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李毅对分管的各个局办进行了调研,听取了各局领导的工作汇报,总结一句话,临沂的工业经济和招商引资工作,真的像一张白纸。比起涟水县来,尚有不如,涟水县因为有柳钢这个龙头企业带动,相关行业发展十分繁荣。而临沂没有大型国企,有名的几家企业,都是农副产品加工厂和粮油生产厂,而且都是小型企业,各自为营,没有形成规模化和产业链。
李毅搞工业经济工作,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轮调研下来,他既感责任重大,一时之间却又拿不出合适的整改方案来,一直在酝酿之中。
十天半个月的,李毅还算新来,别人都是冷眼旁观,二十天一过,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开始在会议上对李毅的工作指手划脚。
第一个对李毅不满的,自然是骆峰。他本就对李毅抢了他的分管工作很是不满,临沂的工业虽然不怎么样,但蚊子腿也是肉啊!能吃进嘴里哪个舍得吐出来?
这周的县长例会上,议题一完,孙正阳循例问:“各位还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骆峰拿一支烟,在烟盒上不停的点击,头也不抬的道:“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工业经济有啥起色啊!技术型人才搞经济,未必就是能手哦!”
这话等于是在打李毅的脸,附带着扇了孙正阳一巴掌。因为技术型人才会搞经济,是他提出来的。
孙正阳皱了皱眉头,身子往椅靠上一躺,问道:“骆峰同志,请有事说事!”
骆峰把烟横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道:“我可听工业局下面的同志抱怨了,说换了分管领导后,上个月的奖金都给扣了。他们叫我问问,这是县里的意思呢,还是有人给贪污了。”
李毅道:“骆副县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提醒你,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骆峰道:“你以为我想管?我现在虽然不再分管工业经济局了,可是,他们还是我骆某人的朋友,朋友之间聊聊天也不行吗?”
孙正阳问道:“李毅同志,奖金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李毅道:“既然骆副县长提到这件事,那我就向孙县长做个汇报。我这些天走访了各个单位,发现各局办都是人浮于事,尸位素餐者有之,离岗占编制者有之,领空晌者有之!所以,我定了一条规定,给每个局下达了工作任务和业务指标,没有达标者,就取消当月奖金,所扣奖金累积起来,成立一个标兵基金,只要有人完成了指标或者超额完成业务工作,就可以获得相当的奖励。同时,我要求各局办,在十天内清理占用编制和领空晌的人。”
孙正阳道:“嗯,这是一个很好的激励措施,机关作风的确该整顿了,我同意你的做法。骆峰同志,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骆峰没想到,自己被那帮老部下当枪使了!
他们来找他,只是诉苦,说奖金没了,日子没法过了,却没说明这奖金的去向,也没有说明李毅为什么要搞这个改革。骆峰怀着对李毅的不满,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为大家讨个公道。
此刻,他是说不出的尴尬,那支烟还没送到嘴里,已经被他捏成了两段,黄澄澄的烟丝,散落在他衣服和裤子上。他伸手拍了拍,低头说道:“没事了。”
洪伟明这时笑了:“经济工作不好抓,这是实话。比工业更难的,是招商引资!我以前分管那一摊时,真是费力不讨好,每天带着队伍跑沿海,腿跑断了,舌头磨出泡了,也只能拉回那么几个投资商。哎呀,现在好了,这个累活,交给李毅同志了。李毅同志人年轻,经得起折腾。”
李毅听了他的话,感觉蛮不是滋味。你可以理解为他在诉苦,仔细一想,他更像在夸自己以前的功劳;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在夸李毅,可回过味来,却发现他是在骂李毅。
他一个老同志,都能不畏艰苦,五湖四海的跑,拉投资拉资金,你李毅一个年轻后生,天天就窝在办公室里,坐得蛋疼了就到县城里各衙门口逛逛,这太不应该了!简直是渎职!
