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仙师父身上赖了会儿,花千骨忽然想吃点什么,揉了揉空瘪瘪的小肚子,又觉得这个点肯定不会有人送吃的来了。
墟鼎里有现成的点心,但都是凉的。
白子画注意到她的动作,无声一笑。
“想吃什么?”
花千骨看眼他,撇了撇嘴嘀咕:“说了有用?你身上又没吃的。”就算有也只是跟她一样的点心啥的。
凉的,不好吃。
白子画伸手刮她的鼻,将人拉起后拂袖一挥,花千骨身上瞬间穿戴整齐,他取出雪色大氅给她披上,确保不会受冻后便牵着人往外走。
花千骨不明白他的意思,“不是在下雨吗,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外面的雨那么大,就算有结界护着不会淋湿,但黑漆漆的夜色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撑开油纸伞,二人关了房门步入雨中。
“我身上是没有现成的吃的,但外面有。”
闻言,花千骨愣了一瞬,而后眼睛亮起,“你的意思是”
白子画转头笑看她,“就是你想的那样。”
花千骨欢呼一声,脚一踮给了白子画一个大大的亲亲,后者看眼四周,洁白的耳垂染上胭脂色,幸而天比较黑,不甚明显。
“路上滑,不要乱蹦。”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快些!再不走,你的徒弟就要饿死了。”
脑袋被一敲,操心师父满脸不认同,“莫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小徒弟捂着脑袋小舌一吐,“知道了嘛,下次不说了。”
……
雨幕越来越模糊,一把竹伞掉到地上随流动的水波越漂越远……
从白子画口中,花千骨知道自己在梧桐境那些日子里,外界已过了十年,她惊讶片刻,联想起青儿从小女孩长成大姑娘那段,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不是瞬息一刻,而是她迷迷糊糊昏沉了十年。
凡人出身的箫泠音与来自凤族的元诉本不是一路人,缘分却将他们绑到了一起,如果不是种种因素作怪,他们应该能相守得更久一点吧。元诉放弃了自己凤族的身份,甘愿将含有自己全部修为的内丹交给箫泠音,自己却在承受族中惩罚后涅盘失败,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而他们的女儿也在不久后夭折……
用九百年时间构建一个梦,梦里有端府,有元诉,有端素青 ,也有箫泠音自己,她的第五魄成为孩童端素青平安长大的神识维系,作为主体的她则被故意困住,用来保证第五魄不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抽离……箫泠音坚持了九百年的执念,到头来终是一场虚空,满目皆无。
身边人出神得厉害,白子画看她一会儿,轻声唤:“小骨?”吃饭时间,何事想得这般投入?
花千骨匆匆回神,眨眨眼,笑着接过他递来的筷子,“没事儿,我就是想起了那个梦。”
梧桐境中发生的那一切都不过是箫泠音的残魂执念太强,导致一个空间内衍生出另一个独立近乎真实的小秘境,而执念主人的生前记忆则被像留影石一样一遍遍循环往复地播放,尽管一切真实得宛若正在发生,却掩盖不了主角都已不在的事实,她以第三者身份经历那一切,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白子画点头,夹给她一块糖醋排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他人已经走过的人生我们干预不了,做好自己已是最好。”
“嗯。”
小半碗米饭下肚,花千骨抬头看他几眼,道:“待会儿我们再去梧桐境看看吧。”
白子画似乎早有预料,眼也不抬给她布菜,“你想召回他们的魂魄?”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元诉和箫泠音,至于那个早早夭折的女孩,时隔太久,想也不行了。
