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子为水,子时是阴阳交汇之时,万籁俱静,水是万物滋生的源泉,阴阳交感之时是元气始生之时,道家有云:“一气分阴阳”,而阴阳相合则又变生为元气,此时演算卜筮时刻便是最适合玄阴之体的虞子婴。
彻雪雕冰的青竹亭,栩栩飞檐下薄绿轻纱随风轻拂,浊柔的银辉普照大地,那神圣如密织丝线的光泽仿似一盏明灯照耀着雪白莹亮的大地。
枯枝,小亭,茫茫白雪一片,此处是婴落城外的一处私筑竹亭,虞子婴望了望无一颗星子的墨蓝苍穹,凝眸,唇缝间呼出一口雾霭之气:“时辰正好,开始。姓名:虞子婴,阴女,出生葵巳年十月十一午时,命盘:天盘,命局:土五局,命主,武曲,身主,天机……测,流年命程!”
随着她一字一句将自身详细情况有条不紊地阐述而下,而稳坐于亭中的无相,在一片宜静环境之中,薰香阖眸尽数入耳,全神凝聚,不悲不喜,不念不妄。
他身旁则是摆好的命盘八字合局,在一张泛黄糙皮的皮张之上上用圆规整齐画着红色纵横格数,其格数内又分化成格,密密麻麻的填框着各种象文字眼,石桌上依次摆放着龟壳,卜盘,筮草……待她将一切需要的交待完毕,便替她迅速演算。
“女命太阳星庙者,有左辅,右弼,文昌,文曲,天魁……等吉星会照,代表一品夫人之命格,但落陷者……则作事多进多退,太阳化忌,然庙旺有煞,寿仅可达十六,且有加恶煞递减之趋……”
“我不想知道那些废话,结果!”虞子婴临立于雪地之中,如雪松,如古杉,身躯笔直挺拔,她神色因为凝重而犹如如一朔冰雕,全身凛冽生寒,但她的声音却徒然缓慢,想是务必将字句清晰无一丝遗漏地装进他的耳朵里:“我只需要一个结果。”
无相目无斜视,却便不再言语,他知道她精于演算占卜,相必对于她自身种种情况她早已了然于心,算人不算已,这是算命界皆知之事,任何一名再厉害的算命师,也无法替自己卜算精准。
当然,更不会有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命里运数尽报于别的算命师,这是大忌,忌讳算命师之间互相交流之际讲“黑话”,但虞子婴毫无压力地将自己的一切信息告诉他,便是赋予了他极大的信任,另外一方面来讲,她也并不在乎这些。
无相心无杂念,细细分析着、了解着她的具体情况,明明知道这里面有很多疑点,很多讲不通的问题,他不闻不味,开始利用各种占卜方式都替她演算了一遍结果,可无一不是……
——无解,且是随流年地支而运转的命局……
“算出来了?”虞子婴看他停止了一切动作,方举步靠近他。
聚精会神卜算了约半个时辰,无相眉宇间蹙起一丝疲惫,看着虞子婴那如雪清泠的面目,眸中更显忧心忡忡,显然,此次占卜演算的结果并不如人意。
他起身,杏衫幽静飘逸,瞥了一眼卜盘:“流年地支为太岁,示为大同天下,是为万民所共有,其对众生是一视同仁,以为大,而个人之命局以为小,自当小受到大的影响,如同小环境只有被大环境改变和管理的情况,却完全没有改变大环境的力量,这也说明流年地支不会因为与某个人的八字形成合局而改变自身的性质,但你……却例外。”
虞子婴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的命局已经与当今局势紧密关联起来了,也就是说你的意志,将代表着苍天的意志,而苍天的意志则改变着当今的局势,同时当今局势亦就影响着你的命运……”无相不与她对视,视线转于一片银光细雪之中,沉重道。
这意味着什么,估计没有人能比他更懂了,因为他也将是这局中的一枚棋子。
虞子婴微微蹙眉,转眸停滞半晌,才用一种求证的语气问道:“也就是说,我的命运与当世大环境戚戚相关,若想改变命运则需要顺应、并参与到大环境当中,是不是?”
