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说得有些严重了,北洋军官本来只是闹闹情绪,却行将被扣上叛乱的帽子,那就只有被彻底清洗的份了。
段祺瑞脸上青红交加,但此时却不能不替冯国璋等人说句话了,“陈专员请息怒,华甫等人只是有些小牢骚,绝无反叛之意。属下马上就给他发电报,定能平定人心。”
陈文强脸色缓和了一些,说道:“芝泉,你告诉他们,新政府即将成立,北洋军已经成为历史,一定要转换思想,认清形势。国家贫弱,非有强军不能御外侮、振国威,作为军人,以后将大有用武之地。前程似锦,切不可自误。”
“属下明白。”段祺瑞点头答道:“方震兄透露了一点情况,一至两年之后要实行义务兵役法,五年之后国家最少要有正规陆军五十万。士兵将官们担心的是裁撤回乡,既然无此计划,军心也就稳定了。”
“裁撤还是有的,对没有战斗力,或者不听号令,或者军纪败坏的部队,空耗国家粮饷,留之无用。中国缺乏兵源吗?很显然不是。”陈文强淡淡地笑着,但话语却震动人心。
蒋百里端起酒杯,示意酒宴继续,笑着缓和下气氛,说道:“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第一天职,军队当以国家利益为重,这本没什么可说的。只要能做到这两点,新政府对诸位还是很倚重的。”
“是啊,非常简单的两个要求,我想这并不算过分是吧?”陈文强示意大家继续喝酒吃菜,笑着询问道。
众人除了点头称是,确实也没有别的话可说。谁让人家占着名份大义呢,听话还能继续维持。以后就看各人的造化;不听话,一个反叛的罪名扣下来,扣发粮饷弹药。军心自乱,还有的是各方军队来立功平叛。
“现在东北的形势最为严峻。日人猖狂,处处阻挠,非有重兵驻扎,不能打消其野心。”陈文强沉吟着说道:“袁项城,虽有才略,但年岁已高,锐气不足;芝泉攻业颇勤敏,以力学不倦见称;留过洋。对民主共和思想有些接触,但却不深;我看重的是芝泉在军事上的造就,以及洁身自好的品行。不嫖、不赌、不贪、不抽大烟、不徇私、不喝酒,可称为‘六不’。”
陈文强笑了,众人也陪着,段祺瑞没想到陈文强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深,一语中的。
陈文强又转向徐树铮,说道:“又铮才华横溢,文武兼资,且又勇于负责。是第一等幕僚长人才。但目空一切,得罪人甚多。如果能够放宽心胸,日后必有大成。嗯。你是留学日本的,应该不会有亲日倾向吧?”
徐树铮想了想,说道:“日本是中国最邻近的强国,而中国是一个积弱的国家,在最近一二十年内,中国想有任何作为,只要得不到日本的谅解,就很难做得成,在表面上采取亲日态度。也不是不行。但日本绝非中国的朋友,它不会要中国富强;将来真正能够做中国朋友的。只有在美洲的美国和在欧洲的德国。因此,属下万分钦佩陈专员的眼光和外交策略。如今已经拉拢到了美德两国。可谓是大成功。”
“表面上亲日?”陈文强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如何做呢,任由日人侵夺国家利益?你说的或许是个办法,但却不了解日本人的性格。狼和屠夫的故事你们知道吗?日人就是那贪得无厌,步步紧逼的狼;而中国呢,如果不奋起抵抗,只是求一时平安而投肉相喂,只能使日人的胃口越来越大。”
“当然,强硬也要有限度、讲策略。”陈文强淡淡一笑,举起酒杯,说道:“打铁还须自身硬,国强才能挺直腰杆。所以,以后便全要看你们军人的了。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古已有训,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啊!”
“军人还是纯粹的好。”蒋百里与陈文强早有沟通,顺着话说道:“最重要的是要记住军不干政这个原则。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天你靠军队上位,明天就有人仿而效之。骄兵悍将不加制约,任其侵犯行政权力,唐朝中后期的藩镇和五代军阀的混战便将会重演。”
“还有兵变。”陈文强的脸色严正起来,说道:“民脂民膏供养,反过来却烧杀抢掠,稍有人心者,也不会做出如此行径。芝泉,你告诉曹琨,此番兵变他有罪,谁人指使也藏掖不住,念他初犯,可小惩大诫。但不杀一批乱兵,不足以警诫其他。如何处置,我想不用教你们吧?”
这是网开一面的说辞,段祺瑞和徐树铮当然听得明白。曹琨不可被重惩,但一批替罪羊的人头却要落地。而由北洋集团自己处理,利弊各半,但他们还有选择吗?
夜深了,简单的酒宴也散了,商议的事情也基本敲定,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段祺瑞和徐树铮则告辞而出,回到了安排的住处。等到屋内只剩下段祺瑞和徐树铮时,段祺瑞长长地叹了口气,向床上合衣一躺,两手枕在脑后,眼睛似闭非闭。
徐树铮苦笑,低声劝道:“真该让华甫等人来,让他们知道人家的手段,别自以为是地胡闹。”
段祺瑞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也不算白来,总算摸到些未来政府行事的规律和思路,这以后不致犯大错。”
徐树铮点头赞同,说道:“我也琢磨出点门道,不知对不对?”
“说来听听。”段祺瑞抿了抿嘴角,似笑非笑地斜眼睛看着徐树铮。
“嘿嘿,说来也简单,那就是拢兵不拢将,颇有些釜底抽薪的意味。”徐树铮思索着说道:“只要把对士兵的待遇好一些,将官们再跳上蹦下,便乏人响应。没有了士兵的支持,你想闹也闹不成了。”
“北洋军算是四分五裂,再也捏合不到一起了。”段祺瑞发出长长的叹息,“真的成为历史了。”
徐树铮也很无奈。软的要是不听,临时政府无须来硬的,只要拖延下去。缺饷少弹的北洋军自然大乱。内外交困,人心散了。还能不屈从形势?
