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
申如凤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变得麻木。
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份执着和不甘心。
无论文汐是死是活,他都需要一个交代,一个对他们过去情分的交代。
之前申如凤不是没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文汐已经死了。
可偏偏他没证据啊。
他没有得到文汐已经死了的证据,所以他的心一直悬浮着。
直到第一次见到李柔,这个和他同源的表侄女,以笃定的口吻说,文汐一定还活着。
她当时的样子,明媚中透着娇憨,眼底闪着固执的信念,明明是个矛盾的黄毛丫头,他却诡异地信了这个素昧平生的表侄女,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于是他又派出了更多的人手去寻找文汐。
他害怕文汐孤零零地一个人活着,挣脱不了环境和命运的桎梏,如果他自己先抽身投入到正常生活工作中,文汐会很可怜,对文汐也不公平。
他也害怕文汐已经不在了,却不能魂归故里,困在陌生环境,她得多无助。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找寻她。
可李柔刚刚说什么?
她说真心相爱的人没能在一起,除却生死,一定有一方说了谎。
文汐不会说谎,所以她……不在了?
李柔看着申如凤宛如风中残烛,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刚准备开口安慰一番,厨房拐角处的小径就传来顾毓钧清淡的声音,“早,各位。”
卢澄第一个跳起来,迎了过去,见对方一手提着大水桶,一手拎着钓竿,寻思肯定有好东西,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毓钧,来啦?”
“嗯,卢哥。”顾毓钧将水桶放在井边,卢澄马上凑过去看。
顾毓钧在旁边解说:“我早上刚钓的昂刺鱼和小鲫鱼,晚上给你们烧豆腐鱼汤啊。还有鲢鱼,红烧。”
卢澄一叠声地说着“好。”
眼睛却黏在桶里一群大螃蟹上。
顾毓钧笑着道:“哦,六月黄,晚上做辣炒六月黄给你们吃。”
卢澄化身复读机,搓着手不停说着好。
走廊下的一群人也马上凑了过去,看到六月黄个大肥美的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桶里每只六月黄都有小孩手掌大。
“这个不是大闸蟹吗?”叶凝春天真发问。
他们北方人每年吃的大闸蟹都是南方人挑剩下的,哪怕是她这样的身份地位,也只有秋冬季到南方旅游才能吃上真正肥美的大闸蟹。
赵鑫痛心疾首,一副被人诈骗了的样子:“是啊,这竟然是六月黄?我在魔都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六月黄。”
李柔十分理解他的崩溃,她在魔都见到的六月黄都只有桶里的三分之二大,小了整整一圈,每次见魔都人民吃这些满足的样子,她都深表同情。
城里人还以为他们乡下人吃不起,殊不知,乡下人都捶碎了拿去喂鸡。
根本不稀罕的。
“六月黄就是大闸蟹小时候,也叫童子蟹。”顾毓钧解释道,他放下钓竿,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扭头说:“走吧,我们去摘桃子,中午在我丈人家吃午饭,晚上回来料理这些鱼蟹。”
“好哎!”叶凝春欢呼一声,“出发!”
“晓柔姐呢?”李柔问道。
顾毓钧说:“先回娘家做准备去了。”
李柔家到曹晓柔家距离1.1公里左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因为是一条笔直的水泥路而显得很近。
道路两边是各式各样的独栋小楼,有的是朴素端庄的徽派风格,有的是洋气的小别墅。
像李柔家那种复古洋房竟一个都没有。
李柔无奈地表示她爷爷在十里八乡发迹最早,然后吃老本,落败也快。洋房在那个年代人人艳羡,现在除了怀旧,一无是处。
不过城里人喜欢,拍照很出片。
李柔想都能想象出,等度假村落成,那些城里人趋之若鹜来她家打卡发朋友圈的盛况。
众人边走边观赏,偶尔点评一番,说哪些人家将来可以用五星民宿的噱头吸引游客,定价多少,哪些人家四星,哪些三星,聊得不亦乐乎。
“嘻嘻~你们好慢嗷~要不我先走一步?”
身为孕妇,享有特权。
其他人在步行,李柔则慢悠悠开着自己高贵冷艳的紫色小电驴,表情欠儿欠儿的,笑眯了眼睛。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整个人闪闪发光。
苏继铭就走在她旁边,满眼宠溺地望着她:“不可以,你没戴头盔,就保持这个速度慢慢开。”
“交警都没你管得多。”李柔不满地嘟哝。
苏继铭觉得这姑娘偶尔三观有点跑偏,笑着劝道:“戴头盔是为了旁人戴的吗?”
懂得反省是李柔的优点之一,其实刚说出口她已经后悔了,顺势就坡下驴:“好嘛~是为我自己,我错了。”
苏继铭还没来得及欣慰,就听李柔扬声说:“车后座还能再坐一个人,凝凝,阿禾,你俩谁要和我一起走?”
苏继铭委屈,苏继铭不说。
他的副驾是老婆专属,老婆的车后座却谁都可以。
叶凝春与姜禾脸上的惊恐如出一辙,异口同声拒绝了李柔的好意。
“不了不了!”
“不用啦!”
莫名觉得孕妇做什么都让人提心吊胆。
李柔愤怒:“不要拉倒,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你们根本不懂我的车技有多好!只要是两个轮儿的!”
