪子,“反向追查毒藤海贼团…”
指尖堪堪离开附着的绵软布料,下一秒,手腕被人擒住,宽大温热掌心,轻轻按压蛳螺骨的虎口与指腹带着粗粝的茧子。
诶?我一愣,随即察觉到这人微微收紧指间力道而后又在顷刻间松开,我收回手,他转过脸面朝着金质囚笼,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次谈话将要无疾而终,象尊雕像一样沉默的中将大人方才再次开了口,他说,“我以为你会极端厌恶海贼。”
“啊?最近常听见有人这么问。”我摸摸下巴,想了半天,耸耸肩,“我不讨厌海贼,甚至很敬重那位王者。”
所以真是奇怪,记得红心船长问过我类似的问题,遇到北海魔术师那次,不知名海军将领也很惊讶的样子,“这种传言哪来的?”
“你还真是…下手就赶尽杀绝,谁都会这样认为吧?”顿了顿,他飞快的瞥一眼过来,复又问道,“这么说你也不讨厌海军?”语气显得很平淡,象是问了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只是落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攒成拳头。
我垂下眼睛,静静盯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良久,怔怔转开忽然变得酸涩的眼睛,“不讨厌。”可也没办法喜欢。
“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是的,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我闭了闭眼睛,长长的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脑海中依稀浮现的,许多年前那片连天空都要烧穿的火海。
…………
“你还好吧?”
“没什么。”睁开眼睛的同时,偏头避开身边这人探过来的指尖,我抿抿嘴角,“肚子饿,刚刚没吃饱。”
结果这人满眼意外的怔了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三十几桌食物还喊饿,果然是很难养的家伙。”仿佛没有发现我的拒绝,他的手仍旧探过来,指背轻轻触了触我的面颊又飞快收回,“有机会去美食岛的话,你一定舍不得离开。”
笑起来的样子意外的柔和,眼角一道细细尾纹,看着人的眼神透出些纵容,“要借给你永久指针吗?”
慢慢的眨了眨眼睛,我呆滞了好半晌,然后才回过神来,“并不是我喜欢吃东西,而是…”总觉得脸颊很痒…中将大人你…那什么…
有些心虚的转开视线,我下意识地揉揉额角,“小时候有一次与养父走散了,结果差点饿死,后来成了习惯,看到东西就一定要全部吞下肚去,才觉得安全。”
“中将大人饿过肚子吗?”为了忽略渐渐紊乱的心跳,我开始絮絮叨叨说些,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的内容。
“很久很久找不到东西吃,饿到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血肉撕下来吞下肚去,咬自己的手腕,牙齿却只啃到一层皮和骨头…”
“没了力气只能躺着等死,更可怕的是,你知道附近躲着人在等你死去,或者失去活下去的勇气,然后你就是他们果腹的食物…”
那是压在心坎一角最深沉的梦魇,也是那一次,我暴走之后能力最初定型,在老骗子赶过来收拾那片残局之前。
…………
“不,我没事,我知道那些都已经过去。”
抬高视线,我对着从位置里站起来走到面前的中将大人,干巴巴的笑了笑,“抱歉,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其实能够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这人不动也不言语,只是微微弯下腰,静静盯着我看,眉间蹙起一道竖纹,许是因为靠得近了,我嗅到混合着烟草与淡淡的酒精的味道。
沉默许久,这人方才开口,“你失踪这二十年…”声线低沉沙哑,隐隐有些颤抖,说到中途忽的抿起嘴角,眼底眸光飞速变化,最后沉淀下来不再产生情绪波动,他直起身体,转瞬间恢复到初相遇那时,神色坚硬而冷淡。
“抱歉呢中将大人,我的那二十年乏善可陈得很。”我哼笑一声,慢吞吞伸出手去拽眼前这人垂在身侧用力到骨节泛起青白的拳头,“虽然没办法交换情报,可是看在被你骗了好几次的份上,告诉我娜娜的事,好么?”
“只要她还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吗?无论遭遇什么,只要那孩子活着,只有活人才可能有无限的未来。”
指尖触及那片干燥温暖肌肤,我明显感觉到对方轻轻动了动,仿佛要挣脱,力道却微弱得可以忽略,当我的手掌覆上去,他僵硬几秒钟,随即松开拳头,反手握上来,也不再抗拒我的五指挤入他的指间。
“真是狡猾啊你这家伙。”这人低低的叹息,眉宇间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仿佛是愧疚,更多的却是无奈,“明明什么都知道,最后反将一军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是谁拿着我的生命卡骗得军舰团团转的?支部几个少将可是被骂得够呛。”语气似乎微带怒意,笑容里却渐渐染上戏谑的味道,“生命卡该还我了吧?”
