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林天必死无疑,林天自己也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奇迹往往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
裂缝到达林天脚边时,风雪忽然慢了下来,一道金光以瞬息之速掠过众人头顶,巨大细长的黑色匹练破碎空气缠住他的身体,随着匹练主人的一扯一拉,半昏半醒的人瞬间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到司空敬身边。
金光消散,花千骨一身精致广袖黑裙屹立于高空之上,眉目潋滟,面容冷肃,匹练在她的操控下如有生命般翻腾旋转,砰的一声探入裂缝中,激起万千冰屑。
看着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所有人都愣了,痴了。
下一秒,野兽狂暴怒吼的声音穿透数丈坚冰到达众人耳中,瞬间痛得他们捂耳躬身。
花千骨侧眸看了眼地上,瞬间对上司空敬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双眼,她拧了拧眉,冷声大喝:“所有人,退出三丈之外!”
众人咬着牙,赶紧照做。
地面巨颤,妖兽正在极速冲向裂口,花千骨右手翻转,司空敬的长剑瞬间飞到她手中。
几息之后,地面拱起,飞雪刹那间凝为巨大暴躁的龙卷风向众人袭去。花千骨身影一闪,仙力铺开,无形结界瞬间筑起,铜墙铁壁般将众人护在其中。
众人 再抬首的时候,冰面已经整个碎裂了,一道巨大的身影自河中立起。
狐身鱼尾,蓝色双眸,上身长有两个锋利的前爪,蓝黑色绒毛在风雪中飘飘扬扬,抬头时尖耳竖起,尖端带有黑色闪电,面容恐怖又狰狞,满身都写着嗜杀与暴躁。
这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众人牙齿打颤,害怕地不断后退。
饶是见多识广如司空敬,此时也忍不住后背发凉,感觉从踏上这片冰原时就已经落入了这头巨兽的口中,挣扎不得。
这一刻,他终于懂得花千骨为何催他离开了,若那会儿没让众人撤,这会儿怕已经落到和河仓军队一样的下场了。
想着,他再一次看向头顶那道身影,感觉心脏不断膨胀,岩浆一样滚烫的东西在持续发酵,最后全部汇集于心口,炽烈,灼人。
八十多年来,花千骨第一次在人前暴露自己会仙法仙术的事,这让她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满腔的不忿纷纷化成眼中威严慑人的泠泠寒光。
她看着愤怒的水夜狐,两手成掌,掌心相对,手指微微曲起,随着掌心距离的不断拉远,一道金色细链在她手心成型,最后凝成一朵金色的莲花。
伴随着强劲仙力发出,金莲倏然升空,飞速旋转的同时不停变大,刹那间掩盖了云层,遮蔽了天空。
她十指交叉默念口诀,金莲瞬间压下,“轰”的一声将刚刚弹射起来的水夜狐整个打入地下,冰原再次震颤。
混天莲只能暂时压制水夜狐的杀性和戾气,要想彻底解决,必须摧毁它的肉身,封印或搅碎它的妖魂。
司空敬的长剑算一众人中最好的,剑身漆黑,整体由精铁打造,轻薄而坚韧。
花千骨看着地下不断嘶吼挣扎的水夜狐,果断将剑抛出。
长剑悬在半空中,花千骨振臂一挥,瞬间幻化出千万把,它们依次射出,在万丈高空上排列成一个圆形剑阵,最中间是真的那把。
金光从中间那把剑上发出,不断连接起外围的长剑,最后演变成一个巨型五芒星。花千骨看准时机,两手猛然张开,法阵瞬间旋转压下。
第一层封印落下,她赶紧准备第二层。
在地面上的众人看来,花千骨的动作已经快成了残影,每一次掐诀,每一次挥袖,每一次点阵,无一不是力量与强大的代表。在她的周围,金色仙气丝丝缕缕飞旋萦绕,头顶的天都因那朵金色圣莲染上了耀目霞光,最深的一处云朵成了火红色,像极了傍晚时成团成团的火烧云。
天地寂静,风雪停滞,霞光漫天,随着一声空灵的“拓”字响起,千万长剑化作五彩牢笼砰然落下,正好将刚刚钻出地面的水夜狐囚困其中。
水夜狐很愤怒,它仰着脖子向花千骨怒吼,刺耳的啸声有如针刮石墙,闻之让人气血翻涌,经脉逆行,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
好在花千骨早早设了结界,地上的众人并未受影响。
眼看着三层法阵将成,水夜狐自知处境不妙,瞬间站起。
蓝眸变深,尖耳趴下,它猝然引颈长啸,磅礴妖力水波一样自下而上汇聚,带动冰原上风雪肆虐,水波翻腾。
花千骨正在结阵的关键时刻,察觉情况不对,她猛然睁开双眼,下一刻急速后撤。
身形刚动,地上忽然爆发出强劲妖力,水夜狐骤然增高数十丈,体型变得硕大无比,上身立起时可谓遮天蔽日,恐怖骇人。
花千骨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抬首时一个巨型狐爪却当头袭来,她赶忙一个移形换影,身影出现在了水夜狐背后。
三层封印未成,反而唤醒了水夜狐骨子里潜藏的凶兽血脉,如今它成长为遮天极夜狐,不仅妖力骤增,还拥有了夜灵妖体,千万鬼火悬浮其身,想要杀它简直难如登天。
看着还在不断变大变黑的夜灵鬼火,花千骨咬了咬牙,头一次有了骂人的冲动。
她费心费力凝聚混天金莲,设置三极灭魔阵,结果阵没结成,还让对方得了个大便宜。这下可好,狐狸皮变厚脾气变爆了,想要徒手灭了它简直难上加难。
花千骨暗暗磨牙。
最好不要让她知道这东西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否则,她定要打死那人!
