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三是被康熙一道圣旨派去天师府的,吃朝廷的俸禄,为贾恩候做事。人是大老爷厚着脸皮要来的,得到应允的话,意思是康熙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京城四大名捕之一的闫三从顺天府剔除,以后就不属官差阵营了。换了别的任何一家,即便是索额图、明珠抑或佟国维府上,这事都是做亏了,有些人会觉得拜在当朝权臣膝下为他做事比当个捕快要强,要是他们四人敢学贾恩候问康熙要人,能不能要到是一回事,就算康熙卖了面子,背地里会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当皇帝的都不是实心眼人,一丁点风吹草动也能发散出无数种可能提前做好预防,被他提防绝不是好事。恐怕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没有主观印象的时候,你对细节的注意力不会太高,即便是反常行为也不会过分关注。一旦有类似于“他与我不和”“他想谋害我”这样的念头,即便是再寻常一件事也能瞧出猫腻来,普通人都会戒备之心,遑论一国之君。从继位的第一天,康熙就没真正安稳过,他的确有过江山之主不如闲散王爷好度日的想法,也就只是想象而已,从坐上龙椅开始,退路就已经被封死了,四十来年,他走得颇为艰辛。
这事,普通人看到的是贾恩候古怪的口味,那么多人品高洁行事端方的不选,竟然挑了这么个人到自个儿府上去。
为什么会知道这是大老爷主动索求而非康熙硬塞过来?
其实很简单。
他五月份就从九爷的私宅搬到天师府,到如今已有大半年,贾恩候挑奴才的规矩在京城不是秘密,生肖以及五行属相最重要,但凡有一丁点冲煞,就算是拿菜刀抵在他脖子上你也别想进府败坏风水。顺天府放人之后,闫三立刻就收拾包袱到天师府报道去了,众所周知的是,康熙的旨意只发到顺天府,贾恩候这边并没有提前得到通知,在这前提下,门房没问半句,连因果始末也不知道就让人进去了。正常程序不当是这样,也就是史太君这种级别登门不用等,关系稍微疏远一些的朋友都得说明原委等门房进去通报……闫三算个什么东西?他有享受特殊待遇的资格?
只要想到这个层面,事情就简单了,一般人也料不到是贾恩候主动问康熙要人,他们能接受的是万岁爷想塞个人到天师府,他想做什么,这个很难说,帝王心比女人更难猜。可以确定的是,发甚至塞人过去之前,他就已经和贾恩候通过气,备选名单上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应该都报过去了,闫三是天师府的选择。
按照这个分析,选他同脾性以及办事能力应当是没有关系的。
的确有相当一部分人相信他是秉持一贯的原则,用命理说话,这些人是坐等看戏的态度,那么正直严肃不为权贵折腰的贾天师同闫三这骚人能处得来?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出半个月就要退货送回顺天府的节奏。也有人固执的认为选人是参考了他们的行事风格的,若早知贾恩候的口味是这般,这等好事轮得到闫三?
老百姓考虑的是口味问题,朝中大臣则是另一个层面,别看万岁爷总是很平静,很好说话的模样,即便文武官员起了争执,吵得脸红脖子粗他也只是看着,到场面难以控制的时候才会冷不丁丢出一句话。
“是不是先让你们出去打一架?”
“闹够了没有?”
