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原本只有两天假期,因为碰上柳若思家当大事,只得多请了几天假,陪柳若思送父出殡。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殡葬,在国人心目中,可算得上是头等大事。花费的金钱最多,消耗的精力最多,惊动的亲朋好友也最多。
柳家原本就不富有,多亏柳若思这一年来加盟了思艺传媒,赚了一点钱回来,但用来给父亲看病,家里开销,也所剩无几。
李毅开车到县里银行,取了十万块钱出来,交给柳母。
柳母固辞不受。
李毅说道:“伯母,这笔钱,你先拿着,把伯父的事情办了,算我借给思思的。”
柳母道:“李毅,多亏有你在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好了。”
李毅道:“我跟思思是朋友,不用说这些话。”
有钱好办事,一家当大事,附近的亲朋友邻都会前来帮忙。白纸黑字的哀联,贴满了房间门梁。
一身素衣的柳若思,白布披头,草绳系腰,含怨带泪,更显得楚楚可怜。女要俏,三分孝。柳若思这一身打扮,把个李毅看得呆了,若不是因为在大孝期间,他真想调戏一下这个如花似玉的娇俏女。
三日祭满,这天是抬棺上山的日子。
往日冷清的马坡镇,这一天忽然格外的热闹起来,街道两边的门面和住房,都在临街的地方摆放了一挂或长或短的鞭炮,一个吸着香烟的男人,倚在门边,等着灵柩抬过来后,用手中的香烟去点燃地上的鞭炮。在南方省,这挂送行的鞭炮,是必不可少的。死者为尊,灵柩经过你家门口,这挂鞭炮就当是送行吧,当然也有警醒的意思在内,我家门前鞭炮响,非人物事莫进来。
马坡镇的人民,虽然是城镇户口,但风俗习惯,跟当地农村人一模一样,人死后,一定要入土为安。
李毅曾经小心的提出来,是不是要火化,立即遭到柳母的竭力反对,柳家的族人也反对火葬。李毅知道,在这些火葬还没有普及的地方,要居民们对亲属的遗体进行火化,是十分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
灵柩已经扎好,停放在屋外的空地上,单腿独立的纸扎仙鹤,高高立在灵柩的中央,八大金刚各就各位,只等时辰一到,就送死者上山。
柳青端着父亲的遗像,走在前面,柳若思和柳母一起,扶着灵柩,一路哭灵。
几辆黑色的小车缓缓开了过来,停在李毅的车子后边,门开处,只见蒋斐和高锦龙、牛得洪等县委领导走了出来。来到灵柩前,躹躬行礼,柳青在旁边还礼。
李毅皱了皱眉,心想他们怎么来了?
行罢礼,蒋斐走到李毅面前,说道:“李主任,真是对不起,我们刚刚才得到消息,这才知道令岳父大人仙逝,特赶来送柳老大人最后一程。”
李毅很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柳若思在旁边听到这话,原本寡白的瓜子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平添了几分俏丽。
李毅只是吱唔道:“蒋书记,你们太客气了,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参加柳伯父的葬礼,柳家人会铭记在心的。”
原来,现在的送葬队伍,讲究长,讲究人多,也讲究送葬的车多,越多,就表示这位先人越受人拥戴和尊重。
青山县委一共来了六辆小车,紧接着,马坡镇的领导人也开着镇里的一辆破桑塔纳和一辆面包车来了,跟在队伍后面。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缓缓向坟山上行进,李毅默默的开车跟在后边。
车子在这个时候,只能是一个摆设,一个能象征先人身份和地位的符号,真正送葬亲朋好友们,是不会坐到车子里来的。
队伍行进得很慢,沿途不断有人放鞭炮,而所有戴孝的人,都要面朝放鞭炮的人家跪下,以示感激。
快一个小时后,队伍这才出了镇子,沿着县级公路往坟山上行进。人烟少的地方,队伍行进就快。
快到坟山脚下时,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拦棺来了!
柳青端着遗像走在最前面,见到有人敢来拦棺,气得不行,举起遗像就要跟人拼命,被几个叔伯给拉住了。
“干什么的?”柳青喝道:“今天是家父出殡的大日子,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请你们让开!”
