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一回头，愕然地对上一张老得有些可怕的脸。
不得不说，即使菲莉亚之前有过描述，他猛一看见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个老人大部分脸都被兜帽的阴影遮挡，只露出满嘴肆意生长的狂野的白胡子和一只阴森森的空洞的绿眼，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都是一层一层粗糙的褶皱。她一身黑袍，身材干瘪枯瘦，只有肩膀异常宽大，比例极不协调。再加上警惕审视的神情和违和感很强的动作，即使是白天，这幅长相仍然让欧文后背一凉。
——菲莉亚碰到这个老人这么多次，她的重点竟然不是对方长得很可怕！
欧文被菲莉亚的胆大震惊了，为了不输给妻子，他下意识地绷直了腰板。
当然，其实菲莉亚也是觉得普林的外表有些渗人的，只不过她认为这么直白地评价别人的长相不太礼貌，所以没有说出来而已。毕竟普林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了，不能指望她还能多么美貌。再说，矮人的审美和人类、魔族都相去甚远，不是轻易就能评价的东西。
“你就是普林？”欧文非常自然地将菲莉亚挡在身后，看向眼前的矮人，“……魔法创始人杰克·格林的……同伴？”
欧文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普林，想要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一些语言没有透露的信息。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普林的脸就像是石膏塑成的雕版一样，僵硬到毫无生气，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普林沉默了一会儿，道：“上楼再说吧。”
……上楼？
欧文和菲莉亚皆是一愣，这里已经是魔法师之塔的最上面一层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接才对。可是，普林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背对着他们走了。菲莉亚和欧文只得跟上去。
最上面一层的魔法师并不多，且多半在观星。不过，纵使如此，菲莉亚仍然隐隐感到奇怪。
以普林的长相，只是一两天的话或许问题还不大，可她只要长期住在这里，不可能不被注意到。但是，塔顶的所有人却在他们经过时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普林、她和欧文根本不存在一样。
“很奇怪吗？”仿佛能听到菲莉亚心底里的疑惑，普林忽然用沙哑的喉咙道，“这里可是魔法师之塔，没有什么事是魔法做不到的。我虽然不是魔法师，但我知道这座塔里存在着什么样的魔法。”
这算是间接承认她的确就是杰克·格林的搭档矮人普林了。
菲莉亚听到这些话，一方面为自己没有猜错松了口气，一方面又为面对一位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而感到忐忑。
她感到欧文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普林带着他们走到这一层走廊的尽头。五十层已经是最高一层了，没有楼梯可以继续往上延伸。
当着菲莉亚和欧文的面，普林将手指放在楼梯的护栏上，稍微摩擦了几下。接着，菲莉亚便看见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方形的、黑洞洞的口子，同时，一段梯子从口子里放了下来。
这动静并不太小，菲莉亚飞快地朝周围看了看。只见魔法师们仍然在各干各的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甚至于，有个魔法师抬起头来在周围扫了一圈，菲莉亚很确定他们和这段梯子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可对方却仍然没有察觉到异常。
看来，正如普林说的，这里的确有魔法在起作用。
菲莉亚抬头看了眼欧文，却见欧文神情凝重，他并不理解这种魔法。
——要是用魔法就能轻易地让别人注意不到自己的话，勇者们根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个时候，普林已经双手抓住了掉下来的梯子。她用那只绿莹莹的眼睛扫了眼两人，道：“你们也抓住梯子。”
菲莉亚犹豫几秒，还是伸手去抓。
梯子升上去，开启的天花板重新合上。菲莉亚在新的一块陆地上站稳，然后意识到她正站在魔法师之塔的第五十一层上。
从来没有人听说过的第五十一层。
