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对我的评价,似乎有些刻薄啊。”景岚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艾尔。
面对景岚的含沙射影,艾尔耿直地回视他:“我以为我没有说错。”
“是,您说的一针见血。”若不是知道艾尔并没有恶意,景岚一定不会以这么平和的态度回应,“在您看来,我是错误的吗?”
艾尔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傲慢到去定义正确的准则,只是我认为‘不好’。景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我认为你可能会比较介意,所以可以拒绝回答我。”
“您似乎已经相当了解我了。”景岚微微挑了一下眉毛,“请说。”
“对于你而言,什么是第一位的?”
艾尔问出问题的时候呼吸在一瞬间变得不那么平缓,他知道自己正在试图靠近景岚的逆鳞,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不得不知道。
只是可能现在提问还为时过早,艾尔又有点后悔起来。长时间不与人交流的弊端体现在这里,他有时会有些琢磨不清和人交往的深浅。
对于他来说,景岚是他第一个接触到愿意与他交心的人,而景岚却不知碰到多少希望窥探他内心却怀着自私目的的家伙。
景岚好像有些理解卓子凡为什么会讽刺他“喜欢撕开别人的伤口”了。
被人挖掘秘密的感觉,的确不太舒服。但卓子凡即便介意,还是满足了景岚的“好奇心”。那对于艾尔,景岚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才好呢?
“我认为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启齿,少爷您呢,能否向我透露您自己的答案?”景岚把问题抛了回去。
艾尔看向脚下的赛台方向,一行穿着甲胄的人在清理上一场战斗留下的痕迹:“对于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我自己。”
非常诚实的答案,景岚对此不抱任何怀疑。但紧接着,艾尔转过头盯着景岚:“但你不是,我觉得对你来说有比你自己更重要的。”
景岚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在说笑了,我有些好奇您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指的是超出这个世界的对象中,有对你来说更重要的事情。”
景岚的笑容一滞,随即收敛了起来:“您想知道什么,尽管直说便是。”
看见景岚如他料想中一样警觉的反应,艾尔没有隐藏自己内心的失落,露出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的沮丧表情:“抱歉,我没有想冒犯你的……真的对不起。”
“不,您不必道歉。”景岚缓和了一下语气,“或许您说的没错,但您这样问话的意图让我感到不解。”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不要欺骗我、不要离开我。”艾尔低下脑袋,景岚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有……不要死。”
景岚好像理解艾尔的意思了。
这是让他不要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而把艾尔放上权衡的天平,不要抛弃艾尔……以及自己的性命。
但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没有能够威胁到他那个世界的东西,除非恶魔九歌突然发神经,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用艾尔泄愤。除非……除非得用艾尔的性命去换取回到原来世界的办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狗血吧?
“不会哦。”
景岚突然看向身后,但那里除了铁栅栏之外,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艾尔向景岚戒备的姿态投去奇怪的目光,同时自己也开始打量起周围。
……刚刚的声音,是恶魔九歌?景岚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最近没怎么好好休息,连脑内的声音都分不清了。
“抱歉,艾尔殿……少爷,我刚刚有些过于敏感了。您说的那些,我答应您。”只要恶魔九歌会信守承诺打理好那边的一切,他就可以无所顾虑。
“你没有生气吗?”艾尔小心翼翼地瞅着景岚。
“我没有,少爷。”景岚对着艾尔微笑,“这几天以来,您似乎向我确认过许多次了。”
艾尔很缺少安全感吗,景岚猜想,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因为我想这样做。”艾尔突然扑进景岚怀里,用力抱住他。
景岚愣住,这也算是艾尔的奇怪“要求”吗?
艾尔不说话,景岚也没动,两人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一段时间后,艾尔默默地松了手,神色自若地坐正,目光笔直地盯着底下的赛台,好像刚刚赖在人身上的不是他本人。
这算什么?
景岚莫名其妙,但最终只叹了口气,权当艾尔在撒娇了。
即便是被自己问了不想回答的问题,景岚也会把前胸毫无防备地暴露给自己。艾尔在心里想着,微微勾起嘴角。
“这一场是巴吉坦老爷的奴隶对抗三匹林狼,两位打不打算花点小钱爽一把呢?”一个身着革质马甲的男人手捧着宽边牛仔帽,里面盛装了不少金光灿灿的钱币,催化着人内心深处的贪婪,“赌赢的倍率是2.9!”
“不必了。”不用艾尔指示,景岚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自己本也不会去碰这种事情,即便是在蝮蛇也没有人怂恿他。
“看两位或许是新来的,让我来向你们讲些巴吉坦老爷的辉煌战绩吧……”
“我们没钱。”景岚打断他。
那人神色不变,还是一样的眉飞色舞、契而不舍:“没关系,如果是贷款的话,我推荐……”
景岚忍无可忍,站起身。那人习惯了佝偻着腰,一时间只能仰视着景岚冷漠的银瞳:“不要试图惹怒我。”
好歹是在鱼龙混杂的刻帕罗角斗场,那人也是有些眼力见的。讪讪地点了点头,他抱着帽子向下走,几乎是转脸就再次情绪高昂起来:“这位先生,您要不要……”
“滚!”
