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素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点懵,她以为是仇连喜在忽悠他,边君凡从怀孕到现在已经将近七个月,做产检的时候她也跟着去过两趟,虽然主治医生一直说,闺女这一胎怀相不太好,但那又怎样,现在生孩子又不像古代时的死亡率那么高,胎位不正大不了到时候选择剖腹产也就是了,反正她第一胎就是剖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刑素娥一直也没把女儿怀相不好当一个多大的事情来看待,她过去照顾闺女,也是尽做母亲的本分。闺女从小懂事听话,没用她操过什么心,她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闺女会一直好好的,可以独立自主,她只要管好儿子就可以了。
仇连喜没空跟她废话,在刑素娥又缠着他多问了几句用不着的话后,仇连喜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挂断电话。边君凡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只能在妇产科检查室外焦急地来回踱步,期待着那扇紧闭的门赶紧打开,哪有心情去应付脑子少根筋的岳母。
45分钟前,他正在跟客户喝下午茶,谈一桩很紧要的大单,就接到了家里保姆打来的电话,说是边君凡在吃完午饭没多久,便觉得身上不太舒服回屋去睡觉了,等保姆掐着点去问她晚饭想吃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她脸白如纸,下身流了不少血,意识反应都很迟钝。
在给仇连喜打电话之前,保姆已经叫了救护车,催他赶紧回来。仇连喜连跟客户解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跳起来冲了出去,打车奔离他们家最近的医院而去。
他紧赶慢赶,因为出来的时间正好是下班点儿,晚高峰路上堵成一锅粥,仇连喜就是再着急,也没本事让出租车司机飞过去,原本半个小时就能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个半钟头,到得最后,仇连喜连抱怨的心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看到了医院的影子,匆匆扔下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医院跑去。
可惜他来得还是太晚,边君凡早已经被送进了检查室,保姆大姐在旁边也跟着急掉泪。边君凡性格很好,是个很好伺候的人,保姆大姐这段时间跟他们一家相处非常愉快,所以在心里就为她真担了几分心,尤其是还亲眼看到了边君凡流了多少血,保姆大姐自己是生过孩子的,深知其中的凶险。
刚才那位妇科医生也出来过两趟,一次是去通知她去交钱,另外一次却是领了很多的设备带了不少人一块进去,保姆大姐也顾不上这种危机时刻拦住医生到底有什么不对了,她心里实在没底,想要医生一个准话。那医生一把推开她,匆匆扔下一句:产妇出血量很大,有生命危险,现在在检查室里边不宜移动,所以才匆匆叫了急诊的人过来,让她不要在外面添乱。
保姆大姐听到医生说母子二人都有生命危险时,已经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了,她身上带的钱并不多,还是等救护车的时候临时从边君凡随身的挎包里翻出来的,再加上没有花完的菜金,总的算下来只有不到3000块钱。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是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的,而一旦押金告罄,医生护士就是再想救人,也得能在欠费的情况下提前领出来急救所用的药品和器材才行,所以保姆大姐几乎是每隔三十秒都就向楼梯口张望,看仇连喜到没到。
里边躺着的是他的老婆和他儿子,救人如救火,可耽搁不起呀。就在保姆大姐望眼欲穿的时候,仇连喜终于出现了。被保姆大姐催着去缴费,仇连味道之后才想到,自己刚刚匆匆打车过来,压根没有时间去取钱,现在他身上现金也不算多,掏出钱包塞到保姆大姐的手里,他便匆匆去了银行。好在这个点儿,银行取款的人不多,仇连喜一口气提干净了两张卡,拿了有厚厚一捆钱才回来,第一时间存去了老婆的医疗帐户上。
检查室的门一直没有再打开,虽然仇连喜也吓得不行,但他也只得不断地安慰自己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没有消息证明医生正在紧张抢救,证明他的妻子和孩子,应该还活着,他必须要沉得住气,里面两条命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了。
刑素娥头一回被女婿这么直接了当的撂了面子,颇有些不习惯,黑着脸想骂两句,又担心闺女。说起来刑素娥并没有多坏的心眼,只不过是她的成长环境决定的,她更重视自己的儿子。对闺女她也不是不心疼,可是一个从小就省心的孩子,和一个襁褓中就失去父亲的孩子相比,自然省心的孩子受到的关注会少很多,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不会哭的自然而然会挨饿受冻,至于对自己闺女不好这事,在刑素娥看来哪算什么大事。
母女哪有隔夜仇,她还能跟自己的弟弟争宠不成?有时候刑素娥心情不好上来脾气打过闺女几下,也没往死里打不是,她也很辛苦供闺女上了大学了不是?
刑素娥替闺女担忧了几分钟,然后就对上了儿子惨白消瘦的脸庞。儿子这回的罪遭大了,可心疼死她喽,她还是好好陪着儿子吧。至于闺女,反正不是有姑爷陪着呢嘛,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又死不了人,而且就在医院里面,有那么多的医生护士悉心照料,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她还是陪着儿子吧,儿子身边除了她可再没有其他人了,她怎么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病床上。于是刑素娥心安理得地留下来陪儿子,丝毫不知道此时自己的闺女正命在旦夕。
快要被仇连喜盯出个窟窿的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他条件反射般冲了上去,焦急的询问着:“医生医生,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求求你告诉我她到底怎么样了!”