她筑起结界,不断接下与闪避遮天极夜狐的攻击,脑中则在飞快寻找对策。
事已至此,除了那一招,似乎再无能制住这凶兽的办法。
她侧身狠狠一挥袖,结界瞬间破碎,里面的人也被她转移到了城里。
回过头,花千骨眼眸一动,本貌尽显,长过膝的墨发高高飘起,在寒风中肆意飞扬。
她看着通身漆黑的遮天极夜狐,眼中闪动着骇人冷芒。
“本想留你一魂送你转生,如今看来,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既然想魂飞魄散,那我便成全你!”
话落,她身形猛然一动,高高跃起至云层之中。
霞云之内,她以手化刃在手心狠狠割开一道口子,血液凝成一颗豆大的血珠,两指一动,血珠瞬间浮起至头顶。
花千骨五指翻飞,两息后一个梵文法阵从她身前浮现,不断变大再变大,等她整个人都被法阵圈住时,头顶的血珠顷刻消失,法阵外围则出现了一条血红色的细线。
细线蜿蜒而下,当头尾彻底相接时,法阵瞬间叠加至五个,最大的法阵内包含四个小法阵,它们一个套一个,每两个之间又隔着一定的距离。
伴随着花千骨一声大喝,五个法阵瞬间撑满天空,霞云消散,风雪停滞,雷电骤临,一时风云变幻,天地失色。
这样宏大震撼的一幕自然也被城内的人看见了,他们大睁着眼一眨不眨,司空敬站在城楼上远远眺望着。
视线中,远处的天空阴沉得像是随时会压下来,无数闪电纵横于雷云之中,五个遮天蔽日的金色法阵不断旋转变大,它们撑满天空并且逐渐变为深红色,看上去血腥又神圣。
林天告诉他,尔卿只是一个半吊子的茅山弟子,在仙门里总共待了不足两月,除了拳脚功夫好些,其他没什么特殊的。
可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
年幼时他曾有幸见过仙人,母妃更是为他向仙人求了一个护身符,但凡邪魔妖祟皆近不得他的身,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林天说了尔卿的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怀疑她为妖魔所化的原因。
如今看来,她非但不是妖,而且还是个修为极强的仙!
想到这,他突然有些与有荣焉。他司空敬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想到对方是个仙!还是个自信又低调的仙!
想到之前她哄林天时损自己的那些话,他都能想象当时她的模样有多一本正经和暗藏狡黠。
尔卿,真的很可爱呢。
法阵形成的巨大威压让底下的遮天极夜狐连使个妖法都费力,漫天闪电不断翻腾聚集,最后凝成一束带着金光的巨型闪电,只听“轰隆”一声,雷云炸响,闪电瞬间劈下。
与此同时,长留。
摩严正在和众长老议事,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报!”,有弟子疾步走进。
“禀告世尊,镇妖阁有变!阁主请您立去!”
高台上的人狠狠一皱眉,身影瞬间化作流光飞出。
镇妖阁是长留先祖用于镇压妖魔所建,从建设至今里面已拘困了近万妖魔,可与茅山的锁妖塔齐名,可自从千年之前子画继位,便下令改镇压为渡化,作法将里面的妖魂魔魂定期送往地府,洗净暴戾血腥后再入生灵道,千年来一直如此,今日是发生了什么?
