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洭……”
无洭单膝跪地,将旗帜往地上狠命一插,勉强稳住身形,手中的旗帜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
“无洭!!!!”
“若汐……不必管我……我……还好。快去救援息渺她们!”她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可她已经伤到要害,在我们转身时,噗地吐出一口血。趁我们未发现,她用力擦去唇边的血迹,失笑一声,颤抖着全身想要站起来,最终失败了。
旗帜飘扬着,虽然染上了尘土,却仍挺拔着。无洭的拳头都攥出了青筋,只为了稳住那面旗子。
“一定能赢的。我相信。”
息渺这里正在努力支撑。她的脸和仅剩的那条手臂已经被划出一道又一道口子,还在往外渗血。她的幽咽刀尚未脱手,此时仍在格挡对方的攻击。幽莲夫人事先为她的幽咽刀淬过毒,沾者即死,因此打得不算太狼狈,可在数量如此恐怖的敌军面前,也是极其的吃力。
“初弦小心!”幽莲夫人在一旁以毒鞭缠住其中一个要偷袭息渺的梁军,漂亮的一个空翻,将毒鞭一拉,毒刺嵌入梁军血肉,瞬间令那人上了西天。幽莲夫人娴熟的将毒鞭猛抽收回,而后利用轻功踏过几具尸体,转到息渺后方保卫其安全。
见我和有漪来,她们俩并不面向我们,专注于自己面前的敌人:“请快去其他地方吧!这里有我们呢。”“去帮那些抵不住的义军们,我们这里无需担心!”
“你们两个人真的可以吗?息渺,你只有一只手!”我被有漪拉着跑,担心她俩的安危,并不想走;然而息渺却朝我神秘一笑。
“我死不了。”
说罢,她转回注意力,将手一翻,使整个幽咽刀反过来,斜着向上挥砍。敌人的胸膛被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的同时,发出因为中毒而痛苦不堪的惨叫声。
她精巧的脸上顿时撒满了血痕,如同一张精致的水墨画被泼上墨点,失衡但不失美丽。
见她如此,我也不能待在原地拖后腿。有漪冲到一边去救场,我则转脸去另一边。一路上各种喊打喊杀声令我头晕目眩,只能稳下心神。
先前进静水的一个登云弟子持着静水剑和敌人周旋,却不设防被缴了械。弟子灵巧地打了个滚,扑过去抢剑,敌人不会手下留情,瞅准时机一棒将那弟子的右臂打断了。被扎穿的手臂涌出密密麻麻的血点。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刺痛了我。那狼牙棒高高举起,向弟子头上挥去——
只听见血肉断裂的声音。
狼牙棒和敌人的双臂齐刷刷掉落在地,被我一脚踹开。随后,染上他血的静水剑划过空气,砍断了他的脖子。
“快去疗伤!你的手臂不可以动了。快走!”
我正迎战对面的人,忽听见背后一声:
“小心!!”
回头望去,方才手臂受伤的那弟子背朝着我,替我挡下几支飞箭,扑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我不愿再看一眼,眼一闭,抿紧了嘴唇,将静水剑狠狠往后面一抡,身子顺力一扭,身后那敌人的腰便被我折成两截。
“畜生,都去死吧。”
我感觉自己的体能也快到极限了。这场仗打了多久了,好几个月了吧?
战场上的友军们越来越少了。虽然陆陆续续有援军和粮草来支援,可支援根本赶不上看似源源不断的敌军。平国的蛮子都以彪悍着称,不懂玩弄计谋,只知道义无反顾的杀,杀,杀。看见谁杀谁,平均一个敌军可以杀了我们最起码七八个同伴!
他们的眼里只有杀戮和血腥。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和亡命之徒又有什么区别!
