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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浒俯身在石室角落里提起一只布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索,倒转袋子一抖,飞出来三只麻雀。

奉书大是奇怪,心道:“原来叔叔出去是捉麻雀。”

杜浒道:“你把三只麻雀都捉来给我,可不许弄伤了羽毛脚爪。”奉书喜道:

“好啊!”扑过去就抓。可是麻雀灵便异常,东飞西扑,奉书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别说捉到,连羽毛也碰不到一根。

杜浒道:“你这么捉不成,我教你法子。”当下教了她一些窜高扑低、挥抓拿捏的法门。奉书才知他是经由捉麻雀而授她武功,当下牢牢记住。只是诀窍虽然领会了,一时之间却不易用得上。杜浒任她在小室中自行琢练习,带上了门出去。

这一旦奉书并未捉到一只,晚饭过后,就在寒玉床上练功。第二日再捉麻雀,跃起时高了数寸,出手时也快捷了许多。到第五日上,终于抓到了一只。奉书大喜不已,忙去告知杜浒。不料他殊无嘉许之意,冷冷的道:“一只有甚么用,要连捉三只。”

奉书心想:“既能捉到一只,再捉两只又有何难?”岂知大谬不然,接连两日,又是一只也捉不到了。杜浒见三只麻雀已累得精疲力尽,用饭粒饱饱喂了一顿,放出墓去,另行捉了三只来让她练习。到了第八日上,奉书才一口气将三只麻雀抓住。

杜浒道:“奉儿,你的功夫是有进益了,不过你打那胖道士,却很是不对。”奉书道:“这胖道士打得我苦,可惜今日没打够他。叔叔,干吗我不该打他?”杜浒摇头道:“不是不该打他,是打法不对。你不该带他仆跌,应该不出手带他,让他自行朝天仰摔一交。”奉书大喜,道:“那可有趣得紧,叔叔,你教我。”杜浒道:“我是奉儿,你是胖道人,你就来捉我罢。”说着缓步前行。

奉书笑嘻嘻的伸手去捉他。杜浒背后似乎生了眼睛,奉书跑得快,他脚步也快,奉书走得慢了,他也就放慢脚步,总是与她不即不离的相距约莫三尺。奉书道:

“我捉你啦!”纵身向前扑去,杜浒竟不闪避。奉书眼见双手要抱住他的脖子,那知就在两臂将合未合之际,杜浒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她臂圈。奉书忙回臂去捉,这一下急冲疾缩,自己势道用逆了,再也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得背脊隐隐生痛。

杜浒伸手牵住她右手提起,助她站直。奉书喜道:“叔叔,这法儿真好,你身法怎么能这般快?”杜浒道:“你再捉一年麻雀,那就成啦。”

奉书奇道:“我已会捉啦。”杜浒冷笑道:“哼,那就算会捉?我派的功夫这么容易学会?你跟我来。”

当下带她到另一间石室之中。这石室比之先前捉麻雀的石室长阔均约大了一倍,室中已有六只麻雀在内。地方大了这么多,捕捉麻雀自然远为艰难,但杜浒又授了她一些轻功提纵术与擒拿功夫,□□日后,奉书已能一口气将六只麻雀尽数捉住。

此后石室愈来愈大,麻雀只数也是愈来愈多,最后是在大厅中捕捉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心法确然神妙,寒玉床对修习内功又辅助奇大,只三个月工夫,八十一只麻雀奉书已能手到擒来。杜浒见她进步迅速,也觉喜欢,道:“现下咱们要到墓外去捉啦。”奉书在墓中住了三月,大是气闷,听说到墓外练功,不由得喜形于色。杜浒道:“有甚么好喜欢的?这功夫难练得紧。八十一只麻雀,一只也不能飞走了。”

两人来到墓外,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奉书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一股花香草气透入胸中,真是说不出的舒适受用。杜浒抖开布袋袋口,麻雀纷纷飞出,就在此时,他一双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几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了回来。群雀骤得自由,那能不四散乱飞?但说也奇怪,杜浒双掌这边挡,那边拍,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聚在他胸前三尺之内。

但见他双臂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千手千掌,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飞滚翻扑,始终飞不出他只掌所围作的圈子。奉书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一定神间,立时想到:“叔叔是在教我一套奇妙掌法。快用心记着。”当下凝神观看他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他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自成段落。奉书看了半晌,虽然不明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但已不似初见时那么诧异万分。

杜浒又打了一盏茶时分,双掌分扬,反手背后,那些麻雀骤脱束缚,纷纷冲天飞去。杜浒长袖挥处,两股袖风扑出,群雀尽数跌落,唧唧乱叫,才一只只的振翅飞去。

奉书大喜,牵着他衣袖,道:“叔叔,我猜郭伯伯也不会你这本事。”杜浒道:“我这套掌法叫作『天罗地网势’,是入门功夫。你好好学罢!”

