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邺州的昼夜温差不大，白天冷得吓人，晚上冷得杀人，我们不得不在晚上安营扎寨时燃起大量的火堆取暖。这火堆说来惭愧，是朝凰弟子生起来的，他们的火跟三昧真火似的，抗风能力很强。
自从玄夜朝凰来助阵后，我们的日子略微好过些，这种腥风血雨的味道也稍稍减轻。这些天我做梦看见的尸体，比我想象出来的数字更庞大、更恐怖。在这里，连风的气味都充斥着铁锈味，到处是血和肉体，以至于我从一开始的惊悸，到后面的习以为常，再到后来，平平淡淡地讲给休淼听。
不知道为什么，休淼很冷静，仿佛她看过这种场面一样。
是夜，幽莲夫人突然找上门来。我们自然是起身迎接，想要招待招待她，至少为她泡杯茶什么的。幽莲夫人拒绝了：“有漪，若汐，随我去个地方。”
我们俩不明所以，只好跟着她来到一处偏僻的驻军地。这里是玄夜驻扎的地方，位于高处，可以看见我们和梁军的营地。
我们正要说话，突然几百米外隐隐传来隆隆声，那声音酷似落雷，却没有落雷那样持久悠长，而是格外短促，仿佛是爆炸后产生的余音。
“那是什么声音？”有漪凝神倾听，“听着倒很像平军用的那火药弹，不过声音要小得多。”
“正是。”幽莲夫人引着我们一路向里，边走边道，“那便是火铳的声音。我们虽然已经研制了很久，但还是有许多地方需要改进的。”
火铳，又叫突火枪。其前段是一根粗竹管；中段膨胀的部分是火药室，外壁上有一点火小孔；后段是手持的木棍。发射时以木棍拄地，一手扶管身，一手点火，可以射出碎石或者弹丸，未燃尽的火药气体喷出枪口达两三米。
“这样的东西到底是谁做出来的？”
幽莲夫人略微思考一番：“原是我们玄夜其中一个弟子做出来的，只是后来这孩子死了，如暝又疯傻，火铳的研究也就搁置了。如今，我们找到了一位工匠，可以帮我们制作。”
话音落下，一行人都已经走到玄夜营地深处。幽莲夫人并没有带我们去看那些正在实训的弟子，而是一路深入。
“南宫阿姨，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刚才你不是问，这样的东西是谁做出来的么？”幽莲夫人抿唇一笑，“就是带你去找那老人。”
“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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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到那两抹身影的时候都惊住了，连连在心底疑问天下竟有这样的巧合。
那是在燕桓那位卖手工木雕的老爷爷。
他的女儿我们也得以见面，看起来活泼有趣，是个很可爱的大姐姐。可惜这个姐姐话不多，我们几乎没怎么听她开过口。
“蒲伯，这些火铳研究的如何了？”
幽莲夫人随手拿起了一把火铳，闭上一只眼瞄着。
“这火铳有局限，俺们用的火药的推力相当有限，射程也就约莫三十丈，射程还有精确度都较难控制。还有，这铳管在射击了几次之后，枪管末段的竹质就会因为火药燃烧而变得脆弱，甚至直接导致炸膛，所以真正实战效果不会太理想。俺想的是略改一改，用生铁来做铳管，也许会好得多嘞。”
蒲伯解释。幽莲夫人掂了掂铳身：“唔，还挺重。”
蒲伯叹气道：“唉……这火铳是这样的，它只消成功击中平狗就好，但俺们这些制作者要考虑的就多了。”
“蒲伯可有已经改良好的火铳，叫我试试手？”
“掌门拿去！”蒲伯随手丢出一把，“刚锻好的，保险不坏！”
幽莲夫人稳稳接住：“谢了，蒲伯。”而后转向我们，“和我走。我们去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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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挺废的，至少今天晚上挺废的，一直在跑来跑去，好像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现在的我，便忙于看幽莲夫人打靶。
幽莲夫人十分驾轻就熟，毫不费力抬起火铳，固定好位置，瞄准，一声炸雷般的巨响过后，十丈外的靶子中心留下一个炸开的弹丸孔。
“南宫阿姨好枪法！啊不是……好铳法！”
虽然和枪很像，但这玩意儿似乎不该叫枪？
幽莲夫人又装填上弹丸，换了一个靶子。月光下的火铳在发射弹丸时显得极为亮丽，如同在地面绽开火色的滚烫的花。幽莲夫人把铳放下：“不算太坏。”
“不算太坏？南宫阿姨，在这个时代有这个东西简直是牛逼炸天了好不好？”我激动道，“现在大体还都是冷兵器时代，这玩意儿和绞肉机有什么区别？！”
幽莲夫人像是无语了一下，叹了口气，扶了扶额：“若汐，别高兴得太早。知道为什么这火铳我们还没有完善好就拿出来用吗？”
“……啊？”
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难道不是神器吗？还需要完善什么改良什么吗？
“你自然不知道。我们也是前线得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用火炮了。”