花千骨咬着筷子点头,实话实说道:“元诉和箫泠音本应是极其幸福的一对,如果男方不是凤族族长的儿子,后面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而一无所有的箫泠音跋山涉水来到凤族,甘愿受凤族囚禁,独自在梧桐林里等相公归来,一等就是九百年,哪怕身死也不愿离去。
九百年啊……每一个平常人眼里的日出日落对她而言几乎都是希望与绝望的反复交织,这样的过程,多少有点残忍了……”
小秘境崩塌那刻她听着箫泠音的悲喃,心竟然似有所感的抽痛了。或许,某种程度上她们都是同一种人吧,同样是孤儿,同样如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波远行,世人嘲笑她们弱小,于是连带命运也不被眷顾……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她太懂了。
情绪正低迷,一双铁臂忽然将她环住,白子画宽厚的胸膛传来清晰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鼓舞着她。
“元诉能力有限,守护不了想守护的,但我们不一样。只要你需要,往后,我会一直在。”
只要他活着就绝不会让前世的一切重演,绝不会让自己和小骨再留遗憾。
花千骨环着他的腰,重重点头,”嗯,我相信。”
他和她都没有尚在世的父母,不可能有来自家族的施压。而以他们二人现今的能力,偌大六界也无人能逼他们做不想做的事,即便某一日失去女娲石的加持,她也有足够的修为保护自己。再不济,也还有他啊。
他们,绝不会是下一对元诉和箫泠音。
从丹凤夜市出来已近戌时,两人手牵手走在雨幕下,周围零星几个撑伞赶路的人见着一身白的两人在暴雨中闲庭漫步,只当是脑子有问题。
花千骨一身纯白大氅,里面搭着天青色的烟罗刺绣长裙,面目做了隐藏,因此无人看得清她。小徒弟一声轻笑,白子画自然也听见了那过路人说的话,却并没当回事,他伸臂环住她的腰,脚下一动便是数里。
夜色下的梧桐林到处是雨滴滴落的声音,林子上方的秘境入口仍开放着,但面积已缩减至一扇门大小,光芒也忽明忽暗,已是关闭的前兆。
在林子中央清出一片空地,白子画拂袖坐下, 流光琴闪动着水波样的光芒落在膝上,祥和的银光随着琴音一阵阵逸散开来。
时间似乎停止,雨滴落下的速度都减慢了,林子各处有了响动,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不受控制地向这边靠近,在距离二人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熙熙攘攘围成了一个远无边际的圈。
睡梦中的凤族人在琴音中步入美好梦乡,未睡的人也都眼睛渐阖,不由自主与周公相会,琴音涤荡之处,万物皆眠,寂静无声。
花千骨站在白子画的身侧,闭眼听着悦耳琴音,某一瞬间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上一次听他这般宁静自在地弹琴,还是在她决定偷盗神器离开长留那日,那天是她的生辰,临走前她央他给她弹了最后一曲,那之后物是人非,她也在一条不归路上一去不回头……
那日船上,若他没强行拦她,便不会有今日的境况吧。
琴音渐盛,有银色流光自琴弦中飘出,一丝一缕,一点一寸浮上半空,游荡数圈后又倏然落下,化作丝线钻入地下。
花千骨抿了抿唇,紧紧盯着闪着白光的地面,大约半个时辰后,一缕青烟缓缓飘出,最后化作了一个隐在大团青雾中的人。
抬手掐了聚魂诀,青雾渐散,露出后面那张惨白虚弱的脸。
正是小秘境中箫泠音的模样。
白子画点了点头,指尖一转,琴音瞬间变得厚重苍凉,一首《凤来》经由流光琴弹出,传播力瞬间提到极致,再配合白子画汇入的仙力,径直穿过了积云和岩层,响在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
笙萧默收到落十一报上来的信息,脑子宕的一声险些卡壳,银箫要转不转,遣人下去后便坐在椅子上捋线索。
千骨近十年分明与师兄待在凤族,怎么可能跑去青木国行刺皇帝?再者以她的能力,若想要崆峒印大可拿了便走,何必要先杀了皇帝还在现场留下那么多明显的痕迹?