“我们是县民政局殡葬改革领导小组的工作人员!专门下来查殡葬改革的,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所有的死人,都必须实行火葬!”一个瘦高个,胁下夹着一个公文包的干部有板有腔的说道,他戴着一副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你爸死了火不火化?你自己死了火不火化?等你火化的那天,再来跟我谈这个事情!”柳青一手端着遗像,一手指着瘦高个,大声喝道:“让开!不然我揍你个猪头!”
“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说话呢?我们可是执行公务,我警告你啊,你别妨碍我们,不然,有你好受的!”瘦高个看来是个领导,一直都是他在开口。
柳母和柳若思走过来,一听对方是殡葬改革小组的,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最近殡葬改革闹得很凶,镇里经常有宣传小组来发宣传单,但大家都没有当回事,谁家死了人,该怎么埋,还怎么埋,谁管你传单上是怎么写的啊!
殡葬改革小组的人见宣传不凑效,就想出了新招。
谁家新死了人,他们也不敢上门找晦气,怕挨打啊!挨打的事情也出过几次,刚开始时,他们不懂,仗着是政府执法队员,谁家死了人,就上门闹,非要人家去火葬。丧家有依,有些脾气大的,抄起木凳扁担就打,打了几次后,他们就怕了,又出妙招:专门拦棺!当场要求你们回去火化,如果不依从,就记下你们下棺的地点,回头喊人来把棺材给起出来!因为下葬之后,你们家里的亲朋友邻就散了,就算来吵,你来的人也少啊,好抓好管!
这一招做得太绝,引起很大的民愤。
有一次,执法队的把一家新葬的棺木给起了出来,那家的儿子闻讯后,拿着刀子就上了坟场,要找人拼命,但执法队的早有准备,带了好几个身形彪悍的警察一同前去,谁敢来闹,当场就活捉了,抬到公安局去,除非他家里人答应把死者火葬了才能领回活人。
李毅在临沂任上时,也曾听闻过这些事情,但当时这一摊子事情并不归他管,也就没有怎么上心,后来当上了县委书记,有权力管了,但又当得时间太短,很多大事都来不及安排和照顾到,也就没有分心去管这件事情了。
因此,他最初就提出来,要柳家人将遗体火化,但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强烈反对,他也就缄口不言了。
柳青等人自然也清楚他们的手段,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可想,几个叔伯兄弟,拿了好烟好酒,还封了红包,想打发走这帮人,但这帮人是领了任务下来的,完成不了任务,就无法交差,对这些小恩小惠,也就视而不见了。他们只有一个要求,火葬!不然,就算你们今天下葬了,过完头七,他们就回来给你们起出来曝尸荒野!
柳青还没有气糊涂,想到了后面车子里的那个“姐夫”,捅了捅姐姐,说道:“快去喊姐夫来,这些当官的,最怕他了!”
柳若思有些迟疑,因为李毅也是赞成火化的,现在人家殡葬改革小组的人来了,又叫李毅出面,他不会难为情吗?只怕他也不肯出这个头吧?毕竟,这可是国家正儿八经的政策,就跟搞计划生育一样。
柳若思一直以来都没有接触过政府部门的人,但这几天,却接触得太多,忍不住想道:政府就是厉害,生也管,死也要管!不生不死更要管!
柳青跺脚道:“姐,你快去啊!再拖下去,就错过入土的时辰了!”
柳若思贝齿轻咬,来到李毅的车前。
李毅摇下车窗,问道:“怎么了?”
柳若思把前面的情况一说,语带器腔的道:“李毅,我知道你很难,可是我爸爸都抬到这里来了,总不能又抬回去吧?求求你,帮忙去说一声吧,我知道你有能耐,他们肯定都听你的。”
李毅心里暗叹,都说当官的不能耍特权,但每个当官的又都在耍特权,现在,这事情也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看着美人梨花带雨的哭泣,李毅的心顿时软了,柔声说道:“好啦,别哭了,我不是不管啊!”
柳若思道:“李毅,我知道你很为难,可是,这事情,我真是没有办法了,我给你下跪了!”
李毅鼻子一酸,说道:“这样吧,我给你支一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挥手道:“去吧,肯定能成。”
柳若思这才收了哭泣,来到送葬队伍的前面。
柳青一见李毅没有跟过来,急道:“姐夫呢?他不会不管吧?这关键时刻,他可不能撂挑子啊!我去喊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