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物在望远镜中变得清晰,北面是玉带般的元江,其他三面则是充满在大地之间的,如山如海汹涌而来的梯田。
元阳县境内全是崇山峻岭,梯田随山势地形变化,因地制宜,坡缓地大则开垦大田,坡陡地小则开垦小田,甚至沟边坎下石隙也开田,因而梯田大者有数亩,小者仅有簸箕大,往往一坡就有成千上万亩。如此众多的梯田,在茫茫森林的掩映中,在漫漫云海的覆盖下,构成了神奇壮丽的景观。
革命军主动放弃通海、石屏,甚至还准备放弃建水、开远和个旧。按照作战计划,诱敌部队将节节抵抗,向滇东南转进;而龙支队主力和本部派出的援兵则隐蔽布置在元阳、绿春,待敌被调动后,伺机渡过元江,向北直插敌之后路。
而在广西纵横攻掠并杀入贵州,完成了牵制桂、黔两省清军任务的陆支队的主力,则将星夜南下,加入滇省战局,以减少兵力上的差距。
只是清军的停驻不前令革命军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诱敌深入的计划被识破了,还是清军另有打算。
在清军意图不明的情况下,革命军不失谨慎地做出了调整。一边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加强军队的训练,生产囤积更多的复装子弹;一边再度向滇西、滇西南派出挺进队,既是扩大光复区,又减少后勤的压力,还能牵制滇省的清军。
同时。革命军也腾出手来,开始处理与法国人的关系。随着清廷与法国的多次交涉,越南的法国人开始封锁革命军的物资供应。使复兴会河内支部利用滇越铁路的火车运输补给的途径断绝。
参谋长葛智初放下望远镜,淡淡地笑着伸手指点,“元江虽不险,却也不失为天然的阻敌防线。敌人若长驱直进,我军可择机于上游或下游渡河于侧翼威胁其后路;敌人若分兵而进,则我军可视情况集兵打其一路。现在的局面已经撑开,滇西、滇南。还有桂西、桂西北,甚至是黔省。都有我军在活动,即便作战失利,也不致全军尽丧,局势不可收拾。”
“当然。我军会越打越好,超额完成总部的计划和任务。对此,我是有信心的。”葛智初话锋一转,伸了伸南面,说道:“现在法人开始封锁,这是必须要打破的。对此总部已有指示,不惜与法人开战,也要尽量达到最基本的要求。如果法人最终还是不放松,我们不惮占据越北。甚至进入印度支那。”
“与法人为敌,成为印度支那的解放者吗?”龙济光有些不解地问道。
清军正在增兵施压,又要树法人为敌。也难怪龙济光感到疑惑了。
“如果法人不做让步,那就不让他们安生。”葛智初冷笑道:“处处妥协,如何能打出一片天地?法人封锁,粮弹还在其次,人员如何进来?”
滇越铁路在法国殖民时期称云南铁路(越南为清朝属国),从越南海防至云南昆明。全长854公里,分为越南段(即越段)和云南段(即滇段)。其中。海防至老街一段在越南境内,1901年动工,1903年竣工通车。1903年10月,法国与清政府签订了《滇越铁路章程》,云南境内开始兴建,现在还远未远工。
而在两次攻占防城所进行的大规模物资补充后,滇越铁路越南段便成为革命军另一条补给通道,特别是占领河口,物资可以直抵滇南,运到革命军手中。而复兴会河内支部则发动旅越华侨华人,从湄公河三角洲购粮,以船运至海防再用火车运输,以保证革命军的补给。
除了粮食等物资外,琼州军校的学员、复兴会海外各支部发动的会员也是经由此路进入云南,增添着革命军的实力,补充着各种人才。
所以,法人的封锁是必须要打破的,最基本的,人员输入不能断绝,法人不能蓄意拦截、扣押。
要想达成正式的协议肯定是不成的,革命军只希望法人能够默许,能够装看不见。当然,如果能在保证人员来往的基础上,再使法人不阻拦粮食物资的输入,自然是更理想了。
“要与越人一起行动吗?”秋j询问道:“那个维新会,还有黄花探,不是一直想着发动河内起义吗?”
