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雪花打在脸上身上活像是冰刀刮过,喉咙刺疼刺疼的,白子画猛的一个翻转和花千骨调换了位置。
砰的一声雪花飞散,两人直直砸落到一个雪坡上,而后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花千骨全程被白子画护在怀里,奈何速度实在太快,她虽受不到伤但身体却跟个陀螺一样飞速运转,天旋地转间整个人都要晕了。就这样,两人足足滚了近百圈才撞上一个雪堆停下。
白子画虽是实打实的仙体,但在没有真气和法力护身的情况下从百米高空直直坠下,说不疼是假的。尤其他还充当了人肉垫子。
花千骨听见了他极低的抽气声,心里一疼,忙忍着头晕爬起来。
“子画,你怎么样了?伤到哪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正经谈事时的她已习惯了唤他的名。
花千骨急急忙忙将人扶坐起,伸手就要解他的腰带。
这人遇事总爱忍着,问他定会答无事,若不检查检查她实在不放心。
白子画一把抓住她的手,面上有些羞赫,“我没事,一些小伤而已,待会儿就好了。”
他不伤不死,就算浑身骨头都断掉也能转眼长好,像这样的磕摔只能算小伤。修习生涯中习惯了飞行,骤然身子着地摔这么狠,不得不说,感觉……很微妙。
花千骨懂他的意思,但没亲眼见到始终不放心,她收回解腰带的手,转而跑去他的背后。
阻止的话堪堪卡在喉咙口,白子画感受着背上轻颤的力道,低低地叹了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
“你是不是感觉不到痛啊?是不是非要等掉下块肉来才喊疼?!”
从花千骨的角度看去,白子画的后背全是鲜红的血,那些血从衣服里面渗出来,这会儿被寒风一吹甚至开始结起了霜。白衣破了几处,是被沿途的石头和凸起弄的。
明明皮都破了都出血了,甚至还可能骨折骨裂了,他却云淡风轻跟她来句”没事儿“?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倔啊?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喊疼学会喊痛啊?就非要做个不像人的人吗?
背上骤然一暖,花千骨从后趴来,脸颊挨着他的,眼角有些湿润,轻缓却坚定道:
“以前你是师父我管不着,但今生是你让我留下的,我们之间到底算个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为什么要剥夺你死的权利,你心里应该也有答案的,对吗?
我赐你永生,不是为了看你糟蹋自己的身体,更不是纵容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以后,不要什么都忍着了……”
她会心疼。
不伤不死的答案?他……白子画垂下的眼眸颤了颤,半晌低低地嗯了一声。
此生于她是新的一世,于他亦是。撇去师徒身份不谈,他们……当是夫妻。至于不伤不灭,不老不死的诅咒……是独属于他和她的神谕,是神恩浩荡……
前世今生,她给予的保护从未断过,唯这份永生最让他心颤……有她的余生,再不惧分离了。
*
两人迎着疏狂的寒风艰难前进,花千骨魂魄不全又修为大降,抵抗力实在比不上白子画,走了没多会儿就被吹得面色苍白,连唇色都淡了不少。
白子画看得心疼, 奈何蛮荒之中使不得仙力与法术,他只能尽可能将人圈在怀里,用身体和衣袖挡去些寒冷。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白子画忽然停了下来,寒风吹起他的长发在脸颊狂舞,雪白的衣袖猎猎作响,微蹙的剑眉和清冷的双眸更添了几分压迫。就算在这种环境下,他依旧站的笔直,风姿傲世,清寒迫人。
花千骨动了动脑袋,拿开脖子上用作围脖的衣袖问他:“怎么了?”
不是要找个地方暂时避避风雪吗,怎么不走了?
白子画摇了摇头,目力所及将远处的雪人群落看了个清清楚楚。
“前面有一群雪人。”
花千骨一愣,随即忙转过头去看,风雪将前路挡了个白茫茫一片,她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一大团模糊的身影,他们在风雪中缓缓动着,身形极其高大。
夭寿了……他们刚躲开一只,现在又来一群,是想群殴吗?
花千骨抿了抿唇,轻轻戳了戳白子画,“那个,你说咱们现在找个地方躲起来,会被发现吗?”
两个使不了法力的仙跟一大群小山样的雪人打架,还是在冰天雪地里,这不是跑人家家里挨揍吗?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好条件都没让他们占到!