听话听音,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有听不出来的?几个副县长就都笑了。
李毅淡淡一笑:“洪副县长说得好啊,我应该向老同志学习,俯首甘为孺子牛。不过,这个招商引资工作,我以为不可急躁。在自身条件不够硬扎的前提下,我们就算把投资商拉来了,他们也难以立足,就算勉强立足了,也难有大发展。企业不发展,带不动刚需,也成不了纳税大户,我们县要发展经济,也只能是一句空话。”
这话一说出来,孙正阳立马就坐正了身子,点头说道:“李毅同志说得好,我们县以前也经常出去跑项目拉投资,可是效果太过微弱,好不容易把投资商拉到县里来,好酒好菜招待完了,人家四下一瞧,说硬件太差,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白白浪费我们的资金。”
洪伟明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嘿嘿笑道:“李毅同志既然提出了问题,想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李毅身上。这个副县长,别看年纪不大,却是少年老成,轻轻几句话,就化解了两波攻击,还不动声色的予以反击。这种以柔克刚的本事,正是武学中所说的上乘武功。
李毅故意沉思了一会儿,吊足了他们的胃口,这才说道:“咱们县以前是不是报批过经济开发区?”
孙正阳颔首道:“有,前几年,全国一窝蜂的搞经开区,我们县也搞了一个经济开发区。不过,搞了一年后,领导换了,各自主政理念不同,经开区就荒了,现在还是一片杂草地,连一家企业都没有。我当上县长后,也去那里看过,觉得挺可惜的。”
李毅右手用力一挥,坚定地道:“我们把这片开发区利用起来,盘活它!以点带面,带动全县经济发展。”
“嗤!”骆峰发出一声讥笑。
李毅看着他说:“骆副县长,你有什么指教吗?”
骆峰道:“盘活它?就凭你?痴人说梦!”
李毅皱眉道:“骆副县长,我们现在是在开会讨论,你如果没有什么建设性的建议,麻烦你不要捣乱,行不行?”
骆峰怒道:“我说两句话就是捣乱?县长办公会该讨论的议题早就讨论完了,现在顶多只算是聊聊天吧?孙县长,你说是不是?”
孙正阳蹙眉道:“同志们,大家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今天坐在这里讨论,都是为了临沂经济的发展,不利于团结的话,请不要再说。我觉得李毅同志的建议值得讨论,那么,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研究一下吧。说老实话,我上任之后,对经开区也有过一些想法,现在大家坐在一起,正好商量一下,解决掉这个老大难问题。”
李毅略微有些诧异,孙正阳今天说话,总是有意无意的偏向自己,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不过,能得到县长的支持,他当然很高兴。
孙正阳再次说道:“对于经开区,同志们有问题都可以提,与本议题不相关的就不必在会议上表达!
骆峰道:“那好,我有事说事。经开区荒废好几年了,现在李毅同志说要搞起来,怎么搞?钱从哪里来?搞活一个开发区,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可以办得到的。当初也就是因为资金不足,难以为继,这才不得已关停。”
洪伟明道:“是啊,那一年,我还是县林业局的局长,对这件事知道得也很详细,经开区到后面,连管委会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管委会的人天天忙着活动,都想调职位。”
分管教育文化工作的副县长李国良,一向很少发言,这时忍不住说道:“这只能说明,当时的县领导班子有问题!人家的经开区,都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咱们县的倒好,堂堂的经开区不但不创收,连员工工资都发不出,说出去岂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分管规划建设的副县长怀远方也是一个老资格的临沂干部,听了李国良的话,脸有不悦的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什么事情办不好,不能都怪到领导头上吧?领导也是普通人,没有三头六臂。家里连鸡蛋都没有,你硬逼他去孵出小鸡来,这不是难为人吗?这跟当时的环境和政治气候有很大关联。就拿和田县来说吧,他们的经开区就搞得有声有色,为什么?因为他们得到了省政府的财政扶持!有了钱,什么办不好?”
李国良咄咄逼人的问道:“那我们临沂县为什么得不到省政府的财政扶持?”
怀远方扭扭身子,冷笑道:“这个问题太复杂。我回答不了。”
李毅见他们快要吵起来了,连忙说道:“我倒觉得,怀副县长打的比喻很好。鸡蛋和鸡,我们到底要如何选择?我们可以说,经开区是鸡蛋,税收是鸡,我们只有搞好了经开区,才能用它去孵出小鸡来,有了小鸡,将来才能养成大鸡。如果我们连买鸡蛋的钱都舍不得花,那就不要想着吃鸡肉喝鸡汤了!”
洪伟明分管财政税收,这时冷笑道:“兜里没钱,你叫我去抢鸡蛋啊?”
李毅掷地有声,语出惊人地道:“对,就是要去抢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