葛智初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联合,这是咱们的事情,若是他们掺和进来,就复杂了。如果法人死硬,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总部或许会考虑大打出手的计划。”
“法人在越北兵力很少,几百人而已,训练的越人军队战斗力差,武器也不行。”黄明堂是相当了解越北法人的虚实,听说要和法国人开战,倒是一点也担心,“凭革命军的战力,有五百人就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首批参战部队正是五百人。”葛智初笑了起来,说道:“你果然是经验丰富啊,判断得很准确,这与参谋部的估计是一致的。而且,明日,这批部队便要由红河大桥直入越境,攻占老街了。”
……………
对越南法人的进攻是相当突然而猛烈的,法国人根本没有预料到革命军会作出如此大的反应,会用如此直接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要知道,此时革命军还要面对清军的剿杀,却敢于挑战法人,着实是出人意料。
但不管是不是出乎预料,革命军首战老街,击败数量不多的法国兵,迫降上百越人警察,然后便沿铁路南下,连战连胜,战区直达太原府的左州。
没有喊出什么口号,没有提出什么要求,革命军就是围绕着铁路作战。这很明显地传递给法人一个信号,要法人明白,革命军突然发起进攻的目的何在。
而且。这不是那些流窜于中越边境的普通的散兵游勇,而是装备齐全、作战勇敢的正规部队,越北的法人军队不过数百,且是分散驻扎,根本抵挡不住。
与此同地,复兴会河内支部亦是人去楼空,首脑人物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些闲杂人员在处理日常事务。
法国驻越南总督明白了,复兴会这是有意为之。首脑躲避,就是想让法人暂时找不到解决战事的办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其中也有避祸的想法。而革命军却又派出了第二批人马入越作战。人多枪猛,更令法国士兵难以招架。
就目前越北的形势,法人并未稳固地占领,黄花探等越人抗法武装的存在如哽在喉,是早晚要加以剿杀的。而革命军在滇越、桂越边境地区的活动,以及对黄花探等抗法武装的支援,法国人是知道的。因此实力得到壮大的黄花探联络北圻各地抗法人士,组织义兴党(旧式秘密会党),预谋在河内举行武装起义的消息。法国人也听到了一些。
所以,法国驻越总督是希望尽快解决这场战事,以免越人抗法武装趁势而起。把本已有些混乱的局势搞得更加不可收拾。
再有就是革命军不断获胜,势力大涨,如滇南、滇西南的马关县、屏边、绿春县、江城(现哈尼族彝族自治县)等边境地区已经被革命军所光复、控制。如果革命军被逼急了眼,印度支那(老挝)的丰沙里省,滇越接壤的莱州省、老街省、河江省,乃至桂越边境的高平省、谅山省。都可能成为革命军攻击的目标。
到那个时候,恐怕不只是越北。而是印度支那地区都将陷入战争,整个局势都将糜烂。这万万不是他这个驻越总督能够负担得起的责任。
革命军的目的其实也显而易见,尽管未宣之于外,但毫无疑问是针对法人禁止革命军利用越南孔道(主要是滇越铁路)运送粮秣物资,以及输送人员的。
谈判是必须的,尽管一下子难以找到复兴会的高层干部,但驻越总督还是请出了越南侨领梁正礼出面调停,希望双方暂时停火,进行商洽,以和平解决问题。除了请出侨领外,法人还派出了一个谈判代表,欧吉罗上尉。
这位欧吉罗上尉,隶属于法国在天津的驻屯军。他的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布加卑奉了法国驻越南总督某氏之命,于乙巳年秋冬之际谒见孙zs于吴淞口外的船中,商定以欧吉罗上尉及其他军官六人交孙zs调遣,负责各地革命力量的调查与联络工作。