太倒霉了。
白子画很想给她肯定的答案,但现实……他蹙了蹙眉,暗自握紧手里的横霜。
他修炼千年,六界罕逢敌手,没想到竟会有被一群雪人追着跑的一天。修为什么的在蛮荒等同于废纸,除了武功和智谋再不剩其他了。
刚想拔剑,怀中人忽然扯了扯他,一低头小徒弟正双手作眺望状惊喜地看着南边某处。
那里,有一个几人高的大雪堆。
花千骨选好了“避难所”,拉着人笑嘻嘻往那边走。
“趁着那群雪人还没发现,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避。你厉害是厉害,但耐不住人家人多啊,这里冰天雪地的,要打也是雪人的主场,咱们两个就低调点吧。”
白子画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看她躲意已决,到底还是收了声。
罢了,打起来费时费力,就先避避吧。
两人趁着风雪混淆了空气和视线,动作迅速地躲去不远处那个雪堆后,花千骨一身红衣还好有白子画的外衣掩着,才不至于成为雪白天地中最具存在感的那一个。担心雪人发现他们,花千骨又拿来横霜剑想挖个洞藏进去,白子画看得无奈却面不改色拿过长剑,在小徒弟惊讶的目光中飞速完成了一个雪洞的创造。
雪堆高大得跟座山没什么区别,故而在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的地方挖个能容纳两人的洞完全不是问题。
白子画看一眼正缓慢向这边行进的雪人大部队,待花千骨进去后自己也足尖一点飞跃了上去。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愣是被他做的潇洒又自然,小徒弟目露惊艳,实属大饱眼福。
洞挖得不算太深,但总体朝下,与洞口平行的高度只有白花花的冰壁。哪怕有雪人路过看过来,也不会发现里面藏着人。
花千骨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冰窖里,四面八方全是冻得人牙齿发颤的寒冰,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冷的,忍不住又往白子画怀里蹭了蹭。
后者靠坐在冰洞里,背部完全与冰壁相贴,却半点被冻到的意思都没有,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寒淡漠,只除了看向怀中人时如冰雪初融,暖色萦绕。
“来之前就让你多穿些,偏不听。”现在好了,被冻到了才知道冷了?
白子画很想敲她脑袋,但看着怀中人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终是没下得去手。
“我哪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花千骨吸吸微红的鼻子,恨不得整个人变小揣他衣服里去,那里肯定很暖和。
“按理来说,进来之后会先到沙漠,我想着沙漠里太阳大热得很,就没穿太多,哪成想……”哪成想莫名其妙摔进雪地里来了……
这走向和她想的差距实在太大。
白子画无奈摇头,默默将人又抱紧了些,耳朵微动,对花千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雪堆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伴随雪人粗粗的喘息,花千骨凝神听他们的动静,心里估计着对方走过去的时间。
花千骨听的认真,连白子画何时开始盯她都未发现。
重逢以来,这不是白子画第一次近距离看她的模样,但却是心跳最平静环境最特殊的一次。前世离合悲欢,恩恩怨怨缠绕不断,妖神时的她有着冠绝天下的容颜身姿,却只是死海之水般死气沉沉,明明活着却宛若一个死人。
今生的她容颜未变,但比起数百年前有朝气得多,眼中多了灵气多了生机,细看之下五官组成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惊艳,鬼斧神工莫过如是。
杀阡陌的六界第一美人之位约摸不保了。
一刻钟后,外面的动静小了下来,花千骨抻头小心翼翼往外看,头也不回地招手。
“哎哎!雪人走远了,咱们可以出去了!”
说罢,提起裙摆就要往外跳。
腰肢被环住,白子画抱着人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地。
里面有冰壁遮挡着,如今乍一回到风雪肆虐的环境,花千骨鼻子微痒,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啾,挺翘的鼻尖一揉更红了。
小骨如今的体质,实在太容易生病了。
白子画剑眉紧蹙,伸手将花千骨身上的外衣又拉紧了些,而后撩开背上的长发屈膝一蹲,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
“上来。”
花千骨懵了,她看着蹲在面前的白衣仙人,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可让她趴他背上……为何有种亵渎神灵的罪恶感呢?