不对劲。
他噌的起身,单手结出一道加急传音符,指尖一点隐入夜色中。
红鸾帐暖,烛火明灭,内室的床榻上一对璧人正醉心缠绵,脚踏上层层叠叠堆着散落的衣物。情正浓时,一道金光划破漆黑无星的天幕急速飞来,最后稳稳落入青竹院。
花千骨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枕边,费力偏头,却是一只正扑扇着翅膀的纸鹤。它浑身闪着淡淡的金光,翅膀上流动着水一般的长留特有的法纹,见她看来,小脑袋点了点,翅膀一扇似要飞来。
突然的紧绷让身上人倒抽一口凉气,随后欲望更甚,不安分的手由光滑的背部一路滑至腰间。
花千骨忍着突涨的羞耻感咬牙推他,柔媚急促的声音细若蚊吟,“子画,纸鹤……”
白子画不理,依旧埋头于温香软玉中。
无奈,她只能撤下圈着他背脊的一只手转而摸去他腰间,随后狠狠一掐腹肌。
“嘶~”
女子尖利的指甲掐进肉里,尖锐的疼痛瞬间让白子画恢复了半丝理智,他蹙眉抬头,下一刻狠狠封住了那张还欲说话的嘴。花千骨未出口的话被他吞进腹里,不多久便成了细碎带着哭音的呜咽,一双手胡乱抓着,在身上人的身上留下诸多斑驳交错的痕迹。
小纸鹤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扇翅膀努力飞着,刚一升空,一只大手反手一挥,它在空中翻转几圈,最后落在屏风边不动了。
*
笙萧默等了一夜未见白子画回信,还以为凤族那边又出了状况,于是一个人领着落十一、朔风等人忙上忙下,偌大的客殿被他们变作了临时会议室,十几人长的红木桌上满是写有线索的纸和各类有关五国及崆峒印的书。
从红日初升忙到月上枝头,一行人都有些疲惫,云端背身打了个呵欠,清醒些后反手推已经倚着桌沿半梦半醒的同伴。
“醒醒,线索还没理完,还不能睡。”
同伴猛然惊醒,抹了把脸后赶忙坐直身体。
上首的笙萧默将他们的情况尽收眼底,想了想后道:“最近一直早起晚睡,估计大家都很累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吧,好好休息,明日脑子清醒了再战。”
闻言,众人瞬间面露喜色,一个个恭敬地同笙萧默道别后便飞速回了屋。
看向仍留在原地的落十一和朔风,笙萧默拍拍他们的肩膀,“很晚了,你们也去睡吧,人活着总有忙不完的事情,须注意身体。”
两人相视一眼,只好行了礼退下。
没多门,房门再次打开,以为是两人去而复返,笙萧默蹙眉抬头,“不是说了让你们休息吗?怎的又”
话音堪堪卡住,下一秒他激动起身,多日来时常皱着的眉也悄然松开。
“师兄!”
白子画的到来让笙萧默肩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些,师兄弟二人在殿中秉烛夜谈,次日一早,微微恢复了精神的众人便瞧见一身素衫的儒尊身侧多了个人,待对方走近些,人群乍然响起抽气声与惊呼声。
白子画着一身不见一丝尘埃的白衣,阳光照耀下法袍上的仙鹤似要展翅高飞,冲天而起,腰间的宽边金带为他的出尘气质再添几分尊贵与傲气,面容惊为天人,一双眼却仿若夜色下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对上他目光的人纷纷心神一震,感觉他似在看自己,又好似透过自己看向遥远无尽的远方,无形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果真不愧是仙界至强者与第一美男子。
落十一最先回过神来,撩袍跪地,恭敬行礼,“弟子拜见尊上!”
其他人后知后觉,片刻后哗啦啦跪倒一片,那些自拜入长留起便从未见过白子画的弟子更是大气不敢出,死死压抑着狂跳的心。
纵使岁月更替,斗转星移,“白子画”三字一直以来都是仙界乃至六界极有分量的存在,尤其对于那些知晓他的傲人战绩与非凡修为的长留弟子而言更是近乎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他们好奇一直没露过面的尊上究竟长什么模样,内心更是充满了向往与尊崇。如今,自己最敬仰的人乍然出现在眼前,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淡淡一眼,白子画面无表情道了声“免”,众人这才起身。
身边的笙萧默啧啧两声,心下暗叹二师兄这名号威力奇大,纵使没见过他的新弟子都能快速道一声尊上,那眼里的火热堪比老虎看见香喷喷的肉了。
白子画一眼递来,笙萧默轻咳一声,赶忙止住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