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一直在沉默,罗氏还在苦口婆心:“你弟弟这两年也要到找媳妇的岁数了,能在你店里帮帮忙,见见世面,将来也好说媳妇不是?你大哥已是不在了,咱们许家就只指望你弟弟了……”
唐宝如眼观鼻鼻观心,却看到这一刻许宁的袖子动了动,看起来是手攥了下袖子,许宁终于开口:“这店是岳父岳母的,请的人也需要经过岳父母……”
罗氏脸沉了下来,连许留脸上都带了不悦,又敲了敲几案道:“亲家一向是通情达理的,我们不过是学些东西,你为唐家操持这样大的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这香还都是你做的不是?儿媳也在这里,你倒是说说,我们这要求过分了?”直接问道了唐宝如脸上,唐宝如含笑道:“生意的事儿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一切都听相公和爹娘的。”
许留脸上缓和了些,看着唐宝如一团孩气的,也知道她不懂什么,只循循善诱道:“你相公又要读书又要操持店面,哪有这样多精力?更何况你们小俩口才成家,更是要多些时间陪陪你是不是?平儿是你嫡亲的小叔,不是别人,和你们是一条心的,多个人帮扶着,关键的地方都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这般产业才能稳妥,你年纪小不知道,爹今日说与你听。”
唐宝如连忙站起来笑道:“爹说的是。”态度别提多恭顺,偏偏就是一个字不表态,许留本来想着能让她应了,便是不应也给个回去劝说爹娘的许诺,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滑不留手,但态度无可指摘,一时只觉得郁闷,却不好说什么,罗氏却又刺着了她内心那颗敏感的心,尖声道:“也罢,我们还是回去吧,看来十月怀胎生个儿子不如不生,竟是一点主都做不了,倒不如生个女儿,便是嫁出去了,偶尔帮扶下娘家,谁又能说些什么闲话?”
前世今生,这是唐宝如第一次听到罗氏这样直白说出这样的话来,吃了一惊,不由看向许宁,许宁却仍然低垂着睫毛,似乎不为所动,罗氏已是气鼓鼓地起来拉了许平,一边指桑骂槐地教训许平道:“以后娶了媳妇儿生孩子,再穷也不能将儿子送去入赘,吃的住的用的再好也没用,亲爹亲娘嫡亲弟弟上门连客人都不如咧!”
这话越说越重,唐宝如看着许宁的脸有些苍白,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特别在意这份求之不得的亲情,上一世许家儿辈只剩下他一个,罗氏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这一世反差实在太大,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何到现在都不松口……只一条她却深为了解,许宁这人吃软不吃硬,若是好好说,他多半是要同意,若是硬逼,他那倔脾气一上来,和你冷战上半年也绝不会先开口,这一世的罗氏还没有摸到他这脉门,以为说这些话能激他,却不知适得其反。
其实她却知道许宁对他的亲人是极在意的,但凡有求,很少不答应……为何一开始要推脱,难道他是在等自己表态?结果没等到自己搭上这个桥,自己亲娘却忽然嘴不饶人,把他的脾气也骂出来了……只是若是真闹崩了,许宁后头少不得又要自己生气半晌,俗话说疏不间亲,他亲爹亲娘再犯浑,那也是他亲娘,她对这一点可知道得清楚不过了。
罗氏越说越出格,唐宝如这几天得了许宁倾囊相授那袖中吞金的算法,苦练后居然能算得颇为像话了,正是承情的时候,不免有些听不下去,终于开口道:“娘这话说重了,其实过年的时候许宁也说过平弟眼看就要到说亲的年纪了,如果能给平弟找个清闲又有些进项、又有前程的差使最好不过,我爹我娘也都赞同呢。”她这句话说得极有技巧,只为缓和气氛,却并不做出任何许诺,毕竟她不清楚许宁究竟想不想留下弟弟,虽然她不喜他的家人,这香铺子却实打实是许宁挣下来的,她绝不会越俎代庖,更不会认为这铺子放在自己名下就是自己的东西,开口只是有些不落忍,被亲娘这样损,她都觉得有些替他难过起来。
罗氏脸上缓和了下,看向许宁,许宁挑了眼皮看了眼唐宝如,目光里带了一丝赞许,唐宝如心下明了,这是觉得她插嘴对了,让她继续说,便继续笑道:“只是平弟虽然长得高,却到底年纪还小,我爹说了好几个差使,什么饭馆厨下帮工的,什么书馆抄书的都有,相公只嫌弃要么辛苦了、要么进项少、要么没什么前程,当时我也说了,现放着一个香铺子在这儿,怎么不让自己家弟弟来帮忙呢,嫡亲亲的兄弟,不信他还信谁呢!”