无相依旧不曾回头:“没错,你的天命隐约已定,只是……命局则需要你自身的努力化解……”
感觉他语末断,虞子婴入亭,坐入他方才演算的位置,低头看着他的卜盘,与六爻占卜:“接着说下去。”
“命局申子辰三合,但辰中本气戊土同柱透出,七杀成格是大运地支与命局却容易会成合局,除大运地支本气在大运天干透出而五行与命局合局不同者,以及大运地支与命局年月冲刑害者之外,其他皆可以合化成功,其因很简单,大运便是自己。”
“七杀格?这么说,你卜盘上所言,七煞则是……”虞子婴看懂了卜盘上的演算,神色愈发幽暗。
“七杀格相对之七煞,则是【贪婪】、【愤怒】、【嫉妒】、【色欲】、【傲慢】、【贪食】、【懒惰】,七煞便是我师无量尊者替七人批判的命格。”无相长睫微颤,似脆弱的蝶翼,但他面目如常平淡,难以让人察觉他内心的分毫动荡,唯有细风吹拂间,他垂落的长睫微颤,如脆弱的蝶翼方能泄露些许情绪。
这七人便是对应她七杀格之命的七煞?虞子婴眼神一定,呼吸微沉。
感觉到虞子婴异常的沉默,无相这才转向她,看着那张染雪般清透渗寒的面容,一面想着卜算的结果,他眸露复杂不忍:“当初……无量师尊特意下山替他们七人批命,并因其个性、本质勾出其命格名讳,此七人命格至尊至贵,却煞气冲天,将来必搅乱为祸整个乱世,果不其然,不足十年时间,世上皆能耳闻这七人遗留传溢开来的斑斑血腥劣迹——七人拥有着世人皆羡慕的权势、财富与相貌,但却都是些暴虐无道,为祸世人肆意的癫狂份子,并且这七人将颠覆了整个天下,若天下局势越乱则你的命局不稳。”
“原来他们七人的称呼是由你无量师尊那里得来的啊……”虞子婴过了一会儿,才冒出这么一句类似“真相只有一个,谜团终于解开”的话。
无相看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思路偏到别的地方去了,一时当真苦笑不得。
“他们的存在于这乱世,或许是一场改革,亦或许是祸亦是灾……”
虞子婴觉得无相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性格过于认真,她站起来,出声便打断了他的准备说教,那七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她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究竟我需要做什么才能扭转命数?”
无相看她除开一开始的神色忱重之外,慢慢便放开了心胸,变得应对自如般冷静自持,不得不兴起一种钦佩叹服的感受。
年纪轻轻便有这种处事不惊,泰然自若的心境,恐怕是那些人生历经过半的老者都要叹服、心生感慨吧。
“你的存在……则是一个不可估摸的命数,假如将这片大陆归势必要乱,势必最终要翻盘重整,一切归零再重新开始,那么你的职责估计就是平衡,你曾说过你想要摆七星转运阵,那么你首要做的事情便是平衡命局,而与你命局戚戚相关的则是这七煞。”
虞子婴想了想,瞪眼:“你是说……让我先去摆平这七个人,平衡下命局,才能摆七星转运阵篡改命数?”
无相亦很无奈:“这七人其中有一个主七煞之主的人,你必须从中将其找出来,或降或杀,但其余六人你却不可动一分,否则是必死之局,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这七人都将与你命数紧密纠缠,若可破……你才能摆七星转运阵。”
否则命运多舛,寿命难长啊……
“七个人,那哪一个才是七煞之主,其它六人也不可杀,这么说只有找出七煞之主或降或杀,这局才能破,若我将七人全杀了亦是毁局的意思了……”虞子婴深深地感受到了前途茫茫的恶意之气息。
无相柔眸如一汪宁静的月光,轻落于虞子婴面目,谈不上是遗憾,还是感叹:“若我一直置身事外,或许能够算到更多的事情,可惜……子婴,我早已不知不觉地入局了,所以,这七人需要你自己一一去感应辨出。”
“?”
虞子婴大眼又黑又亮地看着他,简直无辜得……可恨!
性格认真的无相大师,一番饱含深意的告白算是喂了白月光,他略带失落无奈地揉了揉肿涨的额角,道:“你主七杀命格如为月,那他们七煞为星,若你们相处一段时间,星月自然会有所感应的,不出意外,七煞皆会受你所吸引,他们自然不会伤害你的……”话到此,他却又敢太笃定,毕竟那七人皆是喜怒无常之人,只道:“至少,惰,还有贪婪,怒,他们对你是有几份容忍的。”
这几年的时间,这三人亦是越来越疯狂暴戾,人性的一面估计快被蚕食干净了,他自然无法担保他们对虞子婴会有多少真心,但至少看在她腾蛇皇族的身份上,必不会伤其性命的。
虞子婴瞥了一眼无相毫无根据的,类似安慰的话亦不发表言论回复,只道:“要怎么知道谁是七煞主?”
“我曾无量师尊说过,他曾给七煞批命之际,暗中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皆设制了一道常人无法看到的禁锢玄束……”
“禁锢玄束是什么?”
虞子婴心中一动,遽然地想起她用黄金瞳,曾在贪婪、怒他们身上看到的一种神奇而震撼的光斑刺青纹路……难道就是那个?
