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川健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之前他和寺川绫用犬鬼偷袭,狠狠咬了真田一男一口,现在报应居然这么快就来了,他也挨了一口。而且这个咬人的东西竟然力大无比,扯着他的腿就把他往河里拖。
犬鬼怒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可是之前消失的猫又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直奔寺川绫,朝着她的脸就抓。犬鬼只能先折返回来,替寺川绫抵挡猫又。它的力量比猫又强过许多,然而猫又采取围魏救赵的游击战术,屡屡偷袭寺川绫,一时间竟把犬鬼给缠住了。
“那是河童!”管一恒也被吸引住了,“你说得对,真田一男还有后手!”
叶关辰微微一笑:“之前他错把九婴当成了相柳,现在既然知道九婴能吐火,怎么可能不在水里布个手段呢?”
咬住寺川健的东西看起来像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但后背生着个龟壳,脑袋却像鸡,只有手脚似人,指间却又带着蹼。不过它最大的特点,大概还是头顶凹陷像顶了个盘子,且里面还盛满了水。
河童就是靠这些水才能活着,倘若头顶的水干,它们也就会死去。寺川健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竭力想带着河童往着火的地方走。但河童的力量能够拉动一匹马,寺川健拼尽了全力,仍然不能往岸上挪动一寸,反而被河童渐渐往深水里拉了过去。
腿上撕裂一样的疼痛,寺川健终于冲着八歧大蛇大叫了一声。八歧大蛇受到召唤,猛然伸过一个头来,想撕咬河童。
就是这么一分心,九婴已经抓紧机会冲了上去,它比八歧大蛇还多一个头,只是各个头的颈子不够长,不能像八歧大蛇一样伸展得那么远。但此时九个头一起爆发,五个头喷火,四个头喷水,火焰和水流一起狠狠撞在八歧大蛇的灵体上,顿时腾起阵阵黑烟,八歧大蛇的灵体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八歧大蛇无声地号叫着,一个头仍旧固执地伸过来救寺川健,另外七个头同时喷出水流,抵挡九婴。
河童虽然有坚硬的背甲,却也抵不住八歧大蛇的一咬,立刻放开寺川健,扑通一声跳进河里去了。而两只巨兽喷出的水流相撞,顿时河岸上发起了大水。
八歧大蛇喷出的水流冲击力更强,有五道水流抵消了九婴喷出的火焰,另外两道也撞在了九婴身上。九婴有坚逾金铁的鳞甲,可是水流的暗劲撞在身上,却不是鳞甲能挡得住的,当即一声长鸣,被撞得翻滚了出去。而八歧大蛇也没讨到什么好,身上大片被火焰灼伤,黑气不断地从伤口往外冒。
寺川健也被水流冲了出去。他离着河边太近,双方喷出的水流在河里也掀起了高高的浪头,寺川健被几个浪头连续拍打,直接被卷进了河里。他右腿被河童咬得血肉模糊,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根本站不住,顺着河流就漂了下去。
只见河水一翻,河童又钻了出来,寺川健只能再次召唤八歧大蛇来保护自己,再也顾不得岸上的九婴了。
八歧大蛇一走,九婴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九个头高高昂起,满眼凶光。寺川绫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冲着犬鬼吹了声口哨——八歧大蛇离开,凭犬鬼是根本打不过九婴的,即使九婴受伤了也不行。
犬鬼重重给了猫又一掌,将猫又打得倒跌出去,返身跳过来背起寺川绫,顺着河流往下追寺川健去了。九婴冲着他们喷出一团火球,被寺川绫反手扔出一个纸人挡住。只听砰地一声,纸人炸得四分五裂,可是空中幻出一个黑色的虚影,将火球牢牢抱住,沉进了河里。
纸人挡了这么一下,犬鬼已经驮着寺川绫跑远了。九婴与八歧大蛇对战中也受了伤,无心去追,便将庞大的身躯扭回来,九个头十八只眼睛一起盯向了地上的真田一男。
真田一男本来极其狼狈地躺在地上,可是刚才两只巨兽掀起滔滔水流,他却趁着混乱不知不觉地爬了起来,现在更是站得稳稳的,腿上的伤处也用布条勒住,哪有刚才的狼狈模样?他将手一招,猫又不知从哪里叼来一样东西,跳上他的肩头,将东西交到他手中。
“那个是——”管一恒霍然起身,虽然隔得远,但有尚未熄灭的火光映照,他也能看得见轮廓。更重要的是,他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在文溪酒店地下拍卖会上出现的——纯铜鼎耳!这一个究竟是什么材质,离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形状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上头铸的妖兽形象不同罢了。
九婴恶狠狠地瞪着真田一男,张口就要喷火。被禁锢数千年,好容易在这片湿地上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就有人跑来骚扰,今天更是麻烦,甚至还受了伤。别的人它还不认得,但眼前这个人却是几次三番算计过它,现在这人落了单,此时不弄死他更待何时!
