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花千骨就类似于一个路人,白子画当然不可能真的想她。他放下书卷,淡声开口。
“我听说你在教葵班的那帮孩子学习音攻术法?”
听说?您老都微观好多次了吧!
花千骨暗暗翻个白眼,微笑着回答:“不错。我不太喜欢比划刀剑,平日里钻研最多的就是音攻方面,成了仙导后自然挑着最拿手的教。”
“可以。长留最有名的在于剑法,而有你的参与,化音为刃方面也能得到些进步。”
花千骨点头道了声“是”。
白子画看了会儿她,冷不丁问道:“在长留可还习惯?”
话落,他自己也皱了眉,似是不解为何对一个才认识不到半月的人如此关心,对方还是个女子。
花千骨怔了怔。
同样一句话,他前世也曾问过,但那时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丫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回过神来,她淡笑点头。
“多谢尊上挂念,尔卿在长留很是适应。”
环境又美资源又多,伙食也跟得上,关键还得时不时备课,她想不生活得习惯都难。
白子画淡淡嗯了声,声音像是石子投入水面,清明得很。
至此,殿内又安静了下来,花千骨眼角余光看见殿门处探头探脑的小丫头,眼眸微动。
”长留仙法无数,但尔卿想来想去还是最喜欢尊上那套《镜花水月》,不知什么时候有空,尊上能再演示一次呢?“
白子画垂着的眼眸猛地抬起,寒光一闪,深邃幽黑得不见半点光亮的眸子难得带上了震惊,纵是一瞬也足够花千骨看清了。
“你怎知本尊会《镜花水月》?”那是他自创的剑法,连小骨都不曾传授。
本尊都出来了,可见他生了警惕。
花千骨略一勾唇笑得神秘,淡紫的眼眸闪着些微幽光。
“说出来尊上恐怕不信,你我前世有缘。‘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上指天,下指地,您的那套《镜花水月》全式下来只讲求一个‘空’字,画面相当精彩。尔卿看过一次,属实念念不忘。“
“你……”
白子画才想起身,脑中忽然一阵剧痛,眼前浮现一个朦胧的画面。
碧浪滔滔,一望无际,两岸壁立千仞,秀奇逶迤。新月如勾,夜空如洗,漫天的星子倒映江上,流光碎影,犹若洒落一地的水晶。
一叶扁舟上,小丫头呆呆凝望。白衣仙人飞身矗立在江面之上,月光下更显得白衣胜雪,周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晕,倒映在水中,美得如梦似幻。白衣翩然,黑发如瀑,却又始终波澜不惊;矫若游龙,贯若惊鸿,犹若仙人九天飞临。
他手中无剑,却胜似有剑。江中倒映的点点破碎的星光,一点点飞起,环绕他周身。他手中似有似无一把银色光剑,上指天,下指地。陡然之间,整个江水都停止了流动,波浪也凝固成形。却又在下一个他飞天而起的瞬间,涌起巨大惊涛,剑气一指,立刻飞花碎玉。
……
那个白衣人,是他!
怎么可能?!
白子画心下如惊雷乍响,一抬头正对上近前的紫色眼眸,花千骨扶住他险些栽倒的身体,摄魂术无声发动,瞬间攻入面前人的记忆深处。只两秒便得知了全部的经过。
小花千骨见状早就惊了,见自家师父似被控制般一动不动,顿时提剑刺来。
“大胆贼人!放开我师父!”
能靠着仙老的身份随意出入长留,这人到底是谁?师父有没有事?
金光闪过,小丫头忽被定住,两眼一闭,砰一声倒下,断念剑应声落地。
今时不同往日,她还收拾不了一个梦境中的小丫头?
三两下打晕白子画,花千骨搀着人瞬间离开绝情殿。
至于另一个小小的自己?