于是授了她十几招掌法,奉书一一学了。十余日内,奉书将八十一招“天罗地网势”学全了,练习纯熟。杜浒捉了一只麻雀,命她用掌法拦挡。最初挡得两三下,麻雀就从她手掌的空隙中窜了出去。杜浒候在一边,素手一伸,将麻雀挡了回来。

奉书继续展开掌法,但不是出招未够快捷,就是时刻拿捏不准,只两三招,又给麻雀逃走。杜浒便挡回让她再练。

如此练习不辍,春尽夏来,日有进境。奉书天资颖悟,用功劝奋,所能挡住的麻雀不断增加,到了中秋过后,这套“天罗地网势”已然练成,掌法展了开来,已能将八十一只麻雀全数挡住,偶尔有几只漏网,那是因功力未纯之故,却非一蹴可至了。

*

*

这年奉书已十六岁了,身材渐高,已是个俊秀姑娘,非复初入古墓时的孩童模样,但杜浒和她相处惯了,仍当她孩童看待。奉书对师父越来越是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杜浒刚想到要做甚么,她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办好。但杜浒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无异,对她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没半点亲人情份。奉书却也不以为意。杜浒有时抚琴一曲,琴韵也是平和冲浅。奉书便在一旁静静聆听。

这一日杜浒说道:“我派的武功,你已学全啦,明儿咱们就练全真派的武功。这些全真老道的功夫,练起来可着实不容易,当年师父也不十分明白,我更加没能领会多少。咱们一起从头来练。我若是解得不对,你尽管说好了。”次日师徒俩到了第一间奇形石室之中,依着王重阳当年刻在室顶的文字符号修习。

奉书练了几日,这时她武学的根柢已自不浅,许多处所一点即透,初时进展极快。但十余日后,突然接连数日不进反退,愈练愈是别扭。

奉书道:“叔叔,这功夫很难练么?”杜浒道:“我从前听师父说,这心经的内功须二人同练,只道能与你合修,那知却不能够。”奉书大急,忙问:“为甚么?”杜浒逆:“若是男子,那就可以。”奉书急道:“那有甚么分别?男女不是一样么?”杜浒摇头道:“不一样,你瞧这顶上刻着的是甚么图形?”奉书向他所指处望去,见室顶角落处刻着无数人形,不下七八十个,瞧模样似乎均是男相,姿式各不相同,全身有一丝丝细线向外散射。奉书仍是不明原由,转头望着他。

杜浒道:“这经上说,练功时全身热气蒸腾,须拣空旷无人之处,全身衣服畅开而修习,使得热气立时发散,无片刻阻滞,否则转而郁积体内,小则重病,大则丧身。奉书道:“那么咱们解开衣服修习就是了。”杜浒道:“到后来二人以内力导引防护,你我男女有别,解开了衣服相对,成何体统?”

奉书这两年来专心练功,并未想到与师父男女有别,这时觉得与师父解开全身衣衫而相对练功确然不妥,到底有何不妥,却也说不上来。本门修练的要旨又端在克制七情六欲,是以师徒二人虽是男女有别,但朝夕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恭诚,绝无半点越礼之处。此时谈到解衣练功,只觉是个难题而已,亦无他念。奉书忽道:“有了!咱俩可以并排坐在寒玉床上练。”杜浒道:“万万不行。热气给寒玉床逼回,练不上几天,你和我就都死啦。”

奉书沉吟半晌,问道:“为甚么定须两人在一起练?咱俩各练各的,我遇上不明白地方,慢慢再问你不作吗?”杜浒摇头道:“不成。这门内功步步艰难,时时刻刻会练入岔道,若无旁人相助,非走火入魔不可,只有你助我、我助你,合二人之力方能共渡险关。”

奉书道:“练这门内功,果然有些麻烦。”杜浒道:“咱们将外功再练得熟些,也足够打败全真老道了。何况又不是真的要去跟他们打架,就算胜他们不过,又有甚么了?这内功不练也罢。”奉书听师父这般说,当下答应了,便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日她练完功夫,出墓去打些獐兔之类以作食粮,打到一只黄獐后,又去追赶一头灰兔,这灰兔东闪西躲,灵动异常,她此时轻身功夫已甚是了得,一时之间竟也追不上。她童心大起,不肯发暗器相伤,却与它比赛轻功,要累得兔儿无力奔跑为止。一人一兔越奔越远,兔儿转过山坳,忽然在一大丛红花底下钻了过去。

这丛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待她绕过花丛,兔儿已影踪不见。奉书与它追逐半天,已生爱惜之念,纵然追上,也会相饶,找不到也就罢了。

但见花丛有如一座大屏风,红瓣绿枝,煞是好看,四下里树荫垂盖,便似天然结成的一座花房树屋。奉书心念一动,忙回去拉了杜浒来看。

杜浒淡然道:“我不爱花儿,你既喜欢,就在这儿玩罢。”奉书道:“不,叔叔,这真是咱们练功的好所在,你在这边,我到花丛的那一边去。咱俩都解开了衣杉,可是谁也瞧不见谁。岂不绝妙?”

杜浒听了大觉有理。他跃上树去,四下张望,见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只闻泉声鸟语,杳无人迹,确是个上好的练功所在,于是说道:“亏你想得出,咱们今晚就来练罢。”

当晚二更过后,师徒俩来到花荫深处。静夜之中,花香更是浓郁。杜浒将修习的口诀法门说了一段,奉书问明白了其中疑难不解之处,二人各处花丛一边,解开衣杉,修习起来。奉书左臂透过花丛,与杜浒右掌相抵,只要谁在练功时遇到难处,对方受到感应,立时能运功为助。

两人自此以夜作昼。晚上练功,白日在古墓中休息。时当盛暑,夜间用功更为清凉,如此两月有余,相安无事。当晚两人隔着花丛各自用功,全身热气蒸腾,将那花香一薰,更是芬芳馥郁。渐渐月到中天,再过半个时辰,两人六段与七段的行功就分别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