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也愿意相信兰兰的家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在城市里邻里关系日渐淡漠的今天,对一个自己说不上多熟悉的邻居能这样据理力争,希望为她讨个公道的热心人,已经不多见了。因此这起看似简单的意外案子并没有被立刻裁定为意外,而是写着死因有可疑,需要进一步调查。
死者名叫蒋翠花,现年二十七岁,本市人,无业,她带着孩子与自己的妹妹一起合租在容光里小区,曾两次因为****而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在档案里留下了永久的污点。她两岁的儿子父亲不详,出生证明中父亲一栏也是空白,而且在公安机关的户籍登记资料中,这个孩子也是随母亲姓的。
破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着急的事情,但是这个小男孩的安置工作却着实让公安人员有些头疼。蒋翠花家兄弟姐妹七人,她下面只有一个妹妹,今年才十七岁,刚刚参加完高考,以前蒋翠花出去做生意的时候,都是她的妹妹蒋小花帮忙照顾孩子,但那也是基于蒋翠花能挣回来钱养家的基础上。严格意义来说她的妹妹还未成年,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况且她没有正式工作,根本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去抚养一个刚刚两岁的孩子。
公安局首先联系了民政局名下的儿童福利院,像这种母亲身亡父亲不详,可是家里边的舅舅阿姨外祖父外祖母俱在的孩子,是不符合民政机关的收养规定的。在公安局的周旋下,儿童福利院可以短暂地安置他一段时间,却不能让他长久地住下去。
在走访了一圈蒋翠花的亲人后,一贯认为见多识广的警察们也是真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信奉多子多福的一对老人,哪怕在计划生育最严的那段时间里都没有停止生孩子的动作,蒋翠花兄弟姐妹七人中最大的一个今年已经五十岁,她的父母更是近七十高龄,浑身是病,因为这么多年缴纳超生罚款,家里穷得叮当乱响,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又怎么能养活的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童。至于蒋翠花上面的几个兄姐,全都事业有成家境优渥,却因为兄弟姐妹七人之间的年纪相差太大,对奖翠花和蒋小花的感情平平,平时就算逢年过节都不会特意走动,最多也就是在自己父母家里不期然的相遇,恐怕比门对门住着的邻里关系还要淡漠。提起蒋翠花,她的这些兄弟姐们无一例外的反应就是嫌这个妹妹丢人现眼。因为他们就是本地人,虽然住在郊区,离蒋翠花“工作”的圈子很远,但走到哪里都不缺乏好事的长舌妇,就蒋翠花那点事,在他们住的那一片没有人不知道的,连带着他们这些亲人都被戳的脊梁骨打弯,自然更不愿意去认这个本就没有多少感情的妹妹,任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全当没有这么个亲人。
可是他们也不想一想,蒋翠花为什么会走上出卖自己身体这条道路,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她穷得要活不下去了吗?蒋翠花出生的时候,他们本就不富裕的小家因为计划生育这一项基本国策被严格执行的缘故,蒋家的三间茅草屋被乡里的计生干部夷为平地,名下的两亩耕地,也被罚归村集体所有,就是院子里面养着的一头猪和几只鸡,都被牵走抵消了超生罚款,蒋翠花最初生下来的头几个月,都是在窝棚里度过的,因为没有吃食,母亲也没有奶水,她是靠着邻里看着不忍心施舍的几口米汤勉强活下来的。
在她上面的两个姐姐,都生在七十年代末,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严格要求,开始计划生育,她们很庆幸地躲过了超生罚款这一节,到得蒋翠花这里,房也没了,地也没了,父亲原本在厂子里的工作也因为超生被开除了,什么都没了。唯一庆幸的是,那个时候大哥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因为已经结婚,按照他们这里的习惯,成了家了就算两家人,没有牵连到他,靠着他那点微薄的工资,终于让一家人度过了最初的难关。
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上上下下九口人,清贫程度可想而知。如此过了半年,大哥娶的嫂子再也受不了这群吸血鬼一样的亲戚,给大哥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让他们学着自食其力,要么他们两个离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那个时候离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况且大哥心里也很明白,以他们家现在这种条件,如果离了婚,他想再找一个差不多的老婆,基本上算是白日做梦了。而且他也很讨厌父母这么无节制的生生生,他都已经工作了,也许不久后将会有个孩子,他的孩子与他的妹妹差不了一两岁,说出去多丢人啊。可是父母就是老一辈的思想,什么都听不进去,认为养儿防老多子多福,还言之凿凿地表明如果有机会还会继续生。
你生了你倒是自己养啊!房也没了,地也没了,工作也没了,拿什么养孩子?难道孩子可以喝西北风见风就涨吗?还不得他们这些哥哥姐姐掏腰包!碰上这样自私的父母,蒋家大哥说不出的苦闷,索性甩手不管,每个月只象征性地给那么一点点生活费。大嫂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男人不能逼急了,况且那么点小钱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因此实质上从蒋翠花出生开始,大哥就基本上与这个家脱离了关系,在她十岁之前见过大哥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而等到小妹蒋小花出生后,大哥更是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其他出嫁和成家的兄姐对她们姐妹两个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她们粘上来,降低了生活质量。今时不同往日,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实在是太高太高,高到很多人对二胎都望而却步,自己的孩子尚且怕给不了他最好的,谁又有那个闲工夫和闲钱去养活两个感情并不算很深厚的妹妹,那应该是父母的责任。