不管不管,让她睡到明早去吧。
一晚上,够她做某些事了。
嘿嘿,她要找回她的好白白~
*
月黑风高,夏虫阵阵,安静无人的巳殿忽然闪过一道人影,那人一口气上到七楼,随后在一个房间前站定。
一丝仙力透过门缝渗入,不动声色将门栓移开,青衣女子踮着脚进来,费了好大劲才把身上的人移到靠椅上坐下。
一杯水突然递来,花千骨看都没看接了过去,咕咕喝完后才觉自己活了过来。
师父这身板,委实太重了。
烛光亮起,仅着一身睡衣的男孩淡笑着站在她身边,目光是不同于白日的深邃宁静。
“你的摄魂术使得是越来越熟练了。”
要不是灵魂强大,他白天也该晕了。
这个丫头,惯会吓人。
“哪里哪里。”花千骨嘻嘻一笑,转头打量面前人瘦弱的小身板,实在无法将他和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师父联系起来。
若她今天不使那手摄魂术,他莫不是还想瞒她个把月?
“我这是形势所逼。再者,也没消除什么记忆啊,你抱怨什么?”
她还没抱怨他瞒她的事呢!真是的,天天在底下装好学生,她跟他说话起码三四次了吧?没一次见他吭声的,连个提示都没有!
她真是服了他。
男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要再敢随随便便消除他记忆,他真该跟她急了。
又给花千骨倒了杯水,他转身走近靠椅上那人,目光在白衣仙人眉心的火红印记上停留几秒,手指一抬开始掐诀。
花千骨有些惊讶。
“你今晚就要变回来?不等明早了?”
分魂代替主魂成为了梦境明面上的主人,以至于师父不得不以小孩模样潜伏在长留,如今她帮他将分魂“捉”了回来,第二日朝阳初生时才是最佳的融魂时机,受的罪也会少些。今晚并非月圆,他若非要这么做,会很痛苦的。
男孩头也不抬施着法术,花千骨看不见他的脸,但能听见他沉静和缓的声音。童音状态下少了几分低沉,多了几分清脆。
“咱们待在这的时间够久了,该回去了。”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在这儿滞留这么久,他不想委屈了她。
长留,终归是个伤心之地,不论现实还是梦境。
花千骨哑然。
她怎会不知道他着急离开的原因呢?
事实上,她对长留的感情很复杂。前世她无家可归,第一个收留她的地方是长留;后来她成为妖神,仙派中讨伐得最凶的是长留;后来亲手杀了她的他,更是长留掌门,仙界上仙。
三十四载人生,长留给了她奔向新生活的希望,也给了她命里最狠最残忍的一击……
说到底,都是劫。
花千骨轻叹一声,起身走到男孩身后,手指一动凝聚出耀目金光,瞬间将男孩笼罩。
后者惊讶转身。
“小”
想起他们还在梦境,不能随意透露与梦境主人相冲突的信息,男孩果断止住未出口的字。
花千骨知道他想说什么,耸了耸肩淡笑道:
“反正我是个病人,出去以后再补补就是。你现在需要足够的灵力,等你好了,我就不需费什么力了。”
渡些仙力而已,又不会死。
话虽如此,但到底不利于她的身体。男孩打心里不赞同,但融魂仪式一经开始不可中断,他就算想也阻止不了她。
他闭了闭眼,心道早些恢复早些离开,等出去后再找些灵药好好养养便是。
一场仪式进行到半夜,收手时花千骨站都站不稳了,她费力睁开眼,见瘦弱男孩渐渐变成一道朦胧的高大白影,顿时安心一笑,随后世界一暗,人事不省。
*
花千骨晕了整整十天,缓过初时的头昏脑胀后眼前便渐渐清晰起来,她眨了眨眼转头一看,正是自己在梅海的住处。
看样子,他们已平安出来了。
身体有些无力,她爬起来坐了会儿,随后掀被下床。
刚走到屏风处,眼前又是一暗,她甩了甩头,暗道身体不顶事。
以前笑话林妹妹弱不禁风,如今倒好,她自己快成林妹妹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白子画正在药房煎药,听见动静后瞬间一动。彼时,花千骨正在下楼梯。
她刚刚醒来身体有些虚,嘴巴里淡的很,总想吃些有味的。记得不错的话,厨房里泡的有酸豆角,她想找些来尝尝。
只不过卧室在三楼,厨房在二楼,她还得跑些路。
下次把浮空梯改成云梯好了,想去哪招招手云就来了,多方便。
刚走到中间,花千骨眼前忽然出现重影,感觉脚下的梯子由三两个变成了七八个,每个都在动来动去。
她皱眉看了会儿,依着记忆往前踩一步。
“小骨!”
