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收敛,要让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
聪明心眼多无罪,可心眼多还要展露出来,那就有大问题了。轻则被人防备,重则被人针对。
宋瓷简直服了这崽子,半点没有大花的模样,真去讨饭,大花吃撑,这小子凭那眼神就能饿死。
狗蛋捂着脑袋,眼里含泪,疼得。
“见人三分笑,背后捅一刀。懂不懂?”宋瓷又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
大花咬碎嘴里的糖,睁大眼看着宋瓷,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笑容。
背后捅一刀?狗蛋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宋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我干什么?”宋瓷问。
“娘……”狗蛋揉着脑袋,正色道,“那个冯木象来历不明,什么都没说清楚,会不会是回去找人欺负我们的?”
“那就去看看喽。”
宋瓷发现这个崽子是真不好养,心眼多,看什么都觉得要害他。他要是个皇帝,怕是半夜都睡不着的。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
这样活得还挺累。
“娘,那个……鞋。”狗蛋硬着头皮开口,他很少向人提出要求,当然,也没有资格提。
妹妹有新鞋,就连那个冯木象都有,就他没有。狗蛋心里有种微妙的不平衡。
“大花,把鞋给你哥。”宋瓷摆摆手,转身朝利川城方向走去。
狗蛋忙不迭换上新鞋,把旧鞋绑在一起,抓在手里。这是一双破布鞋,上面的布是他娘好不容易拼拼凑凑得来的,还能拿来干别的。
宋瓷摇着大蒲扇在前面走,大花背着小包袱在后面追,小姑娘捡了一根笔直树枝,兴奋挥舞,带起猎猎风声。
累了就凑到宋瓷身边,享受大蒲扇的凉风。
狗蛋走在最后,心里翻来覆去琢磨那个独臂刀客冯木象,回忆对方的一言一行。
过了一会儿,到了之前的山坡,大花爬上山坡,脸上笑容凝固。狗蛋也手脚并用爬上来,脸色骤然惨白。
残阳如血,夕照之下,数不清的人躺在城下,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瓷捂住他们的眼。
“别看,小孩子看了要做噩梦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狗蛋问。
“或许是城中官员怕流民作乱,哄抢城中百姓。或许是流民之中混入了敌军的探子,或许这些流民身上带着疫病。杀流民,可以有很多理由的。这些流民不够多,还不成规模,自然是想杀就杀。”
这种程度的伤亡,根本呈不到统治者的案前,造成不了威慑。
“凭什么?”狗蛋问。
“不凭什么,人命如草芥,素来如此。”流民流干了血,都不一定换来天子的勃然大怒。稳定,是第一要务。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出了问题的人。
很简单,很有效。
狗蛋质问:“就因为活不下去,就因为离开家谋出路,就要死吗?想要活着,就这么难?”
狗蛋以为,阻止自己活下去的是天灾,是干旱,是山上枯死的草木,是河水断流,是粮食绝收,是人吃人。
这一刻,他真切意识到,还有一个更大的矛盾。
他头都要裂开了,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想要活着,就这么难吗?
冯木象带着几个人路过,看到宋瓷愣了一下,忙跑过来,踟蹰道:“老大,我就是给他们指路,不耽误时间。”
那是五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什么年纪都有,身上多多少少有点伤。三男两女,一个二十多的青年,一个和狗蛋年纪差不多十来岁的少年,还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小男孩。女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个骨架大,人却瘦的大姐。
“那帮子山匪已经抢东西跑了,这是正经逃民,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我给他们指个路。”冯木象手足无措,他的确是指路,不过他打算带着这些人走几里路再回去找宋瓷。
他吃饱了饭,脚程快,本以为不耽误什么时间。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城外遇见宋瓷。
这不就尴尬了。
“他们留下,我收了。”宋瓷看着那些流民茫然慌张的模样,一眼就看出他们和之前的不一样。
只是有了新成员,就不能再明目张胆拿食物出来了。
冯木象忙招呼道:“这是老大,这是大小姐大少爷。”
流民忙不迭跟着喊。
宋瓷从兜里掏出一把糖,一人两颗分了。拿包子馒头出来不合适,但轻便的糖,还是好解释的。
她身上挂着之前装馒头的布兜,里头鼓鼓囊囊装了几大把糖。
流民得了糖,忙不迭跪下谢恩。宋瓷也不拦着,升米恩,斗米仇,对待这些古人不能一上来就教什么自尊自爱,先想着吃饱才是正经事儿。
这哪里是下跪谢恩,是确立话语权。这一跪,必须跪得结结实实。
大花有些无措,躲在宋瓷身后,好奇看着这些人。
狗蛋背着手,打量每一个流民,人不多,只有五个,男女老少都有,显然不是一家人,也不知道冯木象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翻出来他们的。
其中有一个半大少年伤势最重,胳膊上有一道口子,伤口深可见骨。跪在地上,手撑着地的时候,血落在地上,浸润了一大片土地。
狗蛋努力让自己脸上带笑,试图假装自己是个好人。
冯木象见他笑,只觉得头皮发麻,老大的儿子看起来咋邪里邪气的?吓人。
“老大,我叫刘西,刘家村来的。我一家子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我能干活,会种地,还会劈柴烧火。”那个胳膊流血的半大少年开口,说话又急又快,那两颗糖,彻底俘获了他的心。那是他从未吃过的滋味。
青年道:“人家都叫我盲哥儿,我会干活。”
大姐说:“我是被卖的,路上人牙子病死了,没人管我,想跟着其他人进城想谋一口吃食。我能做饭,还能生孩子。”
老婆婆戳了戳呆愣愣站着的小孩。
小孩忙道:“我家以前是做生意的,我爹被土匪杀了,我娘也死了,哇哇哇~”
小孩哭了起来。他比小花还要矮半头,看着就是个萝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