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神算的要相信直觉,这是奔波一整天后贾赦最深刻的体会。
计划中的父子双人行变成四人不打紧,过去这一路还挺顺利,他们到的时候宾客已经来了不少,贾赦从袖子里拿出请帖,递到山羊胡子管家手中。
如今是康熙四十年,皇四子胤禛早已经封了贝勒,他府上的管家同荣国府游手好闲的大老爷简直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相互不认识是情有可原的。不过,遇的贵人多了,山羊胡子也养成了见谁都客气三分的好习惯,他看了看帖子的内容,排头是“荣国府贾恩候”,落款是“胤禛”。
再说字体,以天下为基准,主流依然是馆阁体。康熙爷欣赏董其昌,一直描摹他的书法。胤禛则是将这两种字体的结合,他效仿馆阁体谨严端庄的结构,又融入了前朝风骨,也临过很长时间的董其昌字……他的书法有规矩,又能放敛自如,俊健洒脱不失风流气度。四爷的字是极具特色的,鲜少有人模仿得来,帖子上这些个字连贯流畅一气呵成,怎么看都是本人所写。
山羊胡子心里就有了成算。
他笑着说:“从前未曾见过您,方才有慢待,请多包涵。”
做管家的确要有这样的素质,不核实身份不能轻易放人进去,对他的做法,贾赦没有意见,他点了点头肯定道:“这样的日子谨慎些总是没错……”话只说到这儿,就有个傲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哪里来的土包子,和奴才废话这些做什么?”说着,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在看清楚贾家四人之后,挑了挑眉:“这都四哥请的人?”
好歹是四阿哥府的大管家,被人这么侮辱,怎么都该动怒的,在看清楚这位爷的长相,听明白他的称呼之后,山羊胡子非但没脾气,还腆着脸谄媚的笑:“九爷您可算是到了,八爷十爷都在里面。”
“嗤——”
“这还用你说?”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九阿哥不是会被旁人左右的,无论山羊胡子怎么努力都没能岔开话题,他抄着手悠哉哉站在大门口,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贾家四人也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回九爷话,这四位是荣国府的。”
考虑到认不全几人的身份,管家介绍得很笼统。
胤禟倒是想起来了,头几天有个传言,说是金陵首富皇商薛家进京了,放着自个儿的宅院不住,进了与他们有姻亲关系的荣国府。九爷会知道这个有两个原因:其一,除了朝堂局势之外,他最关心的就是商场上的小伙伴;其二,呆霸王薛蟠知名度实在太高,不过十来天,他已经在圈子里打响了名声。
又蠢又莽撞还是个钱太多没处花的。
简直就是新一代的冤大头。
迟早要遭算计。
胤禟又看了几眼,荣国府来了四位,两个中年人,两个黄毛小子。
他们倒是各有特色。
打量是相互的,贾家几人也都转过头来看胤禟,反应最快的是贾政,他拱手问安,贾赦多看了两眼,“九阿哥吉祥,您今日财星高照,来之前必是谈成了大生意。”
“……”又开始了。
大老爷开口的同时,贾政脸色就不大好看。自家兄长是个什么货色,没人比他更清楚。贾赦批过多少次的命,从未有过好的,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竟也收敛。
他这样怎么会入了四爷的法眼?
“这……”贾政想打岔,九爷却来了兴致,他眯了眯眼,“你是贾大老爷?”
“九爷英明。”
“你会算这些?”
贾赦皱眉说:“只是这种程度,说不上算,辨气色罢了。”
“如何辨?”胤禟顺势一问。
他没想到能得到答复,贾赦却很配合。
“按规矩,玄门之术不能随意传授他人,只说一些粗浅的,倒无大碍。人的气色主要分五种:黑、赤、青、白、黄。其中黑主死亡葬墓,赤主不安宁之事,青主忧虑,白主哭丧,黄主喜庆。按照深浅不同,还有更细致的解读,就不多说。九爷脸上财帛宫的位置泛黄,颜色正浓,预示着有大笔钱财进账,观总体气色,谓之吉。草民曾经听闻,九爷与十爷秤不离砣,极少有分开的时候,按理说,应该同时过来给寿星爷道贺,您却晚了,瞧这神色,又不是在闹别扭,应当是方才谈成了生意,草民说得可对?”
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先前热闹的景象不复存在,所有人都看着贾赦,脸上是惊讶的神情。
他真的是荣国府大老爷贾恩候?
这张脸的确没错,不过,传闻也太假了。什么吃喝嫖/赌游手好闲,只看一眼就能读出这么多讯息,没点本事怎么能行?九爷这反应,恐怕还真说中了。
没错。
的确是中了。
胤禟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依然被这番见解镇住了。
到底是皇子,他很快回过神来,笑道:“你倒有几分本事。”
贾赦特别坦然的接受了九爷的赞美,“九爷您也是实在人,做生意就要有这样高尚的品格。对了……我方才还有几句话没说完。您财帛宫上方,也就是鼻梁中段微赤,若七日内能消散,就事事顺遂,生意铁定能成。若是继续扩散,侵入财帛宫,事情就会生枝节,您多注意才是。”
qaq,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方才那一大堆都是为最后这段做铺垫的。
贾政本就不愿同他一道出门,兄长素质太低,恐怕会影响他正派的形象。因为是母亲的安排,又听说已经向四爷那边通了气,要多去几个人,他才勉为其难走这一趟。结果呢……还没见到正主就闹了这一出,九阿哥胤禟擅阴谋,毒计用顺了手的,惹到他全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不能坐以待毙,贾政咬牙说:“我兄长瞎说的,九爷息怒。”
贾赦瞥了便宜弟弟一眼,反驳道:“玄门弟子从不打诳语,该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落下,信不信看个人。”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你想把他拉出火坑,他非蹲里头,死也不走。
四爷虽然规矩多,却是个信佛的慈善人。九爷与他截然相反,别看不讲究什么,不待见你的话,搞残都是轻的。
贾政觉得乌云罩顶,黑压压的简直没出路。
关键时刻,贾宝玉开口了:“大伯你为何说这样的话?见不得这美人哥哥好?”