一圈转下来,五个兄姐,有点人性的,表示愿意每个月给孩子一点钱当生活费,没有人性的,直接让警察吃了闭门羹,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没有这么丢脸的妹妹。姨甥二人的归属,成了个大难题。这件事情在当地炒得沸沸扬扬,还一度上了地方电视台的采访,舆论的风向迅速刮向了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勤劳致富这个方向,至于他们两个往后的生活,真正放在心上的恐怕一个人也没有。
边军亦有些忐忑,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玩着游戏,一边时不时回头去张望那空着的机子。她还会来吗?他还能再见到她吗?都已经过去十天了,他每天仍然会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上,从早起一直等到了深夜,风雨无阻,却迟迟都没能再等来她的身影。
他为自己曾经错怪过她而感到万分抱歉,他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向她表白,好好安慰她,如果她需要,他可以用自己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为她支撑起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让她可以带着她的小外甥一起生活下去,不用再担心衣食无着,不用再担心出不起上大学的费用。
只要她出现,只要她一出现,这些事情他都心甘情愿地可以为她做。然而每一天,他都兴冲冲地来,再空落落地离去。他心里也明白,在这里见到她的可能性太小了。失去了姐姐,生活的重担全部都压在她的肩上,她哪里还有闲心跑来上网。
以前怎么就会看不出来呢?像她这么单纯的女孩,怎么会是从事那种职业的人呢。可笑自己仅凭一个qq号就断定她不是个好女孩,差一点铸成大错,错失心中挚爱,还好一切都来得及,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想再一次见到她,哪怕一次也好。
蒋小花抱着外甥,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名为无助的情绪。姐姐做着不光彩的职业,虽然挣的多,却因为养着他们两个拖油瓶,再加上为了保持自己光鲜的形象,花费也很不菲,算来算去这么多年下来,姐姐手里的积蓄少得可怜,只有区区几万块,她考上的那个三流大学,光学费一年就要一万多。她抱着外甥来福利院的时候,就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大学不去念了,先将外甥安顿好,她再去打几个月的工,等她过了十八岁生日,就正式申请成为外甥的法定监护人,她的工资再加上姐姐留下的那笔钱,应该能养活的起两个人了吧。
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只有姐姐,父母和其他的兄姐是很陌生的存在,都是姐姐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在蒋小花的心里姐姐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现在姐姐没了,她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委屈,也一定会好好的将外甥养大成人以慰姐姐的在天之灵。
儿童福利院里边的设施简陋得超乎她的想象,木板床吱呀作响,恐怕一个成年男人坐下去,床会直接塌掉。福利院里边生活着的孩子们,穿的衣服新旧不重要,重要的是每个人都看起来脏兮兮的,衣袖与胸前黑得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有的鼻涕还流三尺长。在他们身上,蒋小花看不到一点身为孩童应该有的活泼和朝气,他们看到有陌生人来,仍然呆呆地坐在场院里晒太阳。年纪大一点的,帮着洗洗衣服,择择菜,年纪小的,三五个围在一起,玩些翻花绳,扔石子的小游戏,如果有谁突然高声叫喊一声,就会引来周围大孩子谴责的目光,然后他会立刻安静下去。
不大的场院坐了三十来个孩子,年纪从十六七,到一两岁都有,可是院子里却安静得感觉不到有孩童的存在。蒋小花不敢想象,常年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长大,性子会变成什么样。蒋小花紧紧抱着怀里安静睡着的小外甥不敢撒手,如果姐姐唯一的骨血被她养残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可是她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一直陪在外甥的身边照顾他。她需要挣钱养家,不想动姐姐留下的那几万块,毕竟如果一直没有收入,花一分就少一分,她如果一直不能自立,钱总有花光的一天。
两岁的孩子身边轻易离不得人,他们却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暂时让外甥寄养在孤儿院中,似乎是她唯一的选择,所以哪怕不情愿,她也必须要这样做。况且,这里的孩子,虽然生活得压抑了些沉闷了些,好歹能吃饱穿暖,比她小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三个月,她只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她就成年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蒋小花狠狠心,将外甥扔在福利院,转身走了。出租屋因为是案发现场的原因,被警察暂时查封,她无家可归,必须要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总不能一直住在公安局专门为她安排的招待所里吧。姐姐的案子十多天没有进展,她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一直住在招待所,是给这些警察们添麻烦了。人家不欠她什么,她总要学会自力更生的。
她一没有学历,二年纪幼小,三还没什么技术,可供她选择的职业,似乎仅限于服务员售货员一类对学历经验不太有要求的。
蒋小花对工资的要求不高,够花就行,如果管吃管住更好,先站稳了脚,等年纪够了也有了经验再图其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找,蒋小花很快看好了一家饭店的迎宾工作。她形象气质俱佳,正适合干迎宾,因此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当天就被领去进行为期三天的统一培训。饭店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1500块钱,她很知足了,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干,等发了工资,买些好吃的送去福利院,让孩子们都改善改善伙食。
相信自己,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她只要坚持下去,好的生活一定就会在前方等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