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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处州 (下)

作为身系地方官府安危的重臣,石抹宜孙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困惑和茫然,他都不能宣之于口。他是浙东宣慰使,他是继董抟霄之后整个浙系军队的擎天一柱。如果连他都对朝廷失去了信心,全体浙东将士就更不知所措,浙东万里膏腴之地,转眼就要沦入“淮贼”之手。

正当他强打精神苦苦支撑的时候,耳畔却忽然又传来六品都事叶琛低沉的声音,“大人,最近有人谣传,朝廷准备将此战视作朱贼与泉州蒲家的私人恩怨.......”

石抹宜孙听得心里一哆嗦,立刻咆哮着打断,“没有的事情,你从谁嘴里听说的这种荒唐之言?!满朝文武又不都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朱屠户毫无牵挂地吞下整个浙江?!”

“属下也认为朝中诸位柱石不会糊涂如此!”叶琛迅速向两侧看了看,叹息着摇头,“但是人言可畏啊,特别是在此风雨飘摇时节,我的大人!自朱屠户率领群贼渡江之日起,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一个月时间,朝廷的决策即便再谨慎,也该做出一些反应了!”

“这.....”石抹宜孙也迅速环视了一下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吩咐,“你别乱猜,朝廷不像地方,做什么事情都需要考虑全局。也许早哈麻丞相早已经在调兵遣将了,也许朝廷正在下一盘大棋,你我,你我只是距离远,消息闭塞,无法揣摩到朝廷的长远用意而已!”

话虽然这么说,事实上,他心里却愈发地感觉迷茫。脱脱丞相虽然性子跋扈了些,却是个杀伐果断的治乱之臣。而哈麻,却是个温吞性子。自上任以来,除了在充盈国库方面做出了一些成绩之外,其他各方面都稀里糊涂。一味由着底下各部和地方各行省随便折腾,仿佛他自己就是个土偶木梗一般。

眼下“淮贼”南侵,朝廷最急需做的事情是当机立断。哪怕派一支义兵到徐州城对面兜两圈,无论打得赢也好,打输了也罢,至少表明了一个态度,不会任由着淮贼吞并浙闽。而身为丞相的哈麻,偏偏没有这种决断力。居然连一份斥骂朱屠户挑起战端的檄文都没发出来,更甭说派出一兵一卒!

“大人,卑职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六品都事叶琛的话从再度从耳畔传来,仿佛黎明前的秋风,字字句句都带着无尽的寒意。

“说罢,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石抹宜孙素来有兼听之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点头。

“胡深此人,行走之间狼顾鹰盼,恐怕不堪委以重任!”六品都事叶琛整理了一下思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

“好歹他也拉起了一万义兵!”石抹宜孙笑了笑,不置可否。让手下汉将和汉人谋士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矛盾,是他的驭下之道。所以无论六品都事叶琛如何“构陷”胡深,他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这年头,到处都是食不果腹的流民。只要打起招兵旗,还愁没有吃军粮的么?”六品都事叶琛撇了撇嘴,冷笑着补充。

“胡家在处州,也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他又饱读圣贤之书,战功赫赫。”石抹宜孙看了他一眼,笑着回应。“老夫若是连他这样的文武双全之将都容不下,这浙东各地豪杰,还有谁敢跟着老夫?!”

这才是问题最关键所在。胡深虽然身为武将,却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家里也有良田数千顷。所以无论从师承角度,还是从家业角度,他都是淮安朱屠户的天生之敌。万万没有放着可以免税免粮的士绅大户不做,却去投奔朱屠户,被分走大半儿地产,然后像普通百姓一样缴粮纳税的道理。

而如果没有抓到任何确切把柄,石抹宜孙就处置了胡深。等同于主动宣布自己不再是浙东各路士绅豪门的保护者。那样的话,从军粮、军饷、兵源、器械到底层将佐,他都不会再得到足够的支援。跟朱屠户交手之时,愈发没有胜算。

有道是,抚琴听意,打鼓听音儿。石抹宜孙虽然没把话直接挑明,六品都事叶琛也理解了他的难处,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将话题转向下一部分,“既然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卑职就不再啰嗦了。但卑职依旧想劝大人未雨绸缪,万一朝廷不肯从北面攻击朱屠户,或者兵马根本攻不过黄河,而陈友定和蒲家的援兵又迟迟不至,光凭着大人自己,可未必能守得长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朝廷怎么会不肯出兵?陈友定和蒲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石抹宜孙听得心脏又是一紧,瞪圆了眼睛追问。

“卑职只是假设!”六品都事叶琛摆了摆手,非常镇定地回应,“假设出现这种情况,大人该如何应对?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者不胜。多设想几种不利情况,对我浙东将士无任何坏处!”