有漪也已经濒临极限了,我明显可以感觉到她的速度和攻击力在降低。她一个晃神,被敌军的狼牙棒擦伤了面部,顿时鲜血淋漓。我本想过去帮她,可我的身边又聚集了三四个平军,暂时难以脱身。
他们同时向我挥舞大棒,我及时向空一跃,他们互相击中了对方。四个人现在加在一起凑不出两双眼睛,可还是像被强制命令的机器人一样对我疯狂展开追杀。我尝试欲擒故纵,让他们自己攻击自己,屡试不爽。
找到更为有效的办法,就能节省一些体力;可必须要拿准时机,早了,他们就会反应过来从而停止挥棒;晚了,就避不过这致命一击。而且必须让他们的惯性够大,才难以撤回;打几下要换个地方,免得被他们发现了,使用类似“寸拳”的发力原理就麻烦了。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战场上一片狼藉。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不停的攻击和防御。静水的四百多名战场医护弟子自己也快挺不住了。平军可不管什么人性不人性,见到医护弟子不仅杀,而且必须要把她们杀净,这样才对自己的作战有利。
红十字会精神什么的,在平军这群畜生面前是完全不存在的。我们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当医护弟子们发现受伤无法作战的平军时,会立刻给予他们一个痛快。这是她们在救助平军过程中被受伤平军杀死四个弟子得到的血的教训。
“死吧……死吧……”
我杀疯了眼,见到一个就向前砍去。平军看我的眼神从不屑,变成惊讶,最后变成惊恐。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或者说这种感觉令我信心百倍。
无洭,撑住,我立刻带医疗师姐折返回来救你。
医疗阵地距离无洭仅有三百米,却花费我将近一个时辰。一路砍杀到医疗阵地,淳师姐的目光对上我的那一刻,我的腿软了,一下跪在地上,再难动弹。
“若汐!!你怎么了?!”她召集其余两个师姐把我抬进医疗帐,“你哪里受伤,哪里疼?告诉师姐!”
我挣扎道:“别管我。无洭师姐……救救无洭师姐!她就在那里,我带你们去。救救她……”
淳师姐立刻拎上医疗包,与其他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要把我扛上。
“不,我能走!淳师姐,我带路!”我挣扎着向外跌跌撞撞奔去。她在我身后边跑边喊:“你等等,你脸上这么多血,是不是脑袋受伤了!!”
“别人的血!不是我的!”
脸上滴下来的原来不是汗,是血啊。也许里面有我的,但我不确定头上是不是有伤口。我的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一路拉着淳师姐玩命的跑,一路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是不是只拉着淳师姐的一只手。那样的乱局,可能下一秒淳师姐就在我身后被人乱刀砍死了,我在前面都不知道。
幸好,淳师姐冲到无洭身边时安然无恙。无洭还以刚才的姿势跪在地上,头深深垂下去,像是在做一个不甘屈服的梦。她的手还死死攥着自己的剑,青筋凸起;沾染了尘土和鲜血的头发以及残破的青衿在一阵又一阵风中轻柔地飘着。胸前的伤口已经被血染得看不见了。
淳师姐看了就觉得不对。她尝试去掰无洭的手,已经掰不开了。再仔细一摸颈部,默默起身道:“救不了了。”
说罢,她低下头去,眼泪便掉了出来。有漪此时也赶了回来,见淳师姐垂泪,心里也猜中了八九分。顾不上悲伤,又一波箭雨袭来,我和有漪拼命挥剑,替无洭与淳师姐挡下几乎所有的箭矢。
“淳师姐,我和若汐护送你回去!你留在战场上,没有防身的武器,会被杀了的!”有漪不由分说,拉起淳师姐的手就跑,我负责跟在身后保护淳师姐的后背。
短短的三百米,成为最后的鸿沟。
淳师姐安然回到医疗帐,只是因为在沙尘四起的战场上而显得有些狼狈,汗水把沙土和头发粘在淳师姐的脸上。双方都顾不上道谢之类,我和有漪再次奔赴战场。有漪在战斗途中尽量灵巧地躲过几根狼牙棒,手中的剑已经被污泥和凝结的血块糊的快看不清颜色了。
不知打了多久,我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与他交手数次,也没能占据上风。剑与剑敲击在一起的噪音令人烦躁,像是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响。我完全筋疲力尽了,手下一松,露出了破绽。
他的剑刺穿我的腰,把我钉在地上,而后又把剑狠狠拔出。凄厉的嘶叫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我能感觉到有液体从我的身体里流出去。又一场箭雨袭来了,我全身都动不了了,这下根本躲不过。
一个影子闪过。那影子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覆在我的身上,只听得皮肉被箭矢射穿的声音。我下意识去抚摸那人的背,她的背已经被扎满了。我抬起她的身子,熟悉的面庞却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漪向我微微一笑,而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往旁边一滚。
“有漪……?”
有漪的背部插满了羽箭。这些羽箭或深或浅,约有十几支。有些箭射穿了她的身体,箭头沾着温热的血,明晃晃地出现在有漪的胸前,如同在炫耀自己的功绩。有几支箭已经射中她的要害。她用嘴型向我传达着最后的消息。
“快走。照顾好阿娘。”
“替我去看我看不见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