真田一男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左手捧着鼎耳,右手就在鼎耳之上一拂。
九婴的火球尚未喷出来,真田一男这轻轻一拂,九婴竟突然痛嚎起来,不但火球硬生生吞了下去,庞大的身躯也如遭雷击,痛苦地打起滚来。
真田一男脸上浮起了胜利者的微笑,右手不停地在鼎耳上移动,变换着手印或拂或敲。随着他的手势,九婴不停地翻滚,乌黑的鳞甲上渐渐浮起一层黑气,使得本来庞大的身躯看起来更加骇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叶关辰有些紧张地扯住管一恒的衣角,“你看那些黑气,像不像是一张张鬼脸?”
的确,九婴周身笼罩的黑气有浓有淡,流动不定,看起来极像一张张只有巴掌大小的鬼面,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怒目,但无一例外地都在用力撕咬九婴,似乎企图钻到九婴身体里去。
“这可能是炼制式神的方法……”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不能让他把九婴炼成式神——”他正准备冲出去,忽然黑暗里蹿出个人,纵身扑倒了真田一男。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那个人正是陆云。也不知道他在黑暗里躲了多久,趁着真田一男正全力炼制九婴的时候,跳出来扑到了他身上,抡起手里一块石头就砸。
真田一男如果指挥式神,简直分分钟就能弄死陆云,但这种街头泼皮拿板砖乱拍的方式,他却从来不熟悉。再加上他炼制九婴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陆云跳出来的时间简直是恰到好处,他一下子不能分神,就挨了陆云狠狠的一石头。
陆云下手丝毫不留情。他和两个保镖碰上真田一男之后,三不知的就被下了迷药捆了起来,两个保镖陆续被推出去做诱饵,全部丧身蛇口,如果不是他运气好些,前几天在水泡子边上就被九婴吞了。因此他恨真田一男,还比九婴更甚。总归九婴和真田一男都不会让他活,那还不如临死前先拉一个垫背的。
怀着这种心思,那一石头凿下去是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倘若不是石头小了点,真田一男的猫又也在一旁猛伸爪子挠了陆云一下,恐怕这一石头凿在真田太阳穴上,就能把他打死。只是被猫又一爪子挠上,陆云手臂皮开肉绽,吃痛之下歪了点,只打在真田的额头上,顿时血花飞溅,真田也被打了个七荤八素,勉强才捧住了手里的鼎耳。
陆云被他绑了这些天,很知道他新找到的这个铜鼎残片是个宝贝,见真田还捧着不放,顿时恶向胆边生,一口就咬在他手腕上。
鼎耳为铜质,看着虽然不大,却足有六七斤重,真田挨了一口,单手终于捧不住鼎耳,咚地一声鼎耳落到地上,加在上面的禁制被打断,九婴周身的鬼脸同时停止了撕咬。九婴一声长号,四个头同时喷水,强劲的水流将鬼脸冲得乱七八糟,它趁势一摆身体,就从黑气结成的大网里冲了出来,低头就向地上的真田一男咬去。
猫又尖叫一声,顾不得去咬陆云,纵身而起扑向九婴。但九婴怎么会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主头一张口就吐出一个火球。
以猫又的灵活,原是可以躲避的,但真田一男就在背后,它如果躲了,火球就会射中真田一男。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猫又撞上火球,轰一声被炸飞,在半空中就化成了焦炭。九婴毫不在意地用小头吐水一冲,将猫又的残尸冲进河中,主头继续向真田一男和陆云咬下去。
真田一男头脑昏昏,但猫又临死的厉叫提醒了他,不假思索就扳住陆云手臂。他的脸迅速涨红,鼻子膨大,从大天狗处借来的最后一点灵力爆发,将陆云从甩出去掷向九婴的大口,自己翻身跳起,一拍背后又幻化出来的翅膀,向远处拼命飞去。
陆云的手臂被猫又抓得鲜血淋漓,又被真田一男一扳,双肩关节都脱了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九婴的巨口越来越近,脑海里闪过最后一丝念头——不知道刚才那只救了他的大鹊,还会不会再来救他一次。
大鹊是没有来,但九婴却突然转头,以至于陆云没有跌进那张嘴里,倒是撞在九婴的身上,顺着蛇身滑了下来。湿地多草,土地也因为潮湿而较为柔软,陆云虽然在九婴坚硬的鳞甲上撞得生疼,跌到地上倒没有摔得特别厉害。
他的视野里闪过一道银光,宛如一道闪电般从旁边疾射出来,仔细看时却是个年轻人手执一柄光剑,高高跃起对着九婴的头斩下去。
九婴开始对这剑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随便就喷了一个火球过去。只是剑光劈下,所过之处火球被劈为两半,左右飞开,剑光余势不减,划过九婴的一个侧头。
陆云没看出来九婴这个侧头受了什么伤,剑光劈过,好像真就是一道光划过去似的,九婴那个侧头甚至连点血都没有。可是九婴却仿佛受了什么极重的伤,其余八个头一起发出嗷嗷的嚎叫,或喷水或喷火,全部朝着那年轻人去了。
“阿云!”陆云正看得发呆,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辰?真是你?”