“嗯——!”石抹宜孙低声沉吟。朝廷方面做事拖拉,照目前情况看,恐怕即便出兵,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但陈友定和蒲家袖手旁观又图的是什么?那朱屠户此番南下,可是摆明了车马要直捣蒲家的老巢泉州。陈友定身为福清宣慰使,蒲家身为泉州市舶司的实际掌控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卑职听人说,乱世当中,智者当独据一方。牧守其民,以待真命天子。若真命天子出,则为开国功臣。若真命天子不出,亦可问鼎逐鹿!”见石抹宜孙被自己说得心动,叶琛略作斟酌,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你劝老夫.....”石抹宜孙的心脏第三次抽搐,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休得胡言,老夫乃,乃是开国名臣之后,怎能做如此不义之事。你,你,此话今后休要再提,否则,老夫一定不会放过你!”

“卑职知道,大人的五世曾祖也先,那太祖的御史大夫!”六品都事叶琛毫无畏惧,继续看着石抹宜孙的眼睛侃侃而谈。“但是大人,五世祖也先之前呢,大人是谁人之后?石末这个姓氏,恐怕不是蒙古人吧!”

这句话,如刀子般,直戳石抹宜孙心底。“石抹氏,奚人,后入契丹,在辽为述律氏,与箫姓并为后族。金灭辽,改术律为石抹......

家谱里的记载,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他以前没有深究,而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大辽国的顶级贵胄之后,骨头里流淌着大辽国皇家血脉.....

但是很快,自小读过的儒家经典,就又从他脑海里涌现。吞没了族谱上有关大辽的文字,吞没了他心里刚刚被叶琛点起来的帝王雄心。用力摇了几下脑袋,石抹宜孙的眼神迅速变得明澈,“叶都事不必多言,你的心思,老夫非常明白。但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在难而不赴,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尚可立天地间哉?!”

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无一字不附合儒门真意。把个试图劝他拥兵自保,以待寻找时机问鼎逐鹿的叶琛,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又幽然发出一声长叹,苦笑着道,“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叶某乃是石抹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文官,叶某自然要替大人而谋。既然大人已经决定将性命交给朝廷,叶某也只好陪着大人做个乱世忠臣,不离不弃!”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听叶琛说得坦诚,石抹宜孙红着眼睛点头。老夫知道你待老夫是一片真心,老夫发誓,这辈子与你福祸与共。”

“能追随大人,是叶某今生之幸!”叶琛苦笑着做了一个揖,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再多说一个字。

知道叶琛是出于回报自己的知遇之恩,才决定与自己同生共死,事实上根本不看好蒙元朝廷和自己的将来。石抹宜孙笑着走过去,望着窗外的山坡低声给他打气。““即便朱贼领倾巢之兵而来,咱们也未必就会输给他!前几年,各路豪杰纷纷败于朱贼之手,主要是因为对火器不适应。只能排好了队伍,受其屠戮。而现在,火器的缺陷已经尽在你我心中,只要咱们不把队伍拉到平地上跟他们列阵而战.....”

正自信的说着,忽然觉得山的另外一侧好像少了些自己已经习惯的声音。愣了愣,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回事,胡贼,胡贼怎么不开炮了?莫非他现在就将炮弹打光了?”

“不该这么快,胡贼麾下的炮手虽然训练有素,但六斤炮每发射一次,也得两、三分钟!”叶琛的目光迅速朝重金购买来的座钟上扫了一眼,焦灼地回应,“才区区一个时辰,顶多是四十轮炮击。淮贼的火炮,每次至少能打六十轮......”

“去山顶看!”石抹宜孙当机立断,转身冲出中军帐,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奔山顶。

叶琛的动作稍慢,但也努力跟在了他身后。大约沿着山坡跑了两分钟左右,二人先后来到樊岭的最高处,手举望远镜,居高临下敌军炮阵观察。只见几群淮安军的炮手,丢弃了炮车和炮弹,乱哄哄地朝更远处逃去。而一哨穿着蒙元号衣的兵马,却风驰电掣,只扑淮安军的火炮。

“是胡深,他不肯蹲在战壕里挨炸,带着麾下弟兄杀下山去了!”义兵万户陈仲贞嘴快,惊诧地发出一连串低呼。“他,他马上就冲到淮贼的炮阵当中了!他,他杀了淮贼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石抹宜孙脸色没有任何喜色,狠狠推了万户陈仲真一把,大声喝令,“快,带着你的人马,去封堵打虎口。该死,若是让淮贼越过打虎口,绕道你我身后。整个处州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