……………
段祺瑞和徐树铮走了,不管他们的想法如何,只要把政府如何对待北洋军的政策措施一公布,北洋军的大部士兵将放下心来,军官的蛊惑和煽动将基本没有了市场。只要北洋军各部依令分赴各地,这个大患也就暂时消除了。
陈文强当然不奢望通过一次谈话便使段、徐二人的思想发生根本的转变,但只要能以最小的代价实再南北统一,日后再慢慢对付北洋军也不迟。
当年以湘军起家的曾国藩。在后期可是惮心竭虑地在解散、削弱湘军。为什么,就因为湘军已经成了炸弹,朝廷忌之,将领逼之,随时可将曾国藩推入深渊。
现在的情形也比较类似,北洋军正在成为袁世凯的拖累。打吧,粮饷难以筹措,弹药也供给困难,早晚是个败局;讲和,北洋军中的一些人还要讲条件、添乱子。如果北洋军失控。这黑锅只有袁世凯来背,也失去了最后的资本。
首先是段祺瑞的第二军按期调动,让开了京师的通路;其次是镇守山海关的北洋军接受改编。并入东北军区;而冯国璋在袁世凯和段瑞祺的软硬兼施下,也磨磨蹭蹭地开始行动了。
这样一来,山东军区的一个混成旅,东北的一个混成旅,湖北的两个混成旅,便分三路,南北对进,向北京而去。
和平接收北京几乎已成定局,这终于让陈文强放松了紧绷的心弦。国家元气、民众财产能少损失一点。复兴的力量便会增加一分。
……………
铁甲列车象头怪兽一般吐着粗重的喘息,带着凛然杀气。缓缓驶进北京大前门车站,慢慢停了下来。
车站内外已经由先期到达的东北混成旅接管了防卫。站台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警卫森严。
袁世凯看着铁甲列车,有些微微的失神。这玩艺按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美国南北战争时就出现了,现在各国也都有所装备,可为什么就没想到给北洋军弄上几辆呢?
大意了,太大意了,目光也太短浅,以为在国内,凭着机关枪、大炮便足以应付敌人。而革命军却不断装备新武器,使用新战法,最终击败了北洋军。虽然不是彻底击败,但已经足以打破北洋军的威名,给其他军队增加无数的信心,在和谈中占据上风。
再看看这些新兵,有的脸上还带着农民的朴实,有的则还透出书卷气,但那种精神面貌,眼睛中流露出的自信和坚定,却让人不可小觑。虽然不象首先入京的部队那样,身上沾染了战场和血腥的杀气,但做为复兴会新组建的部队,他们的忠诚是无庸置疑的。
再看他们的军装,真是别具一格。从质地、构图、造型、装饰到色彩,再从钢盔、帽徽、领章以至襟扣,上下对称,左右呼应,协调和谐,融为一体。怎么看,怎么让人显得那么英气勃勃。还有火热艳丽的旗帜,威严神圣,猎猎生风,更让军队的凛然军威和严整军容显露无遗。
假以时日,这支部队绝对是一支钢铁部队,袁世凯心中下了断言,他们目前缺乏的只是实战的经验。
又是几声汽笛,一列火车喷着黑烟驶进了车站。袁世凯急忙打起精神,准备与陈文强再次会面。想到陈文强,他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这个家伙,既能干事,又能把人琢磨透,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陈文强迈步走下列车,身后跟着一群年轻的军官,他们的军装更加漂亮、英武,其中有几个还是袁世凯的熟人,北洋军的旧人。
“老袁。”陈文强率先打着招呼,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和还有些不太适应现代礼节的袁世凯紧紧握手。
“文强——”袁世凯看着陈文强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对嘛,就这么称呼,咱们还是朋友啊!”陈文强笑着和袁世凯把臂而行,说道:“殊途同归,为了国家、民族,咱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以前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翻过一页,咱们重新开始。对老兄的治军才能和丰富的阅历,大家都是钦佩依服的,国防部长一职除你其谁?若按封建帝王的时代,你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呢!”
“说笑了。”袁世凯摆着手,谦逊道:“年纪大了,思想陈旧,实在是当不起如此重任。”
“不实在。”陈文强撇了撇嘴,说道:“当不上大总统就灰心丧气啦?我跟你说实话,现在这个大总统实在是不好干,内忧外患,处置不好便要留下骂名。等国家安定,民智启开,诸项工作都顺手,没有三五年是难以完成的。而那个时候就是总统换届选举了,不说你我,凡有志者皆可参加竞选。这可不是封建时代,想当皇帝要被杀头。只要按规矩来,谁也不会被治罪。当然,总统不是皇帝,就是这么个比方。”
“新时代,新规则啊!”袁世凯颇为感慨,对于现代政治,他还只是个学徒,吃亏也就在这上面。
“另外——”陈文强沉吟了一下,探询地问道:“项城兄,我要约见一下京中的满清亲贵,你看谁去办比较合适?”
袁世凯立刻将目光转向身旁的赵秉钧,说道:“这倒不难办,让智庵去召集吧!”
其实在袁世凯心中,由于传统观念作祟,并不想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更不想背上逼迫“孤儿寡母”的大逆之名。前为清臣,如今投诚,再与满清亲贵见面,怎么都有些尴尬。
“庆王奕劻在天津租界,我最想见他。”陈文强突然有些诡异地笑道:“是个能赚钱的家伙,我想向他请教一二。”
袁世凯咽了口唾沫,革命党倒是百无禁忌,这些富裕的满清亲贵,恐怕谁都得被宰上一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