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的身影在我的视线里逐渐模糊,最后天地似乎又重归了混沌,口里腥甜,似乎是吐了点血。
后来,我便昏迷不醒了。
再次醒来,又是在苍梧熟悉的子桑殿。往常从昏迷中苏醒,身旁坐着的,一定是意玄。可这次,守在我旁边的,却是二哥凤里澈。
我看了一眼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床幔。
白色的,像是在为谁服丧。
“小妹,你总算醒来了。你昏迷之时,全身都浸在鲜血里,我们都以为要救不活你了。”从来不哭的凤里澈说起话来,竟然带着哭腔。
“后来是毕方上神想了个主意,阿爹阿娘和大哥合力用涅盘之火,将你心中的悲痛勾了出来。”凤里澈往我手里塞了样什么东西,熟悉的触感,是寒光剑那凹凸不平的剑鞘。
“小妹,你已经涅了盘,虽然没有飞升上神,可你是天界中,唯一以上仙之躯掌握了涅盘之火的凤凰。”凤里澈像是有些为我激动,可我实在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激动的。
我抱着寒光剑,闭上了眼睛,不肯再听他说话。
体内,早已感受不到意玄那两条小蛇的点滴灵力。
都说凡人修仙,需摒弃七情六欲,灭人欲,存天理。可我竟然也断情绝爱,心如死灰了。
凤里澈为我掖了掖被角,知道我不想再听,低声说了句什么,也许是节哀,也许是一切会过去的。
我没听清,也不想听清。
我再次昏睡过去,也许在梦里可以见到他。可梦里总是一片灰暗的混沌,一如他离去的那天。
恍恍惚惚的,似乎阿爹阿娘、凤启、凰泠、长琴等等神仙又都来看望了我一轮,我只是昏睡,不想讲话,不想见人。
后来是锦莳成功让我张了口。
锦莳不是单独来的,她还带了二师姐瑶姬殿下。
“扶郁想见你一面,条件是他会亲手杀了补卓。”锦莳慢条斯理地理着床边帐子上缀着的穗子。
我翻了个身,盯着她看。
“这次是真的。”锦莳补充道:“补卓在天界和凡间留下了三十三个傀儡和洞窟,我们派出了搜查大军,一寸一寸,细致地将天界和凡间都翻了个底朝天。这次不会错。”
“扶郁想见你,和你谈条件。他杀了补卓,便求天界各神族都放龙族一马。许他们戴罪立功,下凡历劫。”锦莳依旧漫不经心的,似乎这期待已久的一天,并不算什么。
我终于坐起身来,艰难吐字:“他凭什么觉得,我会放龙族一马?”
瑶姬用她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眼神注视着我,“因为我又拿到了玉虚琉璃盏,扶郁答应了我,会给你至少十颗龙珠。并且以举族之力,助意玄归位。”
锦莳带着各方神族打了九重天一个月都有多,九天之上的宫殿群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了。龙族的子弟们往常看着都是耀武扬威的,威风极了,可今日却没精打采的,活像下了霜的茄子。
扶郁的样子好一些,可也是憔悴了几分。不过他再憔悴,看到我也是有点害怕的。
补卓就这样被推了出来,还不待他说句什么,涅盘之火便从头到脚地席卷了他。
我又将另外五道神火挨个儿放了出来,将他烧了个透彻,直到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直到魂魄的最后一点晶光都被烧灭。
瑶姬接过扶郁的十颗龙珠,装在华丽的锦盒之中,只是那锦盒上的点点血迹,新旧层叠,看着好不凄惨。
锦莳率着神农精壮,将九重天上剩余的龙族病残一一押解回了天界。届时,各方神族会将收监的龙族余党升堂问审,再一一决定刑罚。
啪嗒一声,像是灯烛爆裂的声音,我望向昔日繁华气派的九天宫殿。
瑶姬低声叹了句:“最后一盏鲛人灯也灭了。”
九天恢复了黑暗,像是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审案用了多久,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自龙族纷纷下界赎罪之后,九天便一直空悬。
经过神族们的商讨,一致认为,九天非有德之仙不能上。日后,若是再有神仙想上九天,为防有神仙借机为非作歹,上九天之仙都需要积攒功德。
积攒功德,便要人间的香火供奉。
有些仍是惦念九重天的神仙们,纷纷下凡显灵,锄恶扬善,都是为了能有民众修庙供奉香火。
世间平静了许多。
瑶姬替我点燃了龙珠,又点燃了我的头发,她说:“他若是有一日归来,定是你们彼此的执念最深,点燃你的头发,也许可以帮助引返他的魂魄。”
我看着火苗吞噬掉龙珠和头发,心中的希冀也渐渐冷却,玉虚琉璃盏竟然丝毫未变。
我失魂落魄的,就待找药君讨服沉睡的方子,最好干脆一睡不醒算了。
瑶姬却神色慌张地拦住了我,像是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小师妹,你莫慌,也许又是时空错乱了呢?也许五方塌陷之后,他很难寻到回返天界的路呢。”
“小师妹,总该有办法的…”她慌乱地想扯住我的袍袖,却抓了个空。
我知道她的弦外之音,玉虚琉璃盏之所以可以引亡魂归来,是因为归西的神仙魂魄并未散尽。
玉虚琉璃盏成功过两次,一次是熊槐,一次是凤启。
一次熊槐的魂魄有瑶姬保全,一次凤启的魂魄有焱境石保全。
可这一次,他的魂魄应当是直接散了的。
不然,以玉虚琉璃盏天大的神通,就算是修为都可以补回。
他是真的去了,只给我留下了寒光剑。
这样想着,泪水便扑簌簌地滴落在那冰冷的寒光剑上,泪水像是带着点热气,却熨不平任何伤痕。
从此,我在天界的名声应当是更坏了。
因为伤怀,我每日都喝个烂醉。不是醉醺醺地出门寻酒,就是醉气熏天地拉着昔日旧友痛饮七天。
后来我也不喝了。
我真的向药君讨了服可以使人昏睡百年的方子,每次醒来,都是百年之后。
可一百年又一百年,意玄始终没有归来。也许大家猜得都不错,他为了保住当日在场的其他上神,真的是牺牲了自己。
后来,有一次醒来,涂山言竟然端坐在子桑殿中,等着我睁眼。
我平静万分地扫了她一眼,准备再用滚水煎一服那昏睡百年的药。
涂山言竟然红着眼睛,拉住了我的手腕,她的手劲很大,想来我昏睡的这些年里,她的功力又长进了。
“小师妹,你也下凡吧。”她说得认真,我却是不解我下凡去做什么。
“凡间的时间过得更快些,若是挑对了地界,地上的一天,可以顶天上的十年百年。”涂山言更加急切地劝我,我却只是拿眼冷冷地瞧她。
正当她以为,我肯定会出言拒绝时,我却点了点头,轻声对她说:“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