“你是边君凡的家属?”医生拿着病历,抬眼看了下仇连喜。
“对对对,我是她丈夫,她现在怎么样了?医生,求求你赶紧告诉我吧。”仇连喜不住地伸脖往检查室里瞅,希望能看到边君凡。
“你怎么做人老公的?你老婆这次怀孕是前置胎盘你不知道吗?她需要好好的休息和严密的监控,随着怀孕月份加大,她随时都有早产和大出血的可能性!你看看你,病人送来的时候都已经昏迷了,我们现在已经给她输了将近1000毫升的全血,再晚个几分钟发现的话,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仇连喜唯唯诺诺地听着医生在这中气十足的骂他,反倒放下心来,既然有精力在这儿骂他,至少说明他妻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仇连喜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心算是放下一半儿了,果然紧跟着医生继续说道:“她现在情况算是比较稳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需要留院观察,如果情况一有不对,我们需要为她实行紧急剖宫产手术。你要保证24小时陪在她的身边,因为手术的时候我们必须找到家属签字,听明白了吗?”妇产科医生最怕的就是遇到拎不清的家属,不听医生命令,自己主意很正,孕产妇和围产儿出了什么问题,还都要栽在他们医生身上。
好在仇连喜倒挺配合,急急忙忙的又去办了住院手续,然后配合着护士,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边君凡推进了加护病房,然后24小时不离身地照看着。好在保姆大姐非常给力,后勤保障工作到位,使仇连喜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陪着边君凡。
边君凡这一台怀得艰难,主要原因还在他身上。他已经是四张出头的人了,虽然前前后后有过两个孩子,可是他却没有福气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先后夭折的两个孩子,是他心里永远无法磨灭的隐痛。他爱孩子爱得发疯,在小女儿死亡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根本不能见到和小女儿同龄的孩子,甚至连听到他们的声音,都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撞墙。
他软软小小的女儿,他牙牙学语的女儿,他蹒跚学步的女儿,他刚刚会叫他爸爸不久的女儿,因为一次疏忽,让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一岁零十一个月。
身为父母,他们将她带来了这个世界,却没有尽到责任,给她平安长大的机会。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明明知道妻子在生完孩子之后记性很差,为什么还放任妻子带着女儿开车出去,最终导致意外的发生,又为什么与她在一起的妻弟什么作用都没起?仇连喜不能再责怪自己了,如果他一直不能从小女儿意外身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也许早就从他们家一跃而下,结束痛苦的人生了;他更没有办法责怪妻子,因为妻子与他同样痛不欲生,抱着软软小小的女儿的尸体,哭得不能自已,而且那个时候妻子表现出来了轻微的产后抑郁的症状,他宽慰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责怪。这是他选择的想要携手共度后半生的人,他不忍心她一直陷在内疚与自责中,夫妻俩想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个家想要不散,仇连喜必须找个人转嫁他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
边君亦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可惜意外发生的时候,正是两年前的五月底,彼时边君亦是高三应届生,再过一周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中国的高考有多重要,相信有孩子的家长或者已经经历或者将来就要经历,称其为改变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一点也不夸张,仇连喜还来不及怪罪边君亦,刑素娥就发动七姑八大姨开始安慰起边君亦来,千叮咛万嘱咐所有人,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事情,打扰到边君亦的高考。十年磨砺剑,等的就是这几天,如果考不好孩子的一辈子都被坑了。
刑素娥当时望着他们夫妻俩想要他们表个态的时候,仇连喜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态,才答应了老太太这个无理的要求。他们不但要打落牙齿和血吞,草草火化了女儿,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去安慰边君亦,这个间接导致他们女儿死亡的帮凶!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仇连喜死看不上不上自己这个妻弟。被岳母宠坏了的断不了奶的孩子,啃老啃姐姐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根本没有意识他姐姐已经成家立业,跟他已经算是两家人了。
虽然这些话说出来有些伤感情,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人要长大要成家要有自己更疼爱的人,虽然仍然是大家庭中的一员,但他们也要学会为自己的小家打算,不可能一切都像原来一样,把弟弟放在心坎上疼。
可惜边君亦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在他看来,地球和太阳都应该是围着他转了,刑素娥没有自己的生活,她做的所有的事,都只有一个考量,那就是一定要符合自己儿子的利益。
仇连喜为这样的母亲感到悲哀,事实上这正是中国大多数家长的一个缩影,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仇连喜只希望自己以后如果当了家长,千万不要变成像刑素娥这样的孩奴,养育孩子,是因为爱孩子,享受的是将一个幼小的生命抚养长大的过程,而不是把ta变成自己生存的意义。
所以这一次仇连喜紧紧握着老婆的手,第一次如此虔诚的祈求上苍,如果注定,他命中子女缘薄,就让他的老婆挺过这一关吧,他希望和这个女人一生一世,再也不要孩子了。
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仇连喜的祈祷,第二天中午,边君凡再次出血,医生在做了简单的检查后决定立即手术,仇连喜颤抖地在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了字,然后眼睁睁看着昏迷的妻子被推进了手术室,而他根本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在手术室的大门被关上前的一刻,仇连喜沙哑着声音喊道:“医生,如果有什么意外,求求你一定要救我的老婆,求求你了。”带着口罩的医生愣了一下,虽然手术台上出了什么状况,得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由医生决定抢救方案,而且妇产科的手术室外如果呆的时间够长几乎可以看尽人生百态,但能说出这样的话,至少这个男人是心疼他的老婆的。
医生和蔼地笑了笑,点点头说,我们会尽力的。
仇连喜看着妻子消失在手术室门后,才瘫坐在凳子上。从现在开始,直到老婆被推出来,除了等待,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在妻子刚怀孕的时候,明知道剖腹产有两年的危险期,却没有强势一点,让妻子一定打掉这个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