罗氏已是完全听得入了巷,拍掌道:“可不是这个理儿!”
唐宝如笑道:“结果你也知道相公这读书人的脾气,一则是觉得怕和爹娘提了,爹娘要怪他使唤亲弟弟,不亲香,二则这香铺子也才开起来,竟是出的多进的少,您看看这些摆着做样子的摆件,外头的香料,竟是大半的本钱都压在香料上呢,爹娘你们不知道,让我来说与你们听,那什么沉香、降合香,都是价比黄金的,相公一开始也不是自己做的,都是先生们、同窗们富贵些的,家里有现成香料的,直接送来给相公做,做起来一不小心就要废了料的,真正是小心又小心才做得出。后来我爹娘见着好,想着也不想埋没了相公这才华,不若试一试,相公这些日子日夜难安,都是怕赔了钱,和我爹娘不好交代,所以每请一个人,都是再三掂量,这是他谨慎知礼处,爹娘也应当理解的。”
许留点头道:“宁儿是谨慎些,也是应当的,香料贵我们是知道的,要不怎么都是贵人才用得起那些香呢,咱们平头百姓也不过是点几把艾草熏熏蚊子便罢了。”
唐宝如笑道:“还是公爹明白,便是我们也都是用艾草熏着呢,自己家做的香,哪里舍得使,再一个公爹也看到了,这店里忙得紧,来的都是贵人,一个伺候不上就要惹祸,东西又贵重,晚上都要值夜,少了的也都要描赔,平弟年纪还轻,正是要多睡的年纪,才领差使便领这样伺候人的差使,莫说相公,便是我看了也是心疼的。”
罗氏脸上终于好看多了,想到适才进来的确是几个伙计都是脚不点地的,连香童也是烧茶倒水的伺候着,前前后后地介绍着,想到自己的宝贝疙瘩来做这份活,确实是有些心疼的,待要老着脸说就是让自己儿子来白吃的,脸皮毕竟又没有厚到这样程度,更何况适才也才说了要学的,这学东西哪有不吃苦的。
许宁终于开口道:“先是担心爹娘舍不得,如今既是爹娘开了口,就让三弟跟在我身边,也不必担什么正经差使,什么都先学一些,待到三弟自己心里觉得能做什么了,再领差使也不迟,横竖到书院开学还有一个月时间,尽够了。岳父岳母那边我会去禀明,绝无不肯的。”
唐宝如心里一哂,果然,许宁还是舍不得自己的亲弟弟,怎么说也是花了那么多心思保下了小命不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弟弟被家人养废了。
她脸上保持笑容,似乎真心支持夫君的一切决定,让许留和罗氏心里都舒服多了,他们来这一遭,何尝不知道自己家其实言不正名不顺,赘婿毕竟和嫁女不一样,几乎和卖儿子差不多了,若是要比,比童养媳倒是有些比的,因此一直以来他们在这个儿媳妇面前都有些摆不出架子,转而将这份怨气迁怒到了出赘的儿子身上,却没想过,明明是他们将自己儿子当成多余之物,为了那几十两礼金给赘出去的。
唐宝如心中一边腹诽,却也知道许宁今非昔比,不会脆弱到被这几句话打击到,顶多就是心里不舒服一会儿,如今他们是合作关系,许宁不会再让他父母再来膈应她,因为他早就知道那将会是一个什么局面,自己绝不会忍,只要不出格,涉及底线,她是不介意扮演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乖儿媳的。
果然两边在和睦一家好的气氛谈起细节来,那些如刀的言语仿佛从未说出口,唐宝如便站了起来道要下去整治下菜肴招待公公婆婆,许留和罗氏得了足够脸面,自然是爱惜道:“不必太麻烦,家常菜便好。”
唐宝如笑吟吟起了身回到后头,让小荷去吩咐前头给伙计们做饭的大厨房多做几个实在的菜给公婆,便一个人回屋去了。
吃饭的时候她也没出去,她知道这时候那老两口如今得了便宜,绝不会在明面上挑自己的不是,她前世就是太傻了,顾及着许宁的心情,百般讨好两老,却动辄得咎,永远都做不对,她那会儿还不知道,当一个人看不顺眼一个人的时候,你连喘气都是错的。
就该如此,现如今她完全不介意许宁怎么想,许宁也自己会编好借口,他的亲人也好,他的朋友也好,她再也不会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