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攻有些茫然地望着到处汹涌澎湃的人潮,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当兵多年,他多数时间不是在部队里集训特训,就是到处执行各种任务,绝大部分任务地点都是鸟不拉屎的丛林或者深山,偶尔来趟现代化大城市,也很难接触到这么多人,专车进专车出,干净利索,往往他还没弄清在哪个城市的时候,任务已经开始,等他想回头望一望地标建筑时,任务已经结束,而他又被塞回车里一路狂奔回驻地。
特种兵的生活,单调枯燥的同时又惊险刺激,平时训练很苦很累,但大家都知道,在外执行任务时,唯一能救你命的,就是你的反应能力,而你的反应能力全部都来自于训练,哪怕再苦再累,为了你的小命着想,谁敢不拼命练?
被着急下车出站的人连撞好几下,程攻从回忆中清醒,他怎么会在这种人挤人的地方走神呢?真是,离开军队时间久了,连带着以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消失了不成?他自嘲地笑笑,向着候车室走去。
到候车室的卫生间里洗了把脸,在冷水的刺激下,长时间坐火车带来的疲惫很快消失,程攻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虽然他早已经将其深深记在脑海里,为防出错,他还是拿出来对了一遍。
西区龙海路28号多学里弄3号楼底商。
这是他失踪了大约四年的女友现在的住址。
人常说近乡情怯,程攻现在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拿着薄薄一张纸,仿若千斤。
到底应不应该去找她?似乎当初她寄来的信里说得非常清楚,他们两个结束了。她说,虽然她仍然爱他。也曾经以为只要两个人之间还有爱,其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实际却是,她伤了病了痛了,不敢告诉他,因为她不知道,是否此时他在执行绝密任务不方便接听她的电话,打不通她会更伤更病更痛;又或者。电话通了。即使知道她的伤她的病她的痛,他却不可能请假回来陪她,他会内疚。她会伤心,何必呢?
日复一日,他们认识那么久,成为男女朋友时间也不短。可是他们两个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少得可怜!哪怕打电话或者上网聊天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她说她以前是个软软的女人。非常想找个人来依靠,可惜她找了他,一个身负着很多责任与义务的军人,于是她慢慢蜕变成女汉子。什么事都习惯自己做自己扛。一想到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过了,她害怕了,退缩了。
原来现实就是这样。一点点让两个人看清,他们有多么不适合在一起。他的爱,来得太虚无飘渺,她的爱,改变了自己太多。
于是终究陌路,她寄来一封分手信,辞别父母,远走天涯,带着一身爱错人的无奈和纠结。
于是留下程攻一个人,陷在往昔的回忆里无法回头,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欠她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她可以找一个对她好,能陪在她身边关心她照顾她的男人,然后成家立业,在t市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可是现在她自己一个人,下落不明近四年,家里的亲人等着望眼欲穿,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
程攻时时想,自己当初到底是错得有多离谱,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她远走他乡,连个电话都不往回打。
他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她,也许这一切与爱无关,也许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是被分手的那一个而心有不甘,又也许确认她的安全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所以他离开了心爱的部队,复员回了地方,如愿进入公安局刑警队,上班第一天,他站在公安局大门口处想,如果他早一点回来,或者她命令他复员回家,是否他们之间也会有个好的结局?
