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潮 (下)
“此言甚善!想不到,想不到你这老东西,还真有几分急智!”妥欢帖木儿从书案后一跃而起,脸上写满了不健康的潮红。自打朱屠户渡江那天起,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虽然朴不花的这个主意距离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老奴智短,只是懂得没有陛下,就没老奴而已!”朴不花被妥欢帖木儿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连忙红着脸表示谦虚。
事实上,他刚才只是在满嘴跑舌头,根本就没想着去解决问题。但是既然一不小心歪打正着,当然也不能放着现成功劳不捡。
“你这老东西,的确是难得的忠心耿耿!”妥欢帖木儿也是坐困愁城太久了,抓着跟稻草就想当大船,“另组新军,朕亲自掌兵。的确,朕早就该亲自掌兵了。朕若是亲自领兵,又怎会受权臣之制?!嗯,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是吧,古语有云,朝无能臣,求贤于野。他们两个恰恰合适。哈麻、月阔察儿等人负朕,但福州同知王章却未曾负朕。察罕贴木儿与李思齐在朝中无根无基,情况与王章相类,朕为何不重用他二人?”
一番话,逻辑上混乱不堪。但想抛开满朝文武另起炉灶的急切心思,却暴漏无疑。朴不花听了,不觉额头冒汗。赶紧又躬下身体,附在妥欢帖木儿耳边说道,“陛下,谋事不可操之过急。哈麻是哈麻,月阔察儿是月阔察儿,陛下千万不要逼着他们两个联手!”
“朕知道,朕知道!”拖缓帖木儿正在兴奋当中,毫不介意地连连点头。“朕当然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朕。朕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然后再去收拾朱屠户,重整河山!”
想到满朝文武忠诚度皆不可靠,他脸上的笑容又以令人无法适应的速度变冷,“调他们入朝奏对容易,但他们怎么能猜到朕有重任要委托他们二人?!朕,朕的意思是,谁去替朕传递密旨?老东西,恐怕就得你亲自跑一趟了。嘶——!不行,你太显眼,哈麻肯定会有所提防!”
“谢天谢地!”朴不花偷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额头上冷汗淋漓。眼前这个人没担当,他打小儿就非常清楚。自己替他去传一次密旨没问题,替他整顿兵马准备入大都清君侧也没问题。但是万一中间出了疏漏,就甭指望他肯认账。结果肯定是第一时间拿自己脑袋安抚群臣,然后继续去做他的“圣明天子”。
正庆幸间,耳畔却又传来妥欢帖木儿的声音,每一个字里头透着浓烈的焦躁,“你夹袋里头就没有合适的人了么?难道朕,朕还得派太子乔装出大都?!万一太子在路上有个闪失,朕,朕,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这,这满朝文武,竟,竟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朕,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忒地窝囊!”
‘脱脱当年是奉你的命令去剿贼,哈麻也是奉你的命令休生养息!’朴不花心中继续嘀咕,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替自家主人分忧。出面挑大梁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干的,有脱脱与哈麻这两个前车之鉴在,他才不想步人后辙。不光是他,其余任何文武大臣,只要头脑足够清醒,发现妥欢帖木儿是准备对哈麻下手后,估计也不愿意揽这个差事。若找一个对妥欢帖木儿忠心,但同时脑子又不那么清醒的,还真挺难。不过.....
猛然间,朴不花再度福灵心至。拱了下手,满脸堆笑着回应,“陛下,其实你根本不用找老臣要人。你的夹袋里,就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哪个?”妥欢帖木儿被说得满头雾水,皱着眉毛四下扫视。
他近年来,的确破格提拔了一些新锐。但这些新锐要么身后的家族与哈麻关系太密,要么碌碌不堪大用。猛然间委以重任,恐怕连大都城都没等走出去,就已经逼得哈麻狗急跳墙。
“陛下莫非忘了桑哥失里,他前几天还曾入宫负荆请罪!”朴不花四下看了看,以极低的声音提醒。
“桑哥失里?那个蠢货,你居然还敢跟朕提起他?!”妥欢帖木儿再度勃然变色,瞪圆了通红的眼睛质问。
当初桑哥失里献计合纵红巾群豪,共同对付朱屠户,的确让他眼前一亮。后来此人又主动请缨去游说刘福通,更是令他在心中充满的期待和赞赏。然而,事实却证明,此人根本就是个过江盗书的蒋干。非但不能成事,反倒给朝廷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陛下勿急,老奴并非得了桑哥失里的好处,才替他说话!”被妥欢帖木儿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瞪着,朴不花反倒变得冷静了起来。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抹了一把,然后继续舌灿莲花,“昔秦公三用败将,最终才洗雪崤山兵败之辱。桑哥失里虽然上次辜负了陛下的期待,但他毕竟年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知耻而后勇。况且桑哥失里在过黄河之前,曾经派人送信给太子和陛下,替李思齐和察罕二人鸣不平,与二将早就结下了善缘。此番出使刘福通受辱而归,陛下还没来得及予其以处分。如果贬其去李思齐军中效力,同时暗中带一道密旨过去,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嗯----!”妥欢帖木儿闻听,不觉再度意动。桑哥失里的能力有限,但忠心却如假包换。而去向李思齐和察罕帖木儿两个传密旨,的确也不需要什么能力,只需要此人忠诚可靠就好。所以这个角度上看,桑哥失里也的确是个非常恰当的人选。
“陛下,要不然,老奴这就派人把桑哥失里偷偷召进宫来?”见妥欢帖木儿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朴不花捏了捏袖子里的珠串儿,继续低声试探。,
珠串是由上好的扬州珠串成,共三十六颗,乃三十六天罡之数。个头都不算太大,但难得的是每一颗都呈金色,彼此之间大小毫无差别。像这样一串扬州珠,如今在大都城内价值绝对在五千贯之上。并且绝对是有价无货,什么时候能买到全凭运气。
“不妥!”妥欢帖木儿不知道朴不花捞钱的本事远在哈麻之上,还以为他真的是一心为国荐贤。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回应,“天太晚了,你此时出宫去叫他,肯定会被哈麻的眼线知晓。那样的话,朕就没法再对他委以重任了。这样,明天早朝时,朕佯作发怒,命人拉他出去打板子。你负责监刑,找个机会偷偷告诉他,朕的本意是让他戴罪立功。然后朕再将他贬到黄河边上去做县令,刚好让他有理由去跟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两个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