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
辽阳府被围,已有一月之久。
城头上。
守城将士面黄肌瘦,双眼无神,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直到下方传来放饭的声音,那呆滞的眸子中,才浮现出一抹亮光来。
钱五顾不上手上的兵器,随手扔在地上,撒欢的马儿一般,向城下跑去。
端着缺了一角的破碗,排在队列中。
哪怕他速度够快,身前只有三人,可心里的焦急,还是让他忍不住身体抖动了起来,不耐烦的催促道“前面的快点儿!”
然而,钱五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老子守城这么辛苦,才分这么一点儿粮,这够谁吃的!”
“md你这伙夫,是不是暗中克扣了我等士卒的军粮。敢拿这点儿粮食糊弄我们,你就不怕我手中的刀吗?”
“别跟他废话,一刀活劈了他!敢克扣士卒军粮,杀了他,上面的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钱五一愣,连忙伸长脖子,凑上前看去。
只见打头的士卒,左手端着碗,右手一把抓住火夫的衣领。
那眼神,仿佛要活吞了做饭的伙夫。
钱五只是瞥了眼,目光便向那士卒手中碗里看去。
只见可装一斗干粮的海碗,此刻不过装了个碗底。
连三分之一都不足!
目光一愣,随即一股无名之火,瞬间袭上大脑。
他眼神红红的,一把推开身前的士卒,伸手抹向腰间,就要拿刀。
可手一抓空,钱五这才想起来,刚才光着急着吃饭,倒是把刀扔在城头上了。
虽然没拿住刀,不过钱五心里的怒气丝毫不减。
一拳狠狠打在那伙夫的鼻头,这含怒一击,瞬间将那伙夫打的眼珠子直掉。
连连哀求道“诸位,这分粮也不是小人定下的量啊,你们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高抬贵手?
钱五眼神通红,完全听不进去解释,又是一拳狠狠打了去“去你娘的高抬贵手!两餐减成了一餐,一斗减成了半斗!城中粮食告急,这些我们也就忍了!可你特么看看这碗里的粮食,够半斗吗?!
兄弟们拿命守城,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一月前,军中每餐粮食减半。
两餐变成一餐。
本来士兵自然是不愿的。
可听到一个半月后,朝廷大军便会支援而来。
他们这才压下怒火,坚持了一个月!
可今天呢?
那可怜的半斗干粮,眼下居然再度减半!
这是不打算让他们活了啊!
钱五的声音很大。
吸引了身后列队的士兵纷纷上前围观。
当听明原由,又看到打头士卒手上碗中那可怜的粮食。
一众士卒的愤怒彻底爆发了!
“敢克扣我们的粮食,宰了他!”
“就是,杀了这个狗日的!”
众人群情激奋,眼神通红的宛如厉鬼,吓得那个伙夫两腿一软,差点儿瘫软在地。
可衣领被人提着,伙夫也只能耷拉在半空,怎么也站不起来。
“诸位,诸位别动手!听我说,听我说....”伙夫哭丧着脸,连连哀求道。
钱五见这伙夫吓得不清,随即抬手。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一身气势逼人,还是什么原因。
起哄的士兵,在他的抬手下,瞬间安静。
钱五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目光愤恨的看着伙夫,咬牙道“克扣我们粮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伙夫脸色一苦,连忙作揖道“军爷,小人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如何敢克扣军爷的粮食?小人都是按照军需官大人的吩咐做的,没有贪墨一丝啊!”
军需官,周景?!
全体士兵皆是目光复杂了起来。
身在宋营之中,哪个不知道军需官周景的大名?
身为三十万大军的军需官,周景位列五品,乃是朝廷命官!
而周家虽然没落,可怎么说先前也是贵族世家。
底蕴哪里是他们这些大头兵可以抗衡的?
一时间。
一众士兵皆是沉默了下来,不敢在支声。
可钱五却不认这个。
他本是山林路匪从良,特意参军,打算洗清一身污点。
行寇多年,钱五自然是一身匪气。
在他的认知里,不管你多大官。
该是我的,你若贪墨一分,那都不行!
更遑论,守城一月。
靠山军攻城,从来不按照套路出牌。
搞得他们这些士卒,吃不好也睡不好,身心憔悴!
若是在吃不饱!
士卒们没了精力,那还守个求城啊!
趁早开门投降算求!
“那周景小儿在哪,敢克扣我等军粮,老子这就去剁了他!”钱五怒喝。
一众士兵见状,纷纷神色一动。
其中一名士卒见钱五身上没刀,连忙递过去一柄,放到钱五手中“五爷大气,兄弟们信你。您要是杀了那周景,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兄弟们的大哥了!”
此话一出。
一众士卒纷纷吆喝起五爷来。
吹捧声不绝于耳。
钱五的面色涨红,一身恶气越发浓郁。
随手一刀,砍了那满脸哀求的伙夫,钱五举起染血的大刀,向着一众士卒喝道“那周景恶贯满盈,居然敢克扣军粮,实乃国之奸贼!今日我钱五便去杀了那贼厮,给兄弟们讨一个公道!”
一众士卒纷纷举拳附和。
“五爷,公道!”
“五爷,公道!”
在这一声声五爷中,钱五的胆气越来越甚。
随口打听了一番周景所在后,他便大步向目的地走去。
一众士卒紧随其后。
......
“元帅,不好啦,士兵哗变啦!”开封府改做的议事厅内,周景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童贯身前,面色骇然道“大人,士卒们不满粮食的配额,现在正聚众向元帅府而来。他们还扬言,要杀了臣下呢!”
童贯面色平静的端坐在帅椅上,平静的看着周景。
不言不语,好似发呆。
周景心里急切,他隐隐听到门外,有士卒的叫嚣声传来。
面色一变,周景顾不得上下尊卑,连忙起身上前一步道“大人,士卒们来了。您快下令,派遣亲卫,镇压这些士卒啊!”
“为什么要镇压这些士卒?镇压了他们,谁还给我守城?”童贯终于开口了,面色依旧平淡。
周景不明所以。
此刻他已然被越来越近的士卒叫嚣声,吓破了胆了。
“大人,您忘了!半斗粮在减半的注意,可是您提的啊!这些士兵,若是知道,必然会对童大人心怀恨意。到时候童大人失了军心,那这仗还怎么打啊!”
闻言。
童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起身向周景行了一礼。
“周兄的说是!”
哪怕眼下身陷危急,可童贯的尊重,还是让周景受宠若惊。
就在他刚想客套一下时。
只见童贯这时抬头,眼神颇为怪异。
“眼下援军未至,这城还是得守!童贯有愧于麾下士卒,本来一死,也理所应当!可军中不可无帅.....所以,还请周兄,替在下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