越南总督某氏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当时的法国内阁总理克列孟梭吩咐过他。而克列盂梭之所以作了如此的吩咐,是因为其好友前任法属印度支那联邦总督杜美竭力主张。
而杜美是热衷于中国革命的法国志士吗,恐怕也不尽然。他担任总督时,对中国怀有很大的野心,正在主持修筑越南河内至云南昆明的滇越铁路,企图将法国势力扩张至中国境内。与革命党接触,估计也多是从法国在华利益来考虑。
虽然最后法国方面出于国际角力的考虑,拒绝了向孙zs提供武器和军事教官的要求,但同意他留在越南境内,从事反清活动,并给予保护(见保尔向法国政府的报告)。这种状况直到清廷反复交涉,法人才将孙zs礼送出境。
而这位欧吉罗上尉在一九零六年畅游武昌、汉口、长沙、九江、南京、上海、福州、厦门,宣传革命。在武昌时,刘静庵与日知会的同志,开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到会的有几百人之多。欧吉罗即席演讲,畅谈法国革命的原因,世界革命的趋势,与中国革命的必要。
就是这次在日知会的演讲,因为闹得动静太大,欧吉罗这个洋人又太刺眼,张之洞等人派了若干暗探混在听众里面。传说,第八镇统制张彪,也化了装在座。张之洞还派了一个充任“海关洋员”的英国人,尾随欧吉罗,乘机攀谈,获得了若干秘密;后来又收买了欧吉罗的中国厨子,偷去了欧吉罗的若干文件,包括各方友人写给他的信件,向法国驻华公使严重交涉。结果,法国政府不得不把欧吉罗调走,安置在越南。
欧吉罗是不能在中国活动了,但日知会却因此遭到了破坏,日知会总计有十几人被捕,秘密机关遭到了彻底的摧毁。
在驻越总督想来,欧吉罗怎么也算是支持并热衷于中国革命的法人,复兴会虽与同盟会不同,但都是革命党嘛,这交谈起来,应该会有共同语言,比较容易达成和解的。
………………
在陈文强面前,是一片伟丽而宁静的,碧蓝无边的海。在眼光所能及的远处,与淡蓝色的云天相连。涟波反映着熔化的太阳,现出鳞比的火焰。
苏伊士运河连接地中海与红海,提供从欧洲至印度洋和西太平洋附近土地的最近的航线。归心似箭的陈文强此时所乘的游轮已经驶进了印度洋,再穿过另一交通枢钮——马六甲海峡,便进入了南海,离家是越来越近了。
尽管消息传递得有些滞后,但陈文强还是知道了很多正在中国西南大地进行的战争的情况,并对革命军所取得的战果感到了惊讶。
是低估了革命军的战力,还是高看了清军,或许两者都有,陈文强对此也不敢太过确定。但他知道,声势造得越大,迎来的压力就越沉重,革命军必将遭到清廷的全力反扑。
是顽强地坚持下去,并且越战越强,由一隅而兴起,最后席卷全国;还是*之后陷入低谷,只在史书上留下“虽然失败了,但影响却是深远的,沉重打击了腐朽、没落的清政府的统治,鼓舞了各族人民的反清革命斗争,为革命的最后胜利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这样的评价?
显然,从整个敌我实力的比较来看,清廷还是强大的;但从西南一隅的形势来看,革命军也不是没有以弱胜强的可能。
事实已经证明,清廷的旧式军队难以抵挡革命军的勇猛,以后的对手将主要是新军。不管是北洋新军,还是南方新编练的新军,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那便是缺乏实战经验,特别是缺乏山地丛林战的经验。
而革命军中的骨干人员在琼州经受训练,士兵又多是南洋热血青年和在本地土著,在气候水土,以及地形地势等环境的适应上,显然要高出清军一筹。特别是气候,现在是二月中旬,再过三四个月,就是西南地区的雨季,对于清军来说,绝对是极大的制约和困难。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