一声惊喝传来,白子画猛然将人抱住,这才避免了踩空的悲剧。
就差一点,幸好……
花千骨却有些不明所以。她努力摆头,可眼前仍有虚影晃来晃去,就连看白子画时都生了三个脑袋。
啧,这是仙力耗损过度把自己坑了啊。
真衰……
她悄悄撇了撇嘴,环着面前人的腰道:“我想吃酸豆角。”
酸豆角?
白子画想了想,“在厨房?”
他还没去过厨房,不知道那有没有。
花千骨点点头,比划了下装菜的坛子,“就在厨房进门后靠左手边架子的第二层,白瓷坛装的。”
“好。”
白子画脱下外衣披到花千骨身上,牵着她来到厨房,在她的指导下把瓷坛打开,倒掉表层的白花,随后取出里面保存完好的酸豆角。
豆角泡的时间久了,已由青色变为了深黄色,长长一根伸展开来比筷子还长,花千骨用玉筷夹起一根在水里涮了涮,送入嘴中后酸酸的味道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白子画见她好半会儿都只盯着前方看,眉头顿时一蹙。试探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花千骨慢半拍才看过来。
“你在干嘛?”她只是看不清而已,不是瞎了。
“你的眼睛……”
花千骨不甚在意地摆手,继续同豆角做斗争。
“只是看东西有些重影,等晚上估计就好了。”
白子画眉头皱更紧了,“现在就是晚上。”
太阳落山,刚刚入夜一个时辰左右。
“啊?是吗?那可能明天就好了吧。”
白子画不说话了。
三根酸豆角啃完,花千骨总算舒服了些,她懒懒打了个哈欠,被身边人带着上了楼。
刚一坐下,脑袋忽然被捧住,一只大手在她眉梢眼角按过,暖暖的仙力丝丝渗透入皮肤,舒服得好比在眼睛上敷了条热毛巾。
掌心的睫毛如同小刷子一样挠着他,白子画轻道一声“别乱动”,而后取出针包。
两个太阳穴都被扎上银针,花千骨闭着眼看不见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小手乱抓一通,成功抓住了柔软丝滑的衣袖。她满意一笑,一边捏袖子玩一边乖乖让白子画给她针疗。
半个时辰后白子画收针,面前人却忽然身体一歪倒在了他的怀里,低头一看人居然睡过去了。
每到夜晚,她总会不受控制地睡去。
抱着人看了会儿,他起身回去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随后轻声出了房间。
还是得抓紧炼药。
*
一夜好眠。
花千骨再次醒来时眼前果然没了重影,她洗漱完穿戴整齐,随后面不改色端起桌上的药喝尽,嚼着蜜饯下了楼。
白子画已经在药房里待了一夜,药架上满满当当放着各种药,花千骨随手拿起一瓶看了看,是补气血的。
白衣仙人正提着小称看重量,头也不抬地问道:“药喝了吗?”
他说的是早上刚煎的那副药,放桌上的。
花千骨点头,又想到他没回头看不见,于是又嗯了声。
白子画这才放心。
花千骨知道他操心她的身体,故而没日没夜泡在药房,就他这劲头,都快赶上最忙的时候的她了。
到底不忍心,她走过去拿起药方看了看,默不吭声开始捡药称药。
白子画皱眉看来,“小骨,你还在”
“我只是虚弱了些,不是走不了路拿不了东西。制药而已,费不了多大力。再说了,我学医这么多年,论经验可比你多多了,现在只是重拾老本行。
你真的不用担心。”
他也不想担心,可她这十天小病半月大病的势头,他能不担心吗?
白子画看她一会儿,退一步道:“帮忙可以,但只能待四个时辰。”
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真不能再多了。
花千骨满意一笑,偏头眨了眨眼,尽显娇俏,“徒儿遵命!”
白子画摇头一笑,埋头又开始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