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蒙弓着身躲在衣柜里,出不来,也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抱紧自己。听着赵重华和孟婆子的哭声,他心头发堵。
装的,全都是装的。
屋内点燃了不少蜡烛,透过衣柜缝隙,借着烛光,他看到宋瓷在抹眼泪。
“可恶,洋葱汁进眼睛里了。”
宋瓷努力擦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干脆摆烂,靠着柜门,闭眼假装哭晕。
就算闭着眼,洋葱也没有放过她,泪水顺着面庞滑落。
不知内情的赵蒙,有种心脏被击中的感觉,尽管知道这是假的,但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悸动。
丰王被申国探子刺杀而亡,探子逃窜,全城缟素,军民皆哀,如丧考妣,痛哭流涕。
三日后,申国兵马大举进攻玉城,自以为大事将成,轻忽大意。
玉城坚决抵抗,死守半月。
十五日间,玉城主力分两批暗中出城,伏击敌兵。
最后一日,一把火点燃了申国军队的驻扎地。
赵蒙站在一片火海之中,裹紧披风。此刻无月,群星璀璨,不知为何,他竟看到星子闪烁。
低下头,他看到赵戾正在点燃火把,宋瓷和赵重华正在讨论雪窝里还有没有敌人埋伏。
“老大,俘虏怎么办?”计长短大步跑来。
“找赵戾。”宋瓷摆手,这样的小事就不要问她了,她只关心晚饭有没有羊蹄吃
“大当家,俘虏有一万人,咋办?挖坑埋,也要挖很久。”计长短脸上笑容与痛苦交织,这么冷的天气,土地结冰,挖坑是很难的。
但打赢了,他高兴。
以少胜多,非常高兴。
赵戾眉头微皱,问:“我们死了多少人?”
“留守玉城战死一千一百六,百姓五百一十,第一队战死两千二百一十八人,第二队战死三千一百六十一人。”
玉城守军原本有一万二,百姓三千余人,狐狸山加起来三千多人,一共一万八千余人,不足一万九。
如今战死八千,还剩一万余人。
俘虏却有一万。
“军队尚且会哗变,这群俘虏定然也会,只需要留下几个位高权重的,其他全杀……”赵蒙的话还未说完,赵戾已经打断他的话。
“回城,休整队伍。所有粮食物资统统带走,押送俘虏,反抗者直接杀。”
赵蒙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儿子,从对方波澜不惊面庞上,看出了别的东西。
回到城中,死而复生的赵蒙站出来解释内情。
“这都是我父亲的计划。”赵戾立在一旁,满脸自豪,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怪不得,我就说赵戾这小子和丰王长得像,原来是父子。”有人大喊一声,人群很快讨论起来。
赵戾立在高台上,望着人群,嘴角噙笑。完全是一副君子人如玉模样,引得城中女眷倾心不已。
宋瓷和赵重华坐在墙角啃羊蹄,一大一小两条狗坐在一旁摇尾巴,等着啃骨头。
“娘亲,我哥笑得越来越像个人了。”赵重华撇嘴,“他肯定没安好心。”
毕竟是亲哥,赵重华是能看出赵戾人皮之下的本质的。
片刻后,赵戾走下高台,一把揪住赵重华的后衣领。
“走,去城墙上吃锅子去。”
陈喵喵端着一锅的羊蹄过来,闻言茫然道:“不吃羊蹄了吗?”
“吃,什么都吃!去喊狐狸山的人,上城墙,吃锅子!”
孟婆子也被拉上城墙,面无表情炒底料。辣椒、花椒、麻椒、陈皮、桂皮、香叶…… 一大锅羊油的,一大锅牛油的,还有一锅猪油。
十里飘香,热气腾腾。
“阿嚏!”贾大夫打了个喷嚏,蹲在一旁往炉灶里加柴。
天又飘雪,目之所及,一片莹白。
涮锅,卤肉,烤肉。
两千多狐狸山的匪(原本三千众,死了三成)在城墙上铺陈开桌椅板凳,吃得满头大汗,一顿饭吃了两个多时辰,用了十七头牛,三十只羊,外加敌人抢掠别人,他们又抢回来的黄酒一百坛。
吃肉是每个人都能吃的,喝酒是要分批的,吃吃喝喝可以有,防守不能丢。
喝了酒,他们又开始吹嘘。
一群土匪出身的,那是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场子拉开唱戏的,耍把式的,劈砖头的,胸口碎大石的,干什么的都有。
城墙下,一万俘虏手无寸铁,靠着城墙瑟瑟发抖。
西北霜雪漫天,玉城欢声笑语。
赵戾抱着羊头啃,他蹲在垛墙上,低头望着那些抱团取暖的俘虏,将没啃完的羊头丢下去。
顿时下方一阵哄抢。
从他的位置往下看,就像是在看大蚂蚁抢夺一粒米一般。
“他们好像狗啊。差一点,我就是这样的狗了。”
少年坐在城墙上,两脚悬空,望着远处,雪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好干净,盖住了战场,盖住了尸体。
“天好冷啊。我以前以为,自己会在炎炎烈日之下,死于饥渴,然后被人分食。现在我觉得,或许会冻毙于风雪。”
宋瓷跳上城墙,望着那些俘虏。
他们没有粮食,没有帐篷,没有牛马。这样的风雪,今晚之后,人员会大削减,天太冷了,会冻死。
“娘,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少年问。
“你为什么要来玉城?”宋瓷反问。
“我没得选,以前没得选,现在也没得选。当山匪是我没得选,来玉城也是没得选。我怕,我怕死,觉得这世上所有恶意都是冲我来的。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我怕不来玉城,连利川城都没了。”
赵戾的想法很简单,他一直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
看谁都是坏人,遇到什么事情都觉得那是冲自己来的。
刚得到,就要失去,这种滋味不好受。
宋瓷道:“既然没得选,想那么多干什么?掠夺,侵略,争抢。所有生物都是如此,老虎会因为同类闯入自己的领地下死手,动物会啃食同类的尸体。我们会因为要吃肉,杀牛宰羊。”
赵戾和其他孩子完全不同,他不是一个好忽悠的。宋瓷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他,劝解他。
赵戾不需要劝解,需要的是实打实的安稳。
“娘,他们今晚会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