胡思乱想,并没有什么卵用,过去发生的已经发生,他无力改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她,然后对她说声对不起,告诉她家里还有人在惦记她,希望她能回去看看,哪怕只打个电话回家也行,好让他们放心。
至于他们之间,随缘吧。程攻捏了捏手中的纸条,下定决心,往出站口走去,坐上一辆出租车,向着西区龙海路28号多学里弄3号楼3单元305号出发。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s市的地下黑幕,自此被揭开神秘一角,哪怕付出那么多的鲜血代价,仍然没能将其黑暗与丑恶的一面完全暴露出来。
多学里弄看起来非常陈旧,两旁的建筑外墙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残留着被雨水冲刷的痕迹,黄一道灰一道,相当难看,地面凹凸不平,污水横流,程攻刚迈步踏进弄堂口,就被一盆脏水泼了个正着。
胖胖的女人似乎半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用程攻听不懂的方言说了几句,那语气明显是嫌程攻站的地方碍她泼水了。反正也听不懂,他索性装不懂装到底吧。见他没有反应,胖女人摇摇头又说了几句,扭着腰回屋去了。
这个点钟,希望不是洗脚水,程攻也顾不得裤子还湿着,直奔前方不远处大大弥红灯光闪烁的招牌而去。
这是家小旅馆,名叫夜来香,程攻此行的目的地。
三天前,自他在刑警队工作开始就叫同事帮忙关注的身份证终于有使用信息了。
他女朋友常欢的身份证,在这里被人用来开了一间房,令他心里一阵激动,有信息就好,至少说明人还活着,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他都希望她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健康快乐地生活着,这样才对得起她的名字吧,常欢,常常欢乐。
因此他才在当天交接完手头的工作,第二天请假买了来s市的票,今天到站后直奔这里。
小旅馆的里只有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和他的女儿看着,他们拿着程攻提供的照片看了半天,纷纷摇头说没见过这个女人,任凭程攻磨破嘴皮子也想不起来。
当程攻提出要看监控视频时,男人一直半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上下打量了程攻半天,问道:“你是这女的什么人?找她干嘛?我的视频凭什么给你看?”
我是警察这四个字将将到程攻的嘴边上,又被他费力地咽了回去,这里是s市,不是t市,在这里,他只是个普通群众,不再是人民警察,怎么能够要求群众配合他的工作呢?再说,找自己失踪好几年的女朋友也不是什么正经工作,他是请了事假赶来的,不是来外地查案,还能请求本地同行支援一下。
转念一想,程攻摆出一副急切又伤心的样子:“大哥,这女的是我妹子,已经失踪三年多了。家里她爹妈想她想得发疯,无奈人海茫茫,哪里去找啊!我们报了警,却什么线索都没有,一直到三天前,才从公安那得知,小妹的身份证在您这使用过,她开了一间房,305。本来警察是要来的,跟我们要办案经费,两个人,七天,要5000块钱。我表姑家穷,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所以才求我过来帮着打听打听,有准信了再让警察来,能少花点是点。这地址也是警察给我的。大哥,您这可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您看您也是有女儿的人,明白做父母的心情,他们找不到闺女,得多伤心。您就给行个方便吧,先谢谢您了。”程攻说完,对着店老板鞠了一躬。
“也是可怜人。”那店老板看着出出进进忙活的女人,想象着如果他女儿丢了,他肯定也会上天入地想找到的,于是大手一挥,让程攻跟着他去看监控。
小旅馆当然不能跟大宾馆比了,整个旅馆里只有前台和后门两个摄像头,不过像素还行,至于能看清脸,程攻熟练地调出三天前的监控录像,将时间拖到下午三点二十七分钟——那是常欢的身份证在前台开房的时间。
画面中是一男一女,他们搂抱在一起的姿势十分暧昧,那个女人几乎可以算是挂在男人身上,而她的脸自始至终都背对着摄像头,根本看不清长相,那个男的倒是拍到个正面,不过当初他们在前台开房时只登记了常欢一人的身份证信息,程攻只能先截下来那个男人的一张清晰正面照,希望他住在这附近,也许有人会认识他也说不定。
从画面上,程攻实在无法认出这个女人,但看身高和身形都比较像。
他截了几张图,存到自己手机里。留下二百块钱,希望等常欢下次再来开房时他们能给他打个电话,然后他谢过老板,便离开了。
b市。
某国家级部委办公室的灯,直到深夜都没有熄灭。
会议室坐满了人,却安静地连根针掉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查!必须一查到底!无论真假,我要看到铁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上,还能出现这样的事!简直匪夷所思!”某部长几乎是咆哮地说道。
“成立巡视组,以别人名义介入,再抽两个人去暗访。先别惊动他们,如果这里说的都是真的,惊动他们对查明事实真相一点好处也没有,那帮人,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某司长斟酌着,应该派谁去。
“我申请带队去出任务。”贾丰庆开口道:“就按以前的规模抽人,咱们光明正大地去,查些别人事,慢慢摸出池底的泥。”
“我同意。”
“我同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