看来这一行跟推销的待遇差不多,还有点危险。景岚收回目光,不过考虑到刚刚那人说赔率是2.9,那岂不是接下来的这位实力很一般吗。
“少爷,如果说刻帕罗角斗场上出现了您需要的人,您要如何说服他跟随?”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景岚与艾尔闲聊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需求,如果他认为我有能力满足的话就是一拍即合。不过我们如今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砝码,我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不会强求的。”
艾尔连一点小心思都没有动,是该说太耿直了吗。景岚开始觉得大概率等出发去月之神坛时还是两个人,招队友全凭缘分吧。
“少爷,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仅我一人很难护您周全,尤其是……在敌人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势力的情况下。”
提到斯林特拉,艾尔的神色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其实你也可以不需要这么担心。‘他’眼下是没有余力去多分一份心来关心我的,比起耗尽心思去搜查一个没有钱权也没有人望的生死不明之人,他应该会抓紧时间巩固自己的位置吧。”
这个分析……很合理。景岚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是我格局太小,没能如您一般远见。”
“不,你做的非常好,身为骑士时刻警戒我身边的危险是你的任务,而看清形势则是我该做的。眼下我说出来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这些时间你一直都在迁就我,我很担心你。”
一个人疲惫的时候常常表现在神态上,但景岚的状况艾尔却完全看不出来,好像连续几天不眠不休都没问题的机械。
景岚得知自己也被艾尔担心着,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我以为您一直专注您该做的事情,没想到竟还游刃有余?”
“你是在模仿我的话来调侃我的吗?”艾尔不满地鼓起腮帮子,“你的健康和状态也在我的考量范围内,所以今天回去以后你先休息,我醒着替你守一段时间,这是命令,不容你反对。”
竟然还耍起官威来了,景岚被逗得轻笑起来:“是,全听您的。”
令人失望的是,这一个下午的近十场比赛中,景岚和艾尔都没有相中值得签约的对象。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角斗场里的看客们有人欢喜有人忧,赢了的打算去寻个美人犒劳自己,输了的便决定一醉解千愁。刚过五点刻帕罗角斗场就结束了今天的赛程,夜晚是鸟街的主场。
景岚跟艾尔一起返回鸟街,路上艾尔叫住卖晚报的孩子买了一份瓦孟港的民众自制的晚报。回到旅馆,两人喝了一碗蔬菜汤后,艾尔就开始催促景岚休息。
“您坐在我的床边吧。”景岚躺在床上,扭过头看向艾尔,“如此一来,只要您离开我就会立即察觉。”
艾尔点了点头:“你等我点上油灯,我想看会报纸。”
窗户也关不住的喧闹和火光疯狂地想挤入并不宽敞的房间,屋内的两人却完全不受任何打扰,一个安稳地睡着,一个仔细地浏览文字。
“啊,抱歉。”两个小时后,艾尔的手刚从景岚的床沿离开,景岚就睁开了眼睛,“我忘记了……你继续休息,我只是想去下卫生间。”
“不,足够了,谢谢您。”景岚坐起身子,觉得精神的确好了不少,“您的报纸看完了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替您再去买一些。”
艾尔沉思了一会儿:“是可以啦,毕竟我也没有其他办法获得更多信息,那就麻烦你替我去找最近一周的报纸吧。”
景岚坐在床边整理着衣服:“您稍等,我下楼去委托人找,我本人是不会离开您太久的。”
“嗯。”听见景岚的回答,艾尔弯着眸子笑起来。
也不知算不算巧,景岚这才刚下楼,就被人叫住了:“这位客人,请您留步。”
“……你是?”会喊景岚客人的,大概是鸟街的人吧。
喊住景岚的女人着一身旗袍样式的衣裙,银灰色的绸缎遮盖了她大部分的肌肤,却又完美地勾勒出她婀娜的身段。女人一只手轻轻牵着披肩的一角,对着景岚微微福身:“我是鸟街的管理者,您可以叫我鸮。”
“鸮……女士。”景岚对着鸮点了点头,“请问您是来找我的?”
鸮微微敛眸,暗棕色的透亮眸子带着些许笑意:“您居然对我使用敬语,真让人意外。”
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景岚倒不是很理解:“如果您确实有要紧的事情,等下我会传达给我的少爷,眼下我还需要完成少爷的安排,并不方便闲聊。”
“我明白了。”鸮眉眼带笑,“如果需要我帮忙,请您不要客气。”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这个自称鸮的女人确实是鸟街的管理者的话。景岚略一思索,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您了,我家少爷需要瓦孟港近一周以来的报纸,越多越好。”
鸮笑着点头,款步走进吧台后面对着调酒的男人耳语了几句。那个男人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小跑着就出了门。
看来八成是真货了,景岚打量着这个低调打扮的女人,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鸮用手指捻着耳旁的一缕头发,朝着景岚走来:“如何,现在可有时间了?”
“我会带您去见我家少爷。”如果说艾尔想获得什么消息,这个鸮可比报纸要可靠得多。
“这家店的楼上,客人以外是不许上去的,我也一样。”鸮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您的主人想下楼尝尝鸟街最好的酒,我愿意作陪。”
这是在报价了吧,景岚心里揣度了一下,“鸟街最好的酒”对现阶段的他们来说不会是付得起的数目。
“那就很遗憾了,我的少爷并不擅长饮酒。”景岚不打算再纠缠,准备转身离开。
“那么,一些坊间传闻您是否愿意听听呢?”鸮对景岚的拒绝并不慌张,脸上的笑容难以揣测,“比如,哪座城邦走失了贵族的孩子,或者……哪座城邦的王子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