“是我。”叶关辰利落地替他接好双肩关节,“快起来,我们躲远些。”
陆云昏头昏脑地让他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对了,那个东西——”
叶关辰一弯腰捞起鼎耳:“以后再说。我们是来找你的,现在躲远些,别妨碍一恒。”
“一恒?”陆云望向场中的年轻人。九婴刚才被剑光劈过的那个头软软垂在一边,虽然一点外伤都看不出来,却好像已经死了过去似的。剩下八个头狂暴地乱喷乱咬,尾巴还用力甩打,但那个年轻人却夷然不惧,灵活地在九婴身边左躲右闪,一连三剑都砍在九婴的尾巴上。
跟之前一样,剑光砍上去丝毫没有留下伤痕,但九婴的尾巴却渐渐地不灵活起来。它身躯虽然庞大,但尾巴不能用力倒显得笨重了。年轻人索性一翻身跳上了它的尾巴,这下连火都不好喷了。
“他是谁?”陆云看得眼花缭乱。论打架他也算把好手,但这么一比就知道,身手还是差得太远了。虽说九婴之前跟八歧大蛇剧斗已经消耗了许多力量,又被真田一男折腾了一顿,但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是国安的警察。”叶关辰眼看管一恒爬在九婴的身上,一边躲避九婴喷出的水流,一边用宵练剑一段段地劈砍,让九婴的身体渐渐失去活动的能力,匆匆回答了陆云一句,抓起鼎耳就跑了出去,“一恒!鼎耳在这里,想办法收了它!”
管一恒已经爬到了九婴身体的中部,但他自己也知道,快要力竭了。胸前佩戴的辟火符已经渐渐焦化,很快就要失去效果,如果不是他爬上了九婴的身体,九婴怕烧到自己不敢用火,现在就麻烦了。
但即使如此,九婴喷出来的水流仍旧强劲无比,比高压水枪还要厉害些,并且这水火之怪其实便是擅阴阳之气,那水流看着是普通的水,其实暗含阴气,中人如冰,且阴气会侵入人体,渐渐将人冰冻起来。幸而宵练剑善斩阴气,他才能将大部分水流一挥为二,但这样拖延下去,迟早阴气会侵入丹田脏腑,熄灭人体内三昧火,将人活活冻死。
“你快带着陆总走!”一见叶关辰居然跑了过来,简直把管一恒吓个半死。九婴这么大,身体随便一滚就把地面压出一道沟来,要是压上叶关辰,还不跟压路机碾过去一样?
“鼎耳在这里!真田一男有办法靠鼎耳炼制九婴,是因为他在鼎耳上写了符咒!”叶关辰冲着管一恒大喊,“这上面有字!”