……
诸如此类。
别看句子不长,不同的人都能品出味道,都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大臣们不觉得万岁爷会突兀的往天师府派个人去,思来想去只能是贾恩候自己求来的。他也算是个奇人了,换了别人这么干,就算最后能成功,过程不知道多坎坷,被召到御案跟前面对面交代是最简单的。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痛快的将人派下去,没有在暗地里给贾恩候使绊子。
说起来,类似的情况实际是发生过的,求康熙指婚或者赐美婢的都有过,会完全不折腾直接完成对方心愿的时候简直太少太少;也出现过指错人的情况,是真失误还是真故意,谁也说不上;还有就是人对了,什么都对了,接过去之后就能让你各种状况不断。皇帝是非常奇怪的物种,他能随便折腾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不能反抗,不能有意见,不能提要求。
截至目前,大臣们还不能确定贾恩候会归属到哪一种。
他们在等待,要是有阴谋的话,至多除夕一定会爆发。
对象是贾恩候的话,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什么也不发生,他掐算的范围已经扩大到可怕的地步,算自己的事不行,别人要是有什么恶意,大抵是瞒不住的。毕竟,万岁爷同他之间没有沾亲带故,算不上密不可分。
外头传什么贾赦并不怎么关心,闫三领旨过府,受到以贾琏为首的各路人马欢迎,他们没听到大老爷同“四大名捕”那番交流,也不知道这位受皇命过来保护天师府的实际是道宗下三流里头天一派的核心弟子。当然,这是从前,在糖衣炮弹的腐蚀之下,他已经被成功挖角。
诸多内情天师府上下并不清楚,做奴才的只用操心分内的事就成,主家却不行,贾琏就同闫三就玩起文字游戏来,他们一个想知道万岁爷派这么个骚人过来到底图的什么,另一个则是拿不准府中情况,害怕一不小心泄了师傅的底。
“闫捕头可知道万岁爷派您过来所为何事?”
“圣上的心意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妄测。”
“别看咱们天师府这么大,好些院子都没拾掇出来,让您一个人住进去也不合适,真是对不起只能麻烦同底下人住在一起了。”
“我对这些不讲究,琏儿爷安排了就是。”
“圣旨里头可提过让您过来做什么?”
“说是接近年关,天师府这边有些不太平,让我过来看着不要出事。”
“这样就好办多了,会出事也是前头,这些日子总有人上门找父亲做各种事,虽然府上只是死了个填房太太,规矩还是要的,父亲已经拿出态度,除非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孝期不接生意……现在总有些人,一丁点事就瞎嚷嚷,门房那几个做事认真,就是缺乏一些经验,您多担待。”
只能说不愧是道尊级别高人的儿子,采用迂回的办法说了半天,为的只不过是让他就呆在前面看守大门,不要乱跑。闫三听说过,贾恩候对他儿子很上心,要是别的事答应也无妨,不过,他上门来是有正经事,不是做护院守大门的,真是对不起了。
“要是贾天师这么安排,在下自然愿意。”换言之,你算个屁,想使唤老子。
一个是捡来的便宜儿子。
一个是抢来的乖徒弟。
都是自己人,就目前而言,贾赦心里还是有偏重的,他出来就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然后说:“琏儿这个安排很好,眼看就要迫近年关,正是热闹的时候,容易乐极生悲,让闫三去守着正好。”
等等。
师傅我是来学看相、测字、卜卦、造风水、观天象的,不是来打杂的喂!
说好的想学什么都教呢?
不带这么忽悠人的。
“不是说我怎么安排都听,这是不愿意干?”
“咳,当然是愿意的,您放心,我这就去。”
“那你这一脸拉不出屎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觉得老爷我安排不合理?”
“……早先就听说您安排活计是看面相看生辰八字看五行属性的,是不是再斟酌一番?总觉得守大门这种洋气的活计不怎么符合我土了吧唧的本质。”
真是够了。
贾赦瞅了这狗腿子一眼,然后说:“你们俩跟我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们一路走到书房,确定院子里没有闲杂人等偷听,贾赦启动院子里的阵法,将有心或者无意偷听的人拦在外面,他坐在太师椅上,让两人站在案桌前,“从今天起,咱们府上就要多出来一个人,有些事我得交代一番。琏儿你就不用试探他了,这是为父找万岁爷要来的人,他进府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就更不对了,找万岁爷要京城四大名捕之一的闫三过来守大门,怎么看都有点小题大做,还不如让他关照顺天府以及九门提督府没事过来转悠几圈,省心省力。
心里头疑惑颇多,他却没有表露出来,点点头说:“儿子明白了。”
“……你不明白。”
“就算有人来闹事,我这天师府可不是那么好闯的,要是抱着恶意而来,保准他过不了前院,为父这样说,是不是就觉得要个名捕来做门房的活计是多余的?”
这种事,贾琏已经提前想到了,“难道说还有隐情?”
