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天地作为千幻准备用以取代神隐大陆的新世界,早已成长得十分广袤。
现在掉落下来,足以沉没世间三分之二的陆地。
海水会吞噬这三分之二陆地上的所有生灵,将亘古以来的一切文明、宝藏,通通埋葬。
而后天道衰败,灵气枯竭,仅剩的三分之一陆地,也会在百年间迅速腐朽。神隐大陆终将覆灭。
先前的致使师如月身份暴露的幻香不过是膳前小食。
现在,才是真正的、千幻口中的——
最后一礼。
她仰头看着天,语气中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相较于从前相处时,要冷淡许多,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就好像前尘尽舍,与他们只是陌生人了。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与天道之间的一场交易。我不关心你们是否原谅,亦无需谁来感恩戴德——”
说着,她顿了顿,言语间的压迫感尽数散去,甚至变得有些……温柔。
如神明宽恕了对她大不敬的信徒。
“好了,逃命去吧。”
“不知死活的小鬼们。”
言罢,她长镰一横,人已掠出,迎着气势汹汹压下来的四方而去!
黄昏在她手中挥出一个异常凌厉的弧度,而后血红色光破开黑暗,如混沌初开的第一道曙光!
当那道光没入四方的同时,另一道血红光也自上而下穿透过来!
是刀意!
“凌霄界楚红鸾,特来助阵!”
来者嗓音清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语中带笑,意气风发不改。
一如曾经年少。
两道同样裹挟着魔气的血红色光劈在一处,一个自上而下,一个自下而上,不过刹那,偌大一个四方便如被掰开的脆饼,一分为二!
阳光自裂缝中洒下来,比以往的每一刻看起来都更加绚烂夺目,似皎皎银星河倾泻人间。
红衣少女立于星河之上,与师如月遥遥对上视线,随即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虽然现在并非叙旧的时机,但是……阿月,好久不见。”
时间仿佛于这一瞬定格,师如月漆黑的眸子里,有细碎光影闪烁,清晰倒映出故人灿若骄阳之姿。
但她说得是对的。
现在并非叙旧的时机。
师如月刹那的晃神之后,又全力挥出一镰,楚红鸾紧跟着一刀横扫,两相叠加,将正疾速坠落的四方再度分割!
“阿空!”|“阿玉!”
两人齐喝!
再一瞬,一只黑猫幻影、一条巨蛇幻影凭空出现!
“得令!”|“得令!”
两道幻影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兵分两路,朝着分裂的四方狠狠撕咬过去!
就在刚刚,阿空成功融合了师如月给的女娲石。女娲石的力量使它体内空间超级加倍,正急需陆地来填满虚空。
而阿玉,是楚红鸾早年还在下界时契约的地灵。经过在凌霄界这上万年的历练,地灵之镯里的空间也变得无比之大。
即便如此,想要两口就吞掉四方还是不现实。
不过没关系,两口不够可以四口,四口不够可以八口。
原本师如月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且不提她如今负了伤,就是全盛时期,也至少需要全力两镰,才能将四方劈开一道。而阿空体内的空间,撑死也只能吞掉一半的四方。
吞不下的那一半,她只能说赶在其坠地之前,尽量多劈几镰,劈地更碎些,好叫底下的渡劫境们接了,搬去填海。
但时间上,总是来不及的。
碎裂的陆地如大大小小的岛屿,随之左右的还有如流星雨般的乱石,距离地面越近,速度只会越快,并在不断加速中燃烧,裹挟起燎原烈火。
想要接住,本就难乎其难。
来不及,也接不完。
还是会有人死去,还是会有村落、城镇、森林、旷野在浩劫中变作焦土。
她所能做的,无非是尽量将伤亡减到最小。
但楚红鸾来了,一切便皆可扭转。
这位数万年前携满身功德金光飞升的真神,又带来了新的希望。
师如月和楚红鸾玩儿命地砍。
两只兽就玩儿命地吃。
从牙缝中漏出的细小“碎片”,被底下诸葛青云等人轰得更碎,化作更小的碎片。然后集众人之力,灭火的灭火、搬运地搬运、炸成灰的炸成灰。
一场浩劫就如此化解。
天地重归暖阳之下,无人伤亡。
“晚辈见过红鸾老祖!谢老祖出手相助!”
劫后余生,一帮正道弟子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眼神个顶个的狂热激奋。
其他人见状,也敬畏地躬身行礼,只分出余光好奇地打量着。
传说中的万年前覆灭魔族救世的魔刀厄日化身、天机阁的那位红鸾老祖?
好年轻。
楚红鸾浮在半空,听他们叫自己红鸾老祖,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妈的,叫得她起鸡皮疙瘩。
想起起之前司命老儿再三叮嘱过她,叫她去了下界,代表的就是凌霄界的颜面,断不能有损威仪,便迅速整理好表情,冷淡开口:
“谢我?那你们可谢错了人。我此番是携任务而来,并无意愿插手人间之事。出手,只不过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罢了。”
心里却在骂骂咧咧:一帮子蠢货!