“诶?那不是中将大人送我的留念么?”我斜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原本以为是约会纸条来的,偷偷摸摸夹在书籍里,谁知道就一个小小纸角,水也浸不透火也烧不掉。”
他的表情哽了下,“生命卡当然不会损坏,除非我死了。”随后偏开目光,音调暗哑,“喜欢就留着。”说话间不自觉收紧五指力道,“若是某一日它化为灰烬…”
“我就把它扔了。”我打断他的话,“那之前我会一直收着,不会再用它混淆视听。”
短暂的沉寂之后,这人有些自失的笑笑,“也好,这样就好。”
…………
沉默片刻,两人不约而同松开手。
我把手藏进斗篷口袋,摸到不知什么东西就立刻死死攥着犹如溺水者手中的稻草,这人一双手却象是没处放一样,一下子插/进口袋片刻之后又抽/出来,顺带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侧过身,不知看到哪里去。
我跟着转开视线,茫茫然盯着空气中某个点,心神有些恍惚。
是的,这样就好…也只能这样就好。
刹那间燃烧的火苗,除了转瞬湮灭,没有其它结局。
流星街人的秉性从来都是贪得无厌。
予我善意,予我温情,一旦尝到甜头我会如跗骨之蛆,从今往后一丝一毫错待都不允许,否则,背叛我的代价,就是拿命来偿还。
可他是军人…
为了避免不小心跟立场相悖的中将大人,有朝一日要因为不经意间产生的纠葛而不死不休,我只能抢先后退一步,拉开彼此距离。
…………
过了不知多久,安静吸烟的中将大人忽地开口道,“你要找的那个孩子。”
“嗯?”我回过神来,转回视线却见这人神色倁躇,半晌,象是几经挣扎终于下定决心,他碾碎指尖的烟蒂,语气变得冷峻,“很抱歉。”
“没关系,我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我轻轻叹口气,“中将大人不必觉得为难,相反,我很欣赏这样的中将大人。”
“无论是香波地群岛还是这里,中将大人几番试探都是职责所在。”
“你是海军将领,我是通缉犯,即使…”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吞下后面本来就不该说出来的内容,转而换个话题,“我一直记得某个国家,它的军队以性命浇铸在丰碑上的铭言。”
停顿片刻,我抿抿嘴角,沉声说道,“吾之荣耀即忠诚。”
他微微一怔,眼睛缓缓睁大,眼底眸光明灭不定。
定定看着这人深刻硬朗的眉眼,过了一会儿,弯了弯眼睛,我微笑着对他说,“娜娜卷入你们海军此次前来缪斯号的事件吧?中将大人,我们又要成为敌人了呢~”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冰冷冷的说道,“你说得对,吾之荣耀即忠诚。”象是潜意识的挺直背脊,神情一片淡漠,“真正行动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
眼底最后一丝柔软消失,这人仿佛终于剔除了多余的情绪,再次变回春岛花洲初相遇时,那位精悍骁勇气势凌厉,不为外物所动的铁血军人。
…………
转身沿着来时方向慢悠悠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分隔内外两个空间的雪白门扉已经触手可及的这一刻,我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身后光影蒙昧,只是在某个角落,一抹艳丽赭红依旧静静停留,咫尺间满目繁华,那人如苍松般挺直背脊,身边仿佛竖起看不见的高墙,驱逐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明暗交错里,他的冷硬气息也顺势将所有不必要存在的意外,泯灭于无声。
搭在纸门上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半晌,复又松了松,我低低的叹口气,腕间施力,拖开通往另一个方向的这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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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嘈杂,混合不知打碎什么东西的闷响,一记听上去颇年幼的怒喝,穿过堵在视野内的影影绰绰,直抵我的耳蜗。
“把那混账女人交出来!”拔得很高的声线,带着浓浓的恼羞成怒。
这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从纸门里面慢慢晃出来,我凑到堵着出口的人墙跟前,拍了拍就近一人肩膀,“啊嘞?怎么这么热闹?”