管一恒心里一亮。之前是腾蛇,现在又是九婴,虽然鼎的来历尚未能确定,但足以证明这鼎中必有玄机。如果真田一男能利用,那他也能用!只是先要从九婴身上下去,可九婴这样狂躁,搞不好一离身就会被喷火烧成烤鸡了。
叶关辰却忽然摸出一样东西来,在草地上未燃尽的火堆里一晃,同时冲管一恒大喊:“憋住气!”甩手就把那样东西向九婴扔了过去。
管一恒隐约看见那是一截线香,颜色深绿,应该是之前从真田一男烟盒里搜出来的那种麻醉香。他连忙屏住呼吸,死死攀住九婴的鳞甲,防备九婴闻到香气之后最初的狂躁。
九婴大概是经历过一次,知道了厉害。叶关辰的香才扔过去,它就狂吼一声,猛地喷出一股水流来,不但将香打灭,连着叶关辰也被冲得倒跌出去。
管一恒大急,正准备不管不顾从九婴身上跳下去,就听九婴的吼叫到了后半截忽然软了下来,喷出的水流也无力起来,跟水龙头似的。庞大的身躯不但没有狂躁,反而绵软无力地往下塌了塌。
真田一男的线香居然这样有效?看来之前他们的估计并不怎么正确,或许那次是有别的事情干扰了真田?这个念头在管一恒心里一闪,就被他推到脑后去了——这时候收伏九婴才是最要紧的,那线香刚点燃就被九婴用水扑灭了,想来顶多也就吸进去了一口香气,谁知道这一口香能顶多久呢?
叶关辰虽然被水冲了出去,仍旧把鼎耳死死地抱在怀里,见管一恒从九婴身上跳下来,马上挣扎着爬起来将鼎耳递过去:“快,快把它收进来!”
将妖物收入法器之中禁锢,管一恒从前曾经见父亲做过。父亲用的一般是槐木或桃木制成的神牌,在上面加以禁制之符。管一恒那时候才十岁出头,尚且画不出那么复杂的符咒,但看得多了,笔画倒是牢牢记在心里。
将妖物收入法器,其实也是用困兽符,只不过加一道牵引,将其困在法器之中罢了。倒是在上头所加的禁制,各家有各家的奥妙,都是父子相传,天师训练营里可不教这个。
管家从老祖宗管辂那一代起,其实是以观星观相著称,但在那十年之中,管家的星相之书几乎被焚烧殆尽,后代便渐渐以收妖降魔为正职了,但因为是半路出家,总归比起世代降妖捉鬼的几大家族便逊色许多。
管松是管家几代以来在降妖上最有天赋的子弟,就连这柄宵练剑,也是当初管家老太爷花了无限精力为他淘换来的,是管家首屈一指的宝物。管松也不负众望,那些年天师行里说起管家老大,谁也要说一声好的。只可惜天妒英才,才三十几岁就去了……
一时间无数往事在管一恒脑海之中泛起,不知不觉之间,他持宵练剑如持笔,下笔如有神,已经在鼎耳表面画出了无数符文。细碎的符文泛起金光,从鼎耳表面浮起,哗然铺开如同一张大网,兜头罩住了九婴。
管一恒以前也试过以法器禁锢妖物,但机会不多,而且成功率不高,关键在于困兽符与牵引符之间不能很好地融合。符咒这东西,可并不是照着描出来便能用的,倘若画符之人不能意会其中灵力的运转,画出来的符纵然看着连贯,其实内里也是断断续续的,就好比一张鱼网,看着完整,其实绳扣处全都是断开的,又怎么能网住鱼儿?
管一恒年轻气盛,且他执有宵练剑,平常的学习和训练也以近身搏斗为主,在画符上就难免欠缺一些,单个的符咒他画得不错,但多个符咒之间的融合并用就略差一筹。
但这块鼎耳却不一样,也不知是材质有异还是铸造之时用了什么特殊手法,管一恒将它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这块残片与九婴之间的联系,如此一来画符施法也就事半功倍。
九婴在符文形成的金色大网中竭力挣扎,不停地喷出火球试图烧掉符网,撕扯得符网都变了形。但不知道是不是吸入的那点线香香气在起作用,九婴的挣扎始终有些软弱和混乱,终于整张网金光一闪,连同里面的九婴一起化作一线金光,投进了管一恒所握的鼎耳之中。
喘了口气,管一恒不敢掉以轻心,迅速又学着父亲在鼎耳上连下了三层禁制,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成了。今日真是太险。”
九婴属上古奇妖,以兽身却能御水火二物,比之土蝼那等只靠天生凶性而横行的妖物更为凶悍难缠,管一恒到这会儿倒有点后怕了——他一个人来单挑这只妖兽,实在是太托大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先有八歧大蛇剧斗消耗在前,又有真田一男的线香迷醉在后,还要有这块鼎耳,才让他将九婴禁锢了起来。否则后果究竟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说起来这倒正应了一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幸好,今天是他们做了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