山羊胡子:出来看傻/逼(/Д)/
围观群众:出来看傻/逼(/Д)/
其伯贾赦:卧槽这位爷是小心眼有仇必报的性子。
其父贾政:我儿子竟然这么蠢,感觉已经生无可恋了………(━┳━ _ ━┳━) …
哭傻了有没有?
脑子正常的人都能听出,贾大老爷那番话的确是提醒、忠告。
贾宝玉是闹哪样?
把九阿哥说成“美人哥哥”。
蠢货啊,纯的。
胤禟本来想谢谢贾赦,听到这话本来春风和煦的心情彻底没了,他阴测测的笑。因为长得太俊,幼年时总被调/戏,“花姑娘”“小媳妇”“九妹妹”这样的称呼持续了许多年。正是这样,胤禟才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他的确是男生女相,同宫里的宜妃娘娘有七成像。
就算是事实,在心里想想就好,谁敢说出来?
“哟,这是谁家的?”
贾赦没有认领的意思,逼得贾政站出来,他的心已经悬到嗓子眼,想着若能躲过一劫回去铁定要揍宝玉一顿,让他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不当说。“回九爷话,这是犬子。”
胤禟瞅了瞅他的脸,没认出:“你和这位先生啥关系?”
“……您说的是微臣的兄长,我是工部员外郎贾政。”
原来是这样。
九爷撇了撇嘴:“都是一个娘生的,差距咋就这么大?”
胤禟是个恩怨分明的。
他不喜欢连坐,也不记仇,一般当场就把人收拾了。
就见他悠哉哉走到贾宝玉跟前,对方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却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不安的皱了皱眉,他双眼锁定在胤禟身上。
“你说的什么?”
没直接动怒,反而是提出这样的疑问,简直是误导。
贾宝玉不是心机者,他果真应道:“美人哥哥你叫什么……名……”
只是说到这里而已,胤禟一脚踹过去,让贾宝玉翻滚到石阶之下:“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爷是当朝九阿哥,是皇子!敢说这种侮辱的话,踹你一脚长记性,回去多学点规矩。”
贾宝玉不喜欢读书,瞧不起当官的,不愿走上仕途。
除此之外,他对各种条条框框也厌恶得很。
这么个美人竟然熏臭无比,真是糟蹋好皮囊。
见贾宝玉又要开口,贾赦终究是站了出来:“今儿个是四爷的生辰,这样的好日子,您就莫同我这不长眼的侄儿计较了,您不待见让他回去便是。”
在见识过贾赦的本事之后,胤禟有心同他往来,有这个台阶他顺势就下了,“看在恩候先生锦言妙语的份上,爷就饶他一回,滚吧,别留在这里碍眼。”说完他带着小路子转身就进府去。
贾赦走了几步将坐在马车前的王善宝唤来,让他将贾宝玉送回去,自个儿则带上儿子贾琏往里走。他做这些的时候贾政心理一直很复杂,宝玉的确是说错了话,不过,兄长也不见得对。为何就没人责备他呢?九阿哥看起来好似还挺高兴。
这个疑惑并没有困扰他太久,比起这事,更重要的是如何将颜面挽回。
当着这么多朝廷重臣的面闹了这出,他真真是没脸。
都是内宅妇人惯出来的,没学问还没分寸。
大门口这样热闹,事情很快就传到里面去,贾家两位老爷进去之后就遭到了冰火两重天的对待。因为亲儿子贾宝玉闯了祸,贾政身边没人敢去,就算是四爷请来的客人,为他得罪九爷委实不值。倒是贾赦,送上贺礼之后,他就维持着高人的模样到一边去,名声已经打响了,他不用过分炒作,只要等伯乐上门。
贾赦同儿子贾琏说了几句,就有人过来了。
三条黄带子——八、九、十。
“爷起了个大早,想早点同贾大老爷论玄理,没想到你现在才来。”说这话的是十阿哥胤俄,听似抱怨,他却是笑着的,表情很和善,“听说你在外面给九哥指点了迷津,说得很……”
胤俄还没说完,就被后来的十四阿哥打断了。
“你几句废话就收了爷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祥云佩,老九贼有钱,他给了啥?”
“……”贾赦想了想,说,“我们玄门也很讲究缘法,我见九爷面善,特赠一言。”
“废话这么多,也就是没给钱?”
“这就说过不过了,老九面善,我就面恶?”
十阿哥胤俄一拐子撞过去:“老十四你胡说什么,当初是你要打赌,人家也是高门大户,能把一块玉佩看在眼里?”
胤俄刚说完,贾赦就开口了。
“蚊子腿再细那都是肉,为啥不放在眼里?”
“天底下还有白吃的午膳不成?”
“找我看相算命卜卦测字聊人生都是要给钱的,给九阿哥免费那是从长远考虑,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总要留个好印象。”
八阿哥:-_-!
九阿哥:-_-!
十阿哥:-_-!
十四阿哥:-_-!
偷听群众:-_-!
……
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人活到这境界简直无敌。
十四爷还不大明白,他想了想,又问:“爷就不能长期合作?”为啥不留好印象?
有些话说出来太伤人,贾赦委婉的开口道:“听说九阿哥生意做的大,忒有钱。”谈合作也是要看人下菜的,没钱说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