拦着视线的是赤旗海贼团人员,闻声,这孔武有力的男人猛一回头,对上我的视线,面上瞬间闪过一丝放松,却也不说话只是往边上挪了挪,让我看清楚里面正在发生的一幕。
首先我看到橙黄的小白熊贝波用力拉着红心大副的袖子,一人一熊加上赤旗船长,均是神情凝重无比戒备的看着前方。
而引得他们进入备战状态的,是一颗白嫩嫩啊不,应该说是面色焦黑明显火冒三丈的煎包。
红肚兜,麻绳蝴蝶结,齐刘海短发的小相扑选手拎着一把目测绝对比他自己还高的巨大斧头,刃尖直直冲着小白熊和红心大副,馒头脚边散落几块朱红木屑。
嗯——这是上门寻仇,砍不着人先把桌子劈坏了吧?
“那女人呢?交出来!”小煎包的眼神显得异常狰狞,一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样子,“不交也行,先把你们砍了!”
小白熊浑身绒毛炸了炸,可能是被那斧子吓得不清,一双眼睛顿时水汽弥漫。
“啊嘞?”我慢悠悠举起手,在许多双眼睛蓦然转到这里的时候,非常之淡定的开口,“不是说缪斯号不允许争斗么?”
“查尔斯先生哪去了?赶紧叫他来我要投诉。”
话音刚落,小白熊一个泰山压顶扑过来,它还记得不喊我的名字甚至绰号,只是随着它的动作,空气中有无数[嘤嘤嘤]的拟声词来回飘荡。
…………
顺着轨道安全接住这颗名为‘贝波’的,圆滚滚的炸弹,揉了把它的脑袋,随即将它往身后一藏,又推远些,我瞪了眼红心大副,“贝波就算了,你要是敢扑过来,我一定揍你。”
红心大副佩金先生耸耸肩,收起满脸的跃跃欲试,脚下往边上迅速退开,还顺便拉了把神情莫明的赤旗船长,一下就腾出好大一块位置。
一群囧货!递了个死鱼眼过去,然后我才把注意力放到小相扑选手脸上,“哎呀~是之前那个闻起来很好吃的小男孩儿嘛~”
挑高眉梢,上下打量对方好一会儿,我不怀好意的舔了舔嘴唇,“找我有事?”
小相扑选手的脸一阵通红,紧接着铁青一片,最后又变得发白,转瞬间换过好几种脸色,连同手里握着的那柄斧子在内,渐渐颤抖起来。
没等这抖得象羊癫疯发作的小男生说什么或者做出什么,我就听见红心大副用颇大的音量对赤旗船长抱怨道,“这家伙出去一趟就bt回来,该不会输钱了吧?”
输你个大头鬼!乌鸦嘴!“我赢钱了好吧?”扬了扬手里鼓囊囊的袋子,我剜了红心大副与赤旗船长一眼,“连本带利足够把你埋起来!”这些没来得及兑换的筹码,换成最小面值硬币砸都砸死你啊魂淡!
“啊~”红心大副先是两眼放光的盯了那袋子好几眼,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那你一定是被甩了,赌场得意——”
边说边摇头晃脑,一副‘你也终于有这么一天真是大快人心’的模样。
我抖了抖,又抖了抖,深呼吸好几次才按下让那家伙死一死的想法,阴森森磨了磨牙,转而将一腔怒火烧向半晌不作声的小相扑选手。
“小鬼,你回来这一路够呛吧?带着一千万金贝利呢~”
迁怒是一种美德。
安内也必先攘外,等收拾完送上门的,回头再把跟他家船长一样招恨的那张嘴撕成八瓣。
啧啧两声,我眯起眼睛,“看上去真狼狈,打你主意的家伙前仆后继吧?”
海贼们可都是喜欢无本生意的团伙,偏生这包子又明显是个幼崽,当时看他气哼哼走掉,我就猜到一定有劫道的。
虽说小包子带着两个家伙水平能看,可架不住人多,不是么?