孺子可教也,作为没有入道的凡人,贾琏压根看不透闫三的身份,能够想到这里已经很难得。毕竟,无论怎么看,京城里只有可热的贾天师也不可能又是相求于顺天府一个小捕快,想到这种可能容易,要说出来就难,贾琏敢开这个口还是因为贾赦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闫三,对方听了这么多,神色也很淡定。
是大客户?
还是七弯八拐的亲戚?
或者父亲留着他有大计划?
……
贾琏还没琢磨清楚,大老爷就说:“这是为父新收的弟子,他长你几岁,私下里就叫师兄,在外面的话,客气点称闫捕头便是。”
“师兄?”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贾琏愣了愣,条件反射的重复了道。
闫三偏着头看他,笑眯眯道:“不愧是师尊亲手教养的,真是很懂礼貌,师弟就不用客气了,遇到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辞。
“好了,这些你们回去慢慢说,爱徒你是不是想知道为师为何让你守大门去?按理说应该着手安排学习玄门经典,窥门径才对。”贾赦说得特别悠哉,换了别人能被他气死,好在闫三也是同类,听了这话没啥特别的反应,他连废话也没半句,等着贾赦的后文。
贾赦右手食指在桌上瞧着节奏,想了想说:“让你过去不是真的守大门,而是有别的安排,须知,面相不是靠死记就能融会贯通的,须得自己去感悟,我现在不会教给你任何的法门,自己到大门口去蹲看看,除夕之前总结不出三五条那就滚蛋,大爷我不养废物。”
……
师傅当到这份上也真是够了。
别人家师傅都是温柔贤惠又耐心,以为天一派那满口谎话的老不羞已经够不靠谱了,新拜的这位可是天人合一之境的高人呢,自春秋战国以后,唯一能配得上道尊这个称呼的人,本以为攀上高枝了,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玄门就是这么带徒弟的?
一路放养不怕门下弟子给祖师爷丢脸?
“师尊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徒儿悟性虽高,恐怕也有误入歧途的时候,万一产生了错误的概念扭不回来可如何是好?”闫三还想抢救一下,可惜,他所遇非人。贾赦斜眼看他,“这种程度都办不到,要你何用?别浪费了大好的天资。”
别说闫三,贾琏也没想到在同行跟前父亲如此霸气。
听听他这会儿说的话,再想想对本家人的态度,无论怎么看,对自个儿家的真是太温柔了呢,虽然实话伤人,总比这邪魅狂霸跩的模样好多了,他那几句话翻译一下:
老子这么叼收你这个废物?
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麻溜的滚。
……
亏得贾琏不知道闫三是怎么被挖来的,他要是知道,还不糊自家亲爹一脸。
人家被你的人格魅力折服,都背叛师门了,这么残酷真的好?
道宗是凡人不能理解的世界。
贾琏以为以闫三的性子会直接撂担子走人不受这样的罪,事实却没有。对方完全没被打击到,反而露出了兴奋之色,“没点本事怎么有资格追随您?我会拿出诚意的。”
这是谈妥了,贾赦这才变回平时散漫的模样,看着满脸疑惑却极力克制着好奇心不插嘴的便宜儿子,他笑眯眯道:“琏儿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吧,来来来,为父给你解释一番。他不是真正的京城四大名捕,是冒牌货,埋伏在京城就是被我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这不,见了一面,他死活要拜入我门下,本来为父希望琏儿你来继承衣钵,实在是条件所限,这小子天资倒是凑合,诚意又很够,才有这一出。”
呵呵。
别家算命人是涉及专业问题净瞎说,平时还挺实在。
贾赦正好相反,卜卦看相的时候他严肃得很,绝不打诳语,平时真真假假你很难摸清。
“这小子是天一派掌门弟子,刚背叛了师门。说起天一派,同我玄门真是相差极大,琏儿你可想看看?”贾琏选择性忽视了背叛师门这样劲爆的内容,顺着大老爷的意思点点头,闫三也是个自觉的,他稍微活动手腕,对着贾琏笑了笑,就想出手,却被大老爷叫停:“别在我书房动手,到院子里去。”他从前学的那些杀伤力的确有些惊人,闫三果然走到外面去,贾赦父子紧随其后,他们就站在屋檐下,看闫三立在院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