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与伊萨离开茶铺后,沿西门边的城墙走了很久。
“你看到了吗?”
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沉舟问伊萨。
伊萨修长的双腿在前方停了下来。
城墙投下的火光勾勒出他的背影。
他缓缓摇了摇头。
他没看到他们想找的东西。
沉舟略施小计,使茶铺陷入黑暗,伊萨抬手抓住蒙脸青年的腕子,挑起了他的斗笠。
那位少女长着螟蛉目。
一只眼睛在无光的地方散发绿光。
这是幻术无法改变的特征。
她变成鹤公子与他在萨拉赫斯的夜晚奔跑时,眼球仍然闪耀异样的光泽。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然而,现实令人失望。
“他没有。”
伊萨沉重地说出这三个字。
那位青年的双眼与常人一样,与黑暗融为一体。
一切相似只是他们太过怀念那名少女所生的错觉吗?
“……还有一个办法。”
伊萨顿足片刻,猛然抬起头。
她与其他人的体重不同,哪怕变成男子也比普通男人轻得多。
在茶铺,他没机会当众人面举起另一名男子。
所以这个办法尚未尝试过。
伊萨说出“没有”两个字时,沉舟已然灰心。
灵光乍现给两人带来了希望。
淡淡的激动褪去后,沉舟心底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总是神色平静,伊萨没有察觉他稍纵即逝的心情变化。
“再过半个时辰,就能找到他的落脚点了。”
伊萨仰头望了望天。
这时候家家户户炊烟散去,再过不久将到休困的时间。
黑暗里,伊萨不止抓住了青年的手。
他往青年的腰带缝隙塞了东西。
两人找了家露天云吞摊吃了晚饭。
伊萨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铜钱大小的罗盘。
这是他近几日做的新玩意儿,那名少女也没见过。
纪氏有收集神物的习惯。
纪氏所称的“神物”,是指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
大约是继承了家族传统,伊萨每到一处总留意观察四下环境。
一路上他搜集过不少矿石与植物。
与靳月夔以及沉舟练武时,不忘琢磨新材料的作用。
靳月夔那枚放出鬼火的指虎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沉舟相当敬佩他的心灵手巧。
“你在纪氏,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他们由鹘霜来到琥珂的旅途中,伊萨做过不少方便实用的工具。
区区几人能轻松穿越沙漠抵达华英国,他功不可没。
“我母亲告诉我,假如不想被人追上,最好别停下脚步。”
他把那枚小巧的罗盘托在掌心。
月光在罗盘留下一圈光轮。
这枚罗盘用米粒儿大的字刻了六十四处方位,再加没有指针,乍看跟八卦镜一样。
在伊萨手掌停留了一会儿后,罗盘正中微微发亮,随后冒出一道细线,直指东南方。
“那里……”
沉舟往罗盘所指方向眺望了一眼。
“虢公子的府邸在那方向。”
伊萨握紧了手里的罗盘。
*
“拿来。”
穿赭色衣袍的男人守在院落的大门口,一见来人立马摊开手掌。
“你也追得太急了吧?”
蒙脸青年瞧见他,一手叉腰叹了口气。
“哪儿有人按日租院子的?肯租房子给你,已然不错了。不追急点,谁知道你哪天跑了?”
“跑了又如何?我不住,这院子有人租吗?”
青年指了指院子积满灰尘的屋檐。
琥珂城新建的房舍,除了府衙驿站商铺,余下供人居住的俱是官舍。
老百姓的房子,官府是不会帮忙建造的。
华英国与西境诸国的关系时好时坏,朝廷调度一时一个样儿,不少官舍造完了无人居住。
这处宅院便是如此。
这些空院子归地官府管辖。
琥珂城的邑宰约束不到。
天高皇帝远,便有小司徒手下的小吏趁机捞油水了。
蒙脸青年将刚刚赢来的钱袋扔了过去。
“好好数数。一两个月内不用来了。”
他穷酸到按日交租金,赭衣人很是看不起他。
接过钱袋子后不屑地掂了掂份量,打开细数。
瞧清楚那锭银子,再加满袋子铜钱,这人硬邦邦的表情松了些。
“半个月。”
他狠狠抬了价。
空置官舍私下外租,没有定死的租金,要多要少全凭管房子的小吏高兴。
赭衣人清楚,找他们租房子的多有说不清楚的理由,自己尽管往多了要,对方不敢说个“不”字。
青年斜了他一眼,不与他细辨房租的变动。
“你没进去过吧?”
他用手推了推大门。
门关得死死的,门缝仍夹着他出门时假装无心留下的树叶。
“谁稀罕你那点破家当?”
赭衣人嗤了一声。
别看这青年现在人模狗样,找他租房子时全身上下不够五文钱,衣服又脏又旧,居然开口要租官寮。
他每日来此收租,这人一口茶也没请过。
这人租屋子时空着手,屋内哪儿可能有值钱东西?
晚上睡觉有没有被子都值得怀疑。
“别看现在热得慌,琥珂这边入秋没多久就冷到冻手了。想添置被褥,记得找我。比成衣铺买的价格公道。”
赭衣人走前不忘再揽一把生意。
待他走远,青年推门进院。
这院子用“家徒四壁”形容不为过。
官舍尚未打造家具。
全新的乌瓦白墙,里面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睡觉用的床也不见,仅有靠墙的位置铺了一些稻草,充作床铺。
青年进屋,没有走向稻草铺。
点亮屋子一角的油灯后,他顺窗台爬上房梁,摸索向房屋正中的大梁。
大梁角落放着一口石制的盒子。
那盒子刻得粗糙,粗看瞧不出是容器。
青年打开盒盖,一只灰不溜秋,弱弱闪着光芒的小球躺在正中。
确定最重要的东西没丢,青年松了一口气,回到地面。
双脚一沾地,他的肚子先叫了两声。
“都怨那两个人,一路上什么也没吃。”
为防人跟踪,青年绕城一圈,没敢在任何地方停留。
手里的余钱被房东卷走,明日赶早觅食也不成了。
“但愿睡着能忘了饿。”
青年哀叹一声,抱着肚子倒在稻草堆上,没多久进入了梦乡。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院墙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国家的皇帝需要整治的地方未免太多了。”
伊萨望了眼官寮门口的匾额,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