…………
回答我的是半空划过的一记冷光,扬高的斧子,刃锋森冷锐利。
[啵]一记短促而沉闷的撞击。
几线残影开阖纵横,转瞬即逝,两秒钟后,待得视野安定下来,横在我眼前的是通体铭刻十字纹的漆黑剑鞘。
镶着一圈毛边的刀柄握在它主人手中,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青蓝纹身自手背开始勾缠盘绕,最后隐没在袖口下。
特拉法尔加.罗站在我身后,探出的胳膊架在我肩膀上,“谁能说说发生什么事?”音色清润,语调慵懒而随意。
“当家。”这是很沉稳的红心大副。
“船长~”这是很激动的小白熊贝波。
“耶——真是奇怪了…年轻人的身手比赏金高许多嚒~”
这…是阴阳怪气的海军大将阁下。
方才一瞬间,特拉法尔加.罗的野太刀鬼泣刀鞘堪堪抵住袭来的斧子刃尖,那小相扑选手就被闪现的海军大将阁下拎着往后退到安全距离外。
身手诡谲的黄猿大将抄缓慢得令人发指的腔调,吊儿郎当说道,“哦哦~查尔斯,我家小鬼活泼了点,抱歉啊~”
张牙舞爪的小相扑选手挂在高高瘦瘦的海军大将指间,肉肉的脸涨得通红,“老爷子!”气愤难当的神情却在黄猿大将瞥一眼过去后,立刻偃旗息鼓。
“哈哈哈~果然是很有朝气的孩子。”站在不远不近位置的缪斯号引路人,笑容可掬。
…………
随着海军大将与引路人,这两只看起来就老奸巨猾的东西开始寒暄,场景飞速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特拉法尔加.罗哼笑一声,收回压得我骨头疼的胳膊,先接住扑过来的小白熊贝波,又对着赤旗船长点点头,最后斜眼看过来,“刚刚在下面遇见查尔斯,我才知道这上面红心居然也有一席之地。”
虽说他笑得温文尔雅,我却只觉得后脖颈寒毛直竖,“这个给你。”忙不迭把手里没来得及藏好的袋子贡上去,“据说缪斯号正好有适合水下攻击的军火。”
眨眨眼睛,我面不改色的微笑,“查尔斯先生愿意介绍卖家给我们认识呢~”
接过袋子掂了掂,又听得我这样说,特拉法尔加.罗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佩金,把它们兑换了,然后和夏其汇合。”
将袋子抛给副手,红心船长随即偏过头,抬抬下巴,“贝波也去,哈特号下一次保养时几个部件要更换,你跟去看看。”
三两句话就把一人一熊打发走。
紧接着,赤旗船长随后开口让他几名属下跟着红心大副离开,用的理由同样是购买军火与船舶所需配件。
…………
红心与赤旗两个席位转眼间只剩下三个人,两个船长对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交流了什么只可意会的想法,之后,这两人返身各自找个位置坐下来。
左右看了看,发现查尔斯混在海军大将一行人当中,言笑靥靥象是根本没注意这边的情况,收回视线,我摸到红心船长身侧,盘膝坐下,挑了挑眉。
“这次找不到还有下次,特拉法尔加先生不必太着急。”
红心船长不易察觉的顿了顿,眸光微沉,“似乎什么也瞒不过你?”
说话间手肘撑住横在腿上的野太刀,十指搭成尖塔状,眼睫低垂,流露出几丝意兴阑珊,“算了,你说得对,还有下次。”
沉默片刻,他复又勾了勾嘴角,“倒是查尔斯提起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斜睇过来的眼神,仿佛带着别样意味,“能被缪斯号最著名的掮客看进眼里,一定不是普通珍宝。”
“一个亿,底价。”我点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特拉法尔加先生觉得如何?”
看了看红心船长眼底透露出来的讥诮之意,我耸耸肩,“虽说缪斯号不允许新客人参与拍卖会竞价,相信查尔斯先生不介意帮这点小忙的。”
“为了嗯~令他神魂颠倒的那件珍宝。”
…………
“你的形容词真是惨不忍睹。”特拉法尔加.罗抬手扶了扶额,一副很头疼的表情,“原本没发现你对拍卖会这么感兴趣。”
“嗯~才发现自己是个购物狂。”我笑了笑,扭头看了眼隔壁,缓缓眯起眼睛,“就是不知道手上的东西,够不够引开竞争者的注意力。”
对比红心大副口中‘古代兵器一部分’的图纸,拍卖会上海军极感兴趣的物品,黄猿大将会选择哪个?
或者,他两者都想要?
中将大人言语中的未尽之意,我要找的那孩子又和海军机密有什么关联?
所有一切毫无头绪,只能见机行事。
我知道,答案揭晓后必定无法善了。
这点相信红心船长也有所察觉,特拉法尔加.罗是极敏锐的人,一定是来的途中从查尔斯的态度里发现危险,不然他不会急匆匆支走那一人一熊。
只是,特拉法尔加.罗居然肯留下来,这点实在令我惊讶。
好吧~赤旗船长也同样让我觉得诧异。
不过算了,总有解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