摩严怀着沉重的心思来到镇妖阁,一进去却发现人都围在顶层一个大格子前。
镇妖阁外形酷似阁楼,内里由几十万个抽屉一样的格子组成,阁楼呈圆形旋转向上,格子越往上代表里面困住的妖魔越强大。
一帮人如今观察的格子就位于整栋楼的顶端。
摩严预感到了事情的不简单,赶忙飞身上去。
阁主是个童颜鹤发的老头,看见他来了忙凑过来说:“世尊,今日来的这妖不寻常啊,还是您给封格吧。”
封格,即封印格子之意,具体操作起来就是由仙法浑厚之人画一个封印法阵,而后在格子彻底形成时打入,若透明的格子变为白色实体,即封格成功,若不然即为失败。
今天这妖魂,他封不来,也封不起。
摩严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到透明的格子上。
格子还未形成,只能依据符文的流动勉强看出它里面有个魂体,那魂体颜色很淡。伴随着符文加强,里面的魂体正在一点点成形,而后逐渐趋于凝实。
摩严看了半天愣是没瞧出来里面黑黝黝的一团是个什么东西,但威压极大,就算是个魂体也让他感到了莫大的威胁和恐惧,这样的存在确实不是那老头能收拾得了的。
他咬咬牙,顶着压力伸出双手,两手掐诀勾画,很快画出一个红色法阵打在格子上。
里面的魂体暴躁了一瞬,随后又像是被什么控住了一般再次安静下来,格子一点点凝实,直至彻底变为白色前摩严等人都没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妖物。
很显然,杀它的人给它的魂体下了禁制。
摩严长舒一口气飞了下来,一落地便问:“最近有派人出去捉妖吗?”
他问的是镇妖阁的弟子。
老头想了想,肯定的摇头:“没有,前两个月派出的那帮弟子刚刚回来,还不曾布置新的任务下去。”
这就怪了。
他没听十一说有人请休出山,也没让其他弟子下山做任务,长留的大小夫子长老也都在派中,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在外伏妖,还把妖魂送到了镇妖阁来?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属于长留的人且对方身处山外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可那个人明明......
摩严狠狠叹了口气,转头吩咐老者:“既然妖物已封,这件事便就这样吧,不管到底是谁抓的什么妖物,总归都已经被关起来了,出不了什么事。”
老者点头:“不错,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夜晚。
万籁俱寂,夜空黑的如同一张幕布,璀璨的星子在夜空中卟啉卟啉闪动着,虫鸟停止了歌唱,只有花朵和植物在夜色下凝出眼泪一样的水滴,每一次落下,都是大自然对生灵的吟诵。
镇妖阁的守门弟子身子笔挺地站着,时时刻刻警惕周围的动静和一切可能导致祸事的因素。
夜风吹过,带来花的芳香,几个弟子打了个哈欠,手还未放下,空间却瞬间凝滞。
花瓣悬浮在空中,就连树枝都停止了摇晃,暗夜中,一道比白雪还要纯粹圣洁的身影缓缓从他们面前走过,脚步踩在地面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就连鞋底的草叶都没弯曲。
三千墨发服帖地落在身后,白色法衣千年如一日的干净无尘,他消失了五百年,如今却又以人们最熟悉的模样回到脚下这个地方,回到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长留。
只是,这一次的他眼中没了苍生大爱,没了无悲无喜,剩下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冰冷以及深深藏起的执拗和疯狂。
他,是白子画,世人传言疯癫又可怖的白子画。
五百年前,花千骨在他的面前化为虚无,成了大千世界里看不见、握不住的颗颗微尘之一,真正做到了她想要的放弃和解脱。可他不一样,他接受不了她的离去,接受不了自己被恨被抛弃的事实,纵观那一战的始末,他虽未入魔却彻底疯癫了。
五百年来,他每天浑浑噩噩地游荡,时而在仙界,时而在地府,每一天都在不同地点不同环境中转换,很多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可手臂时不时传来的疼痛却告诉他:他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小骨的诅咒,让他成为了万千生灵中最特殊的一个,伤不了,死不了,每天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杀她的梦,她嘲讽绝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让他痛得灵魂都在颤抖,心像是被人劈开了,鲜血淋漓却无药可医。
有时,他总会看见小骨,看见她站在大树下向他招手,坐在溪石上静静望着他,纯真璀璨的笑颜比夏花还要绚烂,无声地唤他:师傅。可等他跑过去,一切轰然碎裂,她又消失了,又一次丢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