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宴催动灵力,使用御风术一刻不停地赶路,背上的蔓蔓一直紧张不安攥紧他的肩膀,直到看见东极神树那刻,才松开了手,小脸埋在桑宴的后颈,语气微弱:“哥哥,下雨了,蔓蔓好难受。”
这场雨的颜色深黑似墨,桑宴掐了个避水诀,却不管用,随即放下蔓蔓,脱下水色外衫罩住她。
姜璎边探头边朝桑宴挥手:“小师兄!沈师兄在那里!哇还有好大一只白猫猫!”
唐书墨颤抖着手指向一旁:“原来我们进谷前看见的那人是沈师兄,那……那边被扎了个对穿的人岂不是清云君?”
闻言,几人脸色俱是一变。
众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山崖,从上往下看,平原上伫立着无数形体诡异的邪物,东极神树被黑色潮水包围,翠茂的枝叶散发点点荧光,天光暗沉,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息。
尤其是看见那一众怨诡藤现身,又冲向东极神树,桑宴没来由地感觉一股寒意钻进骨髓。
一切都乱套了。
但很快的,桑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把拉过唐书墨:“还有多少灵符,都拿出来!”
唐书墨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桑师兄,不如我们先离开秘境,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吧,你没发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吗?”
桑宴一愣,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一看,他们的退路被数不胜数的凶煞之物堵拦,来者不怀好意,气氛剑拔弩张。
萧庭拔剑挡在众人面前,摆出随时开打的姿态与凶邪对峙。
姜璎拉开两人,鼓着脸道:“小师兄你那么虚又不会打架,万一没命了以后谁请我吃饭!”
“你先出去,不用担心我,我很强的,以后可是要成为天上地上第三剑修的人!汝歌,你说是不是?”
汝歌直挺挺地躺尸不动,没有半点表示。
姜璎恼火,对汝歌又抓又挠。
“我不会走的。”桑宴抱起蔓蔓,眼神坚定地看向前方的东极神树,“姜璎,唐书墨,小雪师妹,抱歉,你们为了陪我找到纭灵花而留在谷内,一而再地犯险。”
“现在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再把你们牵扯进来。”
温宁雪一怔:“桑师兄,我们是朋友啊,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桑师兄,我也是劝你不要一时意气用事,非要去救沈师兄而白白送命。如果你真的要救人我们不如再想想办法。”唐书墨挠挠头,语气凝重,声音越放越低,“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死了的话我新话本的主角怎么办,我会被书编姐姐大卸八块的……”
谢望眼眸松怔,心中涌出某种不好的预感,上前拽住桑宴的手腕:
“桑宴,你总是这样,藏着很多心事不说出来,亦不告知于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也会很难受。”
捆仙锁被唤醒了,满是疑惑地从袖中探出,弯了弯身躯,卷成个问号。
“谢望……”雨幕刷洗不去桑宴愁郁的眉眼,他甩开谢望的手,捏碎了一张瞬移符,转身跳下山崖。
谢望一瞬错愕,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少年决绝的背影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淹没于狂风暴雨之中,无法被触碰,耳畔是那个冰冷的声音:
“对不起。”
对不起?
无论付出多少,到头来,却只是一句对不起吗。
谢望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唇角,千言万语都化作撕心裂肺的疼痛爬上四肢百骸,他捂脸仰天,肩头耸动,只不过片刻便冷静下来,放下手,漆黑的眼眸溢出凌冽的杀意。
一缕灿金色焰火于雨幕中燃起,惊澜绽放流光,凶邪的吼声逐渐袭来,雨幕之中又一个身影坠下山崖。
温宁雪:“谢师兄!”
姜璎赶紧拉住温宁雪,防止她也跟着掉下去,却被眼前一幕惊住:“啊哦!”
剑势将黑色潮水分流,惊澜杀出一条狭长的通道,所到之处凶煞生息俱灭。
…
一阵极暗过后,眼前亮起闪光。
桑宴也不知道要怎么进入神木内部,他抱着蔓蔓,传送到树脚,神木像是有意识一般自动接纳了他们。
平原上的喧嚣声远去,放眼看去,苍翠的枝叶织就穹顶,此处是一座树木宫殿。
蔓蔓拽了拽桑宴,从他怀中跳下,身上的伤痕都消去,那双翠绿的眼瞳清澈明亮:“哥哥,跟我来。”
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一股血腥味钻进鼻尖,桑宴心下一惊,脚步加快,木制殿门大开,里面传来厮杀打斗之声。
地面浸出墨绿和深黑的鲜血,数十只怨诡藤和一群少年模样的侍卫搏斗,侍卫们显然不敌,越战越败,却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肯退让。
“不能退!保护树灵大人!”