欧文打量一下四周，皱了皱眉头：“这里竟然还有个阁楼？”
第五十一层比起其他楼层来面积相当小，只有一个房间那么大。不过，普林好像已经打扫过了，周围很干净，也很空旷。只有角落里整齐地摆放着普林少得可怜的家当和行李，另一边在地上铺着被子就算床了。
“不。”普林说，“这里，以前才是用来观星的地方。”
说着，她缓缓地走到墙边，在平坦的墙上摸索了一会儿，不知触及了什么机关，塔尖竟然就像开花时的花瓣一样向各个方向裂开，露出天空。
不过，她只是示范一下而已。现在太阳还很大，她的假眼不能接受这么强的光照刺激，于是她马上又把塔尖合上了。老实说，当初选择绕路从艾斯进入西方高原，也有她的眼睛不能接受太强烈的光照的原因。
“机关是我以前造的，塔里的魔法是杰克设置的。我们在这里住了很久。”普林的语气柔和下来，颇为怀念地说，“那家伙……一旦开始看星星就停不下来，所以他找到了观星最好的位置。由于他的关系，我是矮人里唯一一个能记下所有星座的人。”
矮人不擅长也不喜欢观察自然，相比较而言，他们更擅长改造自然。这可能就是矮人和温和的精灵族也合不来的原因。
“这么说，传说中那个矮人的确是你了。”欧文道，“真令人吃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你竟然活到现在。”
“是有代价的。”普林淡淡地道，“我还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只剩下胡子和左手。一只眼睛装了假眼，另一个眼眶萎缩得太严重，连假眼都装不上了。”
停顿了一会儿。
“幸好，我想我应该马上就会死了……到头来，这么多年的等待一点意义都没有。”
普林并不想解释她是怎么想尽办法把自己冻起来活到现在的，这些事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没有意义，她甚至对说话感到吃力。老实说，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将两个年轻的人异族带到这里来，可能是死之前太寂寞了。
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普林强行改变话题走向：“所以，你们的确是来找我的了。”
“嗯，没错。”欧文点头道，“我就直说了，我们希望从你这里得到关于矮人的信息。”
欧文的意图普林一点都不意外，就算让她想她也想不出魔王魔后跑到这里来找人还能有什么理由，她语气平淡地道：“我醒来也没有多久，现在年轻人的事并不太懂。不过，他们使用的战斗机械都有很强的抗魔法能力，奇迹大陆则完全无法用魔法攻击。矮人不喜欢人类，而且很固执，对矮人越是强硬，他们的反抗就越激烈，所以不用浪费时间拷问。另外，矮人的政治结构很复杂，你们要是有办法潜进奇迹大陆的话，杀掉矮人王或者把长老会变成偶数，都能争取到很长的喘息时间。”
欧文：……虽然有一些已经知道了，但你说得这么干脆真的好吗。说好的矮人很团结很固执呢。
话说她刚才还提出了杀掉矮人王或者长老会这种听上去可行性很强的建议了吧，这个矮人真的没问题吗喂，不会是圈套吧喂。
菲莉亚也被普林轻轻松松就把矮人卖了的情况惊呆了，当然某种意义上也证明他们来找普林确实没找错。
既然这样的话……
“那个……请问你能给我们一些和矮人机械有关的理论方面的资料吗？”菲莉亚咽了口口水，忐忑地问。
矮人机械一向是矮人的雷区，即使普林的爽快增加了菲莉亚询问的勇气，可这个问题仍然让她心跳加快。
普林一怔。
老实说，自从认识杰克·格林以后，她一向对自己的矮人身份没有认同感，再加上她快要死了，更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她一直不想当矮人，也不再喜欢生活在同伴之中，她和杰克·格林两个人在当时几乎没有人居住的西方高原建筑了属于自己的高塔，在普林看来，这同样是他们的理想家园，是漫长而疲惫的旅行后最终能让心灵休憩的地方。那个时候，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普林产生了她不是矮人，而是和杰克·格林一样的人类的错觉，这种错觉令她满足。
然而，这一刻，普林却发现矮人的血液和天性依旧顽强地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当菲莉亚问及矮人机械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出强烈的抗拒和愤怒，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说“不行”，并且将菲莉亚赶出去。
她果然还是矮人。
普林长长地叹了口气，冷静下来。
“可以。”她说，“但是，你们也需要为我做一件事，作为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