花千骨想了想,小退一步。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虽体弱,但还不至于风一吹就倒,等找到缺的那一魄,情况会好很多的。”
所以,她还是乖乖走路吧。
白子画却并无起身的意思,他侧头看向她,静默不语的模样像极了从前冷面威严当师父时候的他。
花千骨被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趴上去之前,小徒弟清清嗓子,狐假虎威下达通知:“背可以,但隔一段路就得放我下来,我身子弱,当不得免费的挡风板。”
眼中划过笑意,白子画轻轻点头,“好。”
花千骨这才放心。
算上今生,他们已相识相知两辈子了。白子画抱过她,牵过她,亲过她,但唯独没有背过她,花千骨理了理裙摆小心翼翼趴下,微勾的嘴角暴露了她的兴奋和暗喜。
能这般亲密地趴在长留上仙背上的女子,放眼六界就她一个吧。不知道仙界那帮暗恋他的女仙若是看见了,会不会眨眼间小心心碎一地?
花小骨有些暗爽。
与此同时,白子画也心生微妙。
他自小跟随师尊修仙问道,习惯了千篇一律和孤身一人。往常他认为爱恨皆贪欲,既是负累亦是执念,说到底只会阻碍修习,扰乱道心。但,真正接触后方才知道——那是美好的。
五百多年,兜兜转转一场爱恨,期间的苦涩远比甘甜多,放在以前他绝想不到自己也会谈爱,也会动情,更甚至因为一个女子肝肠寸断,尝遍爱不能爱、爱而不得的心酸滋味。从前容不得他放肆,如今更容不得他奢求,他曾以为余生大抵就伴随黑暗度过了,却没想到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
背上的姑娘是他的全部,六界之大他只剩她了……
迎面而来的风雪很大,但白子画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花千骨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小脸埋在宽阔的背上,觉得冷了便拨开长发缩到他的脖子里取暖,身体总算舒服了些。
蛮荒里的时间流动得比外面慢,他们耗费了这些时间,蛮荒外估摸已是夜晚。白子画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知道背上的人睡着了,于是尽可能减小踩雪的声音,黑发白衣的孤绝身影逐渐与一望无际的冰雪融为一体。
*
长留。
笙箫默小口饮着茶,喝一口瞥一眼,再喝一口再瞥一眼,摩严被他看得烦了,不耐地瞪过去。
“想说什么就说!”
他来销魂殿坐了有半个时辰了,这个不着调的师弟只管闷声喝茶,半点问他问题的意思都没有,可又一直盯着他,这一来二去的,莫不是觉得他愁着脸的模样很好笑?
对座的人愤愤哼了声,笙箫默咧嘴一笑,自然而然放下杯子走过去。
“我说师兄啊,你这……不是我想说我什么,是你想我问些什么吧?”他挑了挑眉,笑意吟吟转着手里的银箫。
“掌门师兄都跟你说什么了?他这次怎么有空跑你那去了?”
这些年来,他这两位师兄间的关系简直微妙得不能再微妙,二师兄如今有千骨作陪,断不可能跑来叙旧。再者,前尘旧事都摆在那呢,彼此间的嫌隙这般深,谁又能云淡风轻坐下说话?
师兄此番突然回来长留,定是有重要的事。
摩严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抿一口茶后重重砸下杯子,眉宇间说不出的愁闷,脸色也难看至极。
“子画把宫羽拿走了。”
“喔,宫羽啊,那没啥。宫羽就宫……”话语一顿,笙箫默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他。
“你说啥?掌门师兄拿走了宫羽?!”宫羽是仙派掌门的标配和地位象征,同时也是开启穷极之门的钥匙,掌门师兄难道是想……
猜测一冒头,笙箫默眼睛都瞪大了。
摩严闷闷嗯了声,想起殿外那两人相依而站的身影时仍旧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屈得紧。
纵然努力劝自己接受,但对于花千骨他实在看不顺眼,往常子画便为她屡屡破例,受尽了痛苦和劫难。当年好不容易人死了,结果才五百年居然莫名其妙又活了过来,不活不要紧,一活直接把子画拴得死死的。六界不管,长留不回,连带他这个共处千年的师兄也冷眼相待,简直邪了门了!
他承认过去做的事是有点偏激,但也不至于记恨这么多年吧?如今再见连声师兄都不喊了,他是造了哪门子孽!
心里越发不得劲,摩严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再放下时大掌一拍,桌子都抖了三抖。
笙箫默小心瞥一眼精致大气的红木桌子。
还好还好,没拍坏。
轻咳一声,他拿手肘撞撞快要气疯的大师兄,努力充当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