无相沉吟片刻:“这个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一种约束其过于恐怖毁世能力的梏桎,师尊曾言,这世上只有能够看得到这种‘玄束’的人必须是修练玄术的高级术师,想认出七煞之主,只有在七煞之主动了情感的时候,情动则会生邪念,当他们禁锢的玄束破解后,你便能知道是谁了。”
所谓情感,可是浓厚的友情、砰然心动的爱情、浓似深的亲情、但这七人皆是绝情绝念之人,要让他们动情,动心,又谈何容易啊!无相的心沉澱下去。
虞子婴静默二秒,迅速将一切嚼碎吞下消化后,颔首:“我懂了,你将这七人的详细资料给我吧。”
动情?总之目标是攻略下他们七人,便可以摆脱掉这天厄体是吧。
“这道锦囊,是无量师尊生前交给我,嘱我随身携带,他让我在将来的某一日,将其将给命运之人,我当时曾问他交给谁,他却但笑不言详,只说时侯到了,我便自然会知道……原来现在就是时候到了。”无相将一个素白,不缀一丝它色的锦囊递给了她。
虞子婴不假思索地接过,扯开锦囊取出一张纸条,上书:“惧之煞,傲之煞,狂之煞,怒之煞,疑之煞,恨之煞和惘之煞。”
虞子婴将纸条摊开看了一阵,思如闪电,目扫一行,便蝶翼长袖一卷,厉风便如绞碎了白纸飞舞。
惧之煞,傲之煞,狂之煞,怒之煞,疑之煞,恨之煞,惘之煞,七种情绪,七样性格,七个弱点,亦是她需要克服的七道关卡。
可惧之煞是谁?既是惧,便是指此人心有一惧,一忌惮之事,若她能将他这件畏惧的事情克服解决掉,令他动情,便等于是算攻略完了一个boss。
可她对这七个人完全一点都不了解,傲之煞倒是可以初步推断是贪婪,此人简直傲慢得可以,但是这七煞之中不是还有一个“傲慢”吗?观其名讳更像是傲之煞……
这张纸条虽替她点明七人的弱点,可是相对的又替她增加了一道谜团。
她虽然在精神病院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可她是以病人的身份入居,并非是精神病院的诊治医生啊,像这种治愈开导,做心理治疗的事情,为什么会落在她头上去做呢?
——动情跟心理治疗,是一样的吗?
虞子婴告诉你:这两者的区别就只在于,一个是免费替病患冶病,一个是收费高昂的工作。
此次卜卦,虞子婴除了感觉眼前一黑,但至少知道路该朝哪方走了,她早就该知道想要逆天改命哪有那么容易,却没有想到老天竟一下子跟她玩那么大。
难道她会算不出贪婪、怒、惰他们的命数,原来早在她穿越开始的那一刻,彼此的命运便纠缠至深了……
“我会帮你的,子婴。”
无相亦步出竹亭,他伸手握过虞子婴垂落的小手,温暖的指尖覆上她的冰冷刺骨,却仿佛还不够,他伸臂再将她小小的身子揽进了怀中,一只温烫着她冰冷的手,一只手轻拍她僵直的背脊。
“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去面对的。”
虞子婴被他暖馨的气氛包围住,原本冰冷僵硬的身子渐渐松软了下来,她将脑袋抵于他带着令安心沉香檀木的胸膛上,含糊吐出两个字:“谢谢。”
或许是不常说这两个字,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干巴巴,别扭地愈渐小声。
只要将他们当成游戏通关的boss攻略完就行了,这样一想虞子婴心中的沉重感倒是减轻许多。
——虽然需要攻略的数量有些多。
……
福隆客栈
入房间的时候,虞子婴顿了一下,仰起头对身旁的无相道:“我明天准备去翡翠之城。”
无相倒是不觉得意外,他问道:“是准备去救桑掌门吗?”
虞子婴耷拉下眼睑,梁间的灯笼光线映着她半边轮廓,长长的睫毛闪出一道流光:“夜间我曾卜了一卦,本来还觉得卦相很奇怪,竟是一个地支气弱,天干克之之卦,如今想来,此卦显示的是,我需要攻略……我需要找的出标之一出现了。”
无相微愣一下,见虞子婴跨进门槛,不由得出声喊住了她。
“等等。子婴,在你离开婴落城之前,我想让你见一见易池,关于这座城的事情,你难道不准备知道吗?”
虞子婴考虑了一下,才道:“好,我明天下午出发,在这之前……我会去见一见他的。”
当初他那一句话——“虞姑娘!易池愧对你!你的城,你以死换来的这座城易池终是无法替你守护下来,易池无能,易池愧对你啊!”
她并没有忘记过。
------题外话------
这章很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