侍卫统领振臂一呼,组织尚存的侍卫反抗,逐渐夺回主动权,将怨诡藤杀了回去。
桑宴拉着蔓蔓躲到宫殿的梁柱后,小心翼翼地绕过两波人马,闪到防线边缘,素色的纱帐后隐约可见一个王座。
忽然,一阵不轻不重的鞭打声响起,伴随者野兽的低吼声,所有怨诡藤停下打斗,退至角落。
宫殿的门口,缓缓走来一个少年与一只紫眸白虎。
桑宴不由得一怔,这不是刚才在外面看见的一人一兽吗?
难道沈鹤归败了?
“退下。”
纱幔后传来一个温柔似水的女声,侍卫们纵有百般不愿,亦是奉命退下。
“阿泽,一百年未见,你又长高了。”
“那倒是多谢神木之灵的关心,我过去百年内过得并不好,无时无刻都想着将你取而代之。”
名为阿泽的少年冷笑一声,挥出长鞭,打落了素色纱帐。
桑宴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眼睛往王座上看去。
树灵是一名美丽端庄的女子,身着罗裙纱衣,白皙的手臂上系挂金饰,那对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树灵面容带笑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少年,眸光柔和,仿佛在她眼中这不是来取她性命的歹人,而是某个玩劣的孩童。
“这一次,也没有改变主意,还要杀我吗?”
“明知故问。”阿泽道,“但是这次,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
“阿泽要说给我听吗?”
阿泽抬起一双布满阴鸷的瞳孔:“我刚才杀了一个人类,他说数百年前妖祸乱世,东极神树分化出一截树枝,净除业障后,树枝亦堕化成凶煞之物,执掌一方死水。”
“那个人类修士说,那截枝木就是我,这些年来无论做了什么事我都能安然无恙,因为是你庇护了我。”
“那阿泽相信那些话吗?”
“信与不信,又有何用。倘若你真是为了我好,不如乖乖受死,今后由我掌管金铃谷。”
阿泽拿出一把弯刃匕首,径直扑向树灵。
树灵神色如常,没有反抗,任由匕首扎进她的心脏,一瞬间鲜血飞溅。
桑宴捂住蔓蔓的眼睛,小姑娘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指缝。
树灵伸手想要抚摸阿泽的脸颊,却被他侧身躲开。
“阿泽,都是我的不好,若是数百年前我能阻止那场灾祸,你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洛宸当初想要杀了你,但我不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第一句话就是唤我‘阿姐’。”
“你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有时候见不到我,还会偷偷哭泣,我怎么舍得放弃你?”
阿姐?
桑宴微微一愣,思路逐渐理清,难怪阿泽下了杀手树灵也没有反抗,二者原来是一木同生的姐弟,意思就是说阿泽也是东极神木,只不过因为百年前的妖祸而堕化了。
树灵拔出那柄匕首,伤势自动痊愈,反握匕柄,递了回去。
阿泽紧抿着唇,低下头,目光平静,片刻之后,夺过匕首再度扎进树灵的心脏,一次,两次,三次……发了狠似的要把树灵杀死。
“住手!”桑宴瞪大了眼睛,眼见事态失控,匆忙扑上去拉开阿泽。
拉扯之间,匕首扎穿了桑宴的手背,鲜血直流,随即他整个人又一股力道甩到宫殿的梁柱上。
痛。
左手没有知觉了。
桑宴紧皱着眉头,稍微松了口气,所幸撞上的是木制柱子,否则会更加痛。
他看着树灵一次又一次复生,直到阿泽精疲力尽,攥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喘着粗气,浑身卸力,眼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你永远不会死?!”
“因为你原身是绛云寒枝,东极神木是天道的一部分,既为这个世间最高法则,又怎么会轻易被杀死?”
“何况你是神树分化的枝叶,与生俱来的使命便是守护神树,这样的你,怎么可能杀死树灵。”
一个琴瑟般悦耳的声音响起,宫殿外缓缓走进一道白色身影。
桑宴眼中闪过喜色:“清云君!”
顾云砚言笑晏晏:“桑小公子,为何如此见外,见面也不唤我一声师嫂?”
“清云……师……”桑宴最后一个字硬是没敢说出来,因为看见了顾云砚眼底的寒意,丝毫不怀疑如果真喊了师嫂,清云君会让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那天晚上他一时嘴快,冒出那么一句话来。
要说顾云砚不介意吧,刚才看着自己眼神要把人千刀万剐一般;要说顾云砚介意吧,事后又乐此不疲拿称呼做文章。
桑宴只觉得清云砚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桑小公子,沈鹤归他向来看重你这位师弟,我身为你的师嫂,自然要代他好好照顾你。”
桑宴呛了一口:“清云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边的妖怪很危险——”
顾云砚璨然一笑,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无妨,我这个师嫂会保护好阿宴小师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