“……啊？”
我没听错吧，火炮？
我们才到火铳他们已经到火炮了？
“那他们……有这个吗？”
我指了指铳。幽莲夫人摇头：“暂时不知。不过，这东西聊胜于无，尚可与其一拼。”
火炮……
我突然想起伯屹来。我记得伯屹所在的玉龙就与梁军一同在前线。平军的火炮量大吗？精准度高吗？射程会很远吗？
不不不，谷羽，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距离现代社会有八百年，不可能做出这么精良的热武器。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
我深呼吸几下后感觉自己平静了些，有漪已经在拿火铳练手了。她甚至向我提出邀请，我拒绝了。
我的话，还是不要浪费资源了。用用冷兵器足矣，说得难听点，与其用这么珍贵的东西去送命，还不如提把剑就上，他们再怎么搜刮也搜不出油水来，少很多麻烦。
要是这些火铳落到他们手里经他们一改造，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醒来后就迅速翻阅历史书。在我来到大梁前，我几乎没有好好学过历史，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在梁朝后期有火铳这么个玩意儿，但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原来它问世不久后就灭国了吗。
我哀叹，翻开语文书。《聂瑾传》里面还是显示后文缺损，说明故事还有转机。希望如此吧，只要别在我的加入下变得更差就好。
万一变得更差了怎么办。
我可以死，但我不能死得没有任何价值啊！
我幻想过自己的死，死得很有意义，死得令人敬重。但我没有契机。也是很多时候在我想死时，又会用这种很可笑的方式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草率的死了。
最好，死得光荣点，供后人瞻仰。
但这种事情需要机会，没有机会就是一生碌碌无为，有了机会又会不会因此消磨掉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勇气，随即让自己苟活，只为了不疼，不怕？
我不想因此退缩。
现在我有这个机会，我能以另一个身份死在八百年前的战场上，我能牺牲自己从而尽一份守住边境的力，这何尝不是在实现我小时候的梦想？
八百年前的国境线，和现在难道有什么分别？
那都是我的家啊。
我在学校里莫名起了学习的兴致。学习，考试，成为人才，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也是在守国家的边境，只是守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我不想就这么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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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州主战场。
在接连被炮火袭击好几轮后，平军那里暂时熄了火。火炮才刚刚研发没多久，损耗很严重，虽然威力巨大，但需要冷却很久才能再次使用，不然炸膛容易伤到自己人。
这个战场终究还是冷兵器的主场。
艾珵已经在营帐内再一次制定好作战计划。伯屹步入营帐，拱手行礼：“掌门，平军的火炮已经停了。”
“好。”艾珵在地图上一勾，“沿着这里，兵分两路，一路走这里，速度略慢些，一路突击，先把敌方前沿战线破坏掉。”
“是！”
伯屹行礼后大步离去。艾珵又低下头去研究地图，随即看中了一个叫灵峰的地方。
“若是能够把这里打下来……”
他研究一番，略略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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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御天殿。
澜先生指着灵峰：“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这里。这里能够重新占领回来，就可以扭转局势，缩小与敌方的差距。”
“是。但据朕所知，这地方易守难攻，若无法立即占领先机，很容易成为一个无底洞！”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在纠结。”澜先生面容微蹙，“这里势必要牺牲很多将士……但不可耽搁。不考虑这里，邺州恐怕也难保住。”
“唔。”朱珏颔首，“艾将军估计也是考虑到这里了。”
“他会考虑到的。”澜先生应着，但她的眉头却越发拧得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