不考虑现实,只顾着坚守愚昧的正义有屁用?!不是从前劝人改邪归正一口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时候了?
现在人家明显没有为祸人间的意图啊喂!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死!
还非要指着鼻子挑衅人家!嫌命长了?!
别是人家对你们和颜悦色太久了,就真把人当软柿子了吧!
拜托,那可是魔!
还是货真价实的大魔!
魔族祖上就没有一个脾气好的!
到时候给人家激怒了,妈的伏尸百万了,高兴了是吧?往后八百代前仆后继都不够她杀的!
想着,她看向师如月,望入那熟悉的眼眸中时,心中便平静下来。
扬唇一笑。
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楚红鸾向师如月一颔首一抱拳,扬声道:
“吾奉凌霄界主君之命,邀师姑娘入我凌霄,主西域魔宫,居,魔神之位。”
言罢,手一张,掌心便多了一块黑漆漆的古朴令牌。
上面若有似无散发的神息,昭告着所有人,她没在开玩笑。
楚红鸾拿腔拿调地传完话,便收了势,将令牌往师如月怀中一抛。
“这是主君为阿月准备的魔神令。凭此令牌,阿月可自由在两界穿梭。”
随即笑道:
“凌霄界西域山峦叠嶂,密林万里,常年被瘴气笼罩,适合魔族修行,但对普通神仙来讲却危险又致命。因此,西域从前并无人管辖,若阿月肯来,整个西域便都是你的地盘。”
“主君特意为阿月在西域修建了魔神殿,不过,魔神殿目前除了傀儡宫娥,并无其他人手。阿月入主魔宫后,需要自己招兵买马、组建出属于阿月自己的军队才行。”
魔神,并非文神,而是货真价实的战神。拥有养兵屯兵之权。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上界主君怎可如此昏庸!竟要亲手立一个魔神!这与纵火烧身又有何异?!”
毫无疑问,这椎心泣血之言又是出于正道修士之口。
楚红鸾本满面笑容等着师如月答复,闻言,便骤然冷了脸色。
周遭的空气瞬间沉寂下来。
众人白了脸色,再没有一人敢出一言。
“天下恶念,滋生魔息。过不了多久,就会蕴养出新的魔。只要世间仍有生灵,生灵仍有七情六欲,魔族便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魔,是杀不尽的。”
“魔修,亦无穷日。”
“可此间已经再承受不起一次屠魔大战。”
楚红鸾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但如果,有一位魔神。”
“天下的魔、魔修,便都是她的麾下。”
“只要她无心征讨天下,便可永世太平。”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魔神的存在,就是为了管束所有新生的魔以及魔修。再野性难驯者,也野不过魔神去。
凌霄界决定向师如月抛出橄榄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为了示好,主君甚至开放了魔、乃至魔修飞升的通道。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魔族卷土重来的隐患,还兵不血刃地为凌霄界引入了新的强大战力。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但如果她有心呢?”
有正道弟子,赤红着双眼喃喃着问。
如果她有心为恶,征讨天下呢?
而楚红鸾的回答是:
“她是不同的。你们自己,不也发现了吗?”
他们沉默了。
当然,师如月是不同的。
他们甚至无法欺骗自己。
如果是她的话……
如果是她……
方才的激愤悄然退却,正道修士们神情恍惚,但再没有谁反驳。
见此,楚红鸾心中长舒一口气。
这帮蠢货。
可算是开窍了。
“那,阿月,我们凌霄界见咯。”
楚红鸾笑得张扬又肆意,她甚至没等师如月回答,就潇洒离去。
她知道师如月会同意的。
因为,上界的风景,她也想看看吧。
师如月攥着手中令牌,目送她离开,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诸葛青云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她心情不错。
因为那个楚红鸾?
诸葛青云暗中撇了撇嘴。
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罢了,能使阿月高兴,他该谢她。
……
楚红鸾一走,现场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当然,尴尬的是那帮正道修士,那叫一个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而原本就与师如月一阵营的异世者、魔修、妖族等,都在心里臭屁得不行。
卧槽!不愧是我们老大|妖后!真牛!
连上界都特地来挖人了!
还是红鸾老祖亲自来的!
人家修行千万年历经九死一生破镜飞升,到了上界也要从最低等的小仙做起。
我们老大|妖后连渡劫都不用,上去就是战神!能领兵打仗的那种!
牛掰!太牛掰了!
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此时,正道修士正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打破尴尬,便听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秋书!你之前跑哪儿去了!?”
来者正是先前大战时不知所踪的百晓生,段秋书。
龙三一见他,便嗷的一声嚎了出来。
段秋书仍是那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但却好似哪里与之前不一样了,他缓步走来,龙三硬是控制住了没敢直接跑去搭他肩膀。
好像是段秋书。
但又不太像。
“在下哪儿也没去,只是寻了僻静地儿,等待一切结束而已。”
“什、什么意思?”
龙三面露迷茫。
段秋书莞尔一笑。
“我是来……接我的孩子们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