苏继铭信,但他惦记那后座主要是想护着李柔。
李柔扭头看他,在他期待的眼神中,迟疑了几秒,好心地说:“老公,你腿太长了,坐后座不舒服的,你还是走路吧。”
苏继铭感觉牙龈有点紧,但还是温和地说:“好。”
两个姑娘齐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她们的腿不长吗?竟然被李柔邀请。
姜禾、叶凝春都是170的身高,都拥有优秀的体态,现在感觉被167的李柔冒犯了。
李柔丝毫没在意,目视前方,表情严肃,手上轻轻拧着电门,偷偷加速,有种掩耳盗铃的“美感”。
三分钟后,就远离了众人的视线。
苏继铭气笑了,不想说话。
众人跟着顾毓钧抵达他老丈人家的时候,曹晓柔和李柔正坐在院子里聊天。
“晓柔,爸呢?”顾毓钧问道。
曹晓柔回头看到一群人,白皙的脸又瞬间红到了脖子根,马上起身挨着顾毓钧站着,冲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声音轻轻地说:“爸在堂屋会客呢。咱们先去桃林吧。”
晚上看不分明,这大白天才发觉曹晓柔长得有多赏心悦目,标准的江南小家碧玉,看一眼就让人产生保护欲。
不过此时大家尊重社恐人士的内部文化,决定不和曹晓柔过度交流,感觉她耳垂都快红到滴血了。
苏继铭上前扶起了李柔。
一行人刚准备随顾毓钧夫妇出发,就听到一声瓷器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脆响,紧接着堂屋传来一道中年男子暴怒的咆哮:
“你走!老子不做你生意了!”
“说好两块二,没两天又两块一,现在又变成两块了,大豆价格波动都没这么快的!”
“曹老哥,你可想好了啊,你那树上的果子可都要熟透了!你不卖就烂地里了!”
另一道声音同样愤怒,却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底气。
“烂了也不卖你,你走!走走走!”
吵闹间,就见一道矮胖的身影被另一道高瘦的身影推搡着出了堂屋。
矮胖的是饮品公司的姚老板,高瘦的是曹晓柔的父亲曹建华。
“嘿~曹老哥,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我是真心实意想帮你!”姚老板双手扒着门框,赖着屁股,任凭推搡也不肯挪步。
开啥国际玩笑,他拖到今天就是为了想用最低价收购曹建华家的果子,之前说已经收购了一批龙泉驿水蜜桃都是忽悠曹建华的,想让他产生危机感,到时候价格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现在要是对方不卖,他一切计划泡汤不说,时令果汁饮品市场份额占不到,股东们不得扒他一层皮吗?
要知道集团官方V博下,天天有人追着问水蜜桃果汁什么时候返场,市面上只有他们这家品牌的最好喝。
“前几天是你亲口说两块一绝对不再砍价了,说话和放屁一样!做生意没一点诚信,认识你算我倒霉!”曹建华横眉竖眼地指着姚老板一通臭骂。
“爸,算了,别和这种人置气,气坏身子不值当。”
曹晓柔跑到曹建华身边,一边帮父亲顺气,一边蹙着眉警惕地看着姚老板。
姚老板一见到曹晓柔,眼神立刻变得温和起来,隐晦地打量着她,无视她的态度,笑眯眯道:“晓柔啊,你快劝劝你爸,你说那几十万斤的桃子烂了多可惜啊,我愿意收他还不高兴呢,你说说看,这老头,倔驴嘛!”
曹晓柔没搭理他龌龊的眼神,三年前第一次见,他就以长辈的名义抓着她的手一个劲儿摸,还暗示曹建华想结个亲。为此,他收购桃子的价格都比市场要高3毛。
曹建华一根筋,根本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姚老板人实诚还懂得心疼农民,瞬间好感拉满、感恩戴德。
而曹晓柔又是温吞柔弱的性子,没好意思和父亲、丈夫讲这件事。
后来姚老板再次来曹家做客,话里话外多了一些试探,问曹晓柔怎么没在家之类的。
曹建华告诉他,女儿不时常回来,大多时候在婆家,姚老板裂开了,然后就找借口离开,从那之后除了业务上的往来,就不怎么上门了。
但不影响他好色。
顾毓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站到丈人和姚老板之间,隔开了姚老板凝视自己老婆的视线。
他冷冷道:“说不卖就是不卖,你可以走了。”
姚老板也不蠢,一眼就明白了顾毓钧为什么出头。
姚老板个子不高,但不影响他气焰高:“呵~小老弟,你还太年轻,我不怪你不懂事,几十万斤的桃子你丈人花了多少心思你可以不谈,钱总要谈吧?干什么要和钱过不去?”
“我两块钱一斤收,五十万斤100万,你丈人还能保本,不然他这一年不就白干了?”
“白干也不卖你,拿着你的合同滚!”曹建华气得咬牙,直接将合同拍在姚老板胸口。
做出驱赶牲畜的动作,嘴上也没放过他,“哦嘘——哦嘘——”
姚老板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太好了!他不要,卖给我们好了。”卢澄呲着大白牙,一脸兴奋地打断了姚老板施法,“曹大叔,你的水蜜桃我们承包了。”
姚老板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多出来的一群男男女女,刚想嗤笑反驳,扭头一看,他们个个品貌上乘、气度不凡的样子,瞬间萎了。
他本想说年轻人就是猖狂,那50万斤的桃子是你一张嘴就能吞下的?
再多能买多少?
可是看清这帮人的样子,他说不出口。
尤其人群中气质凛冽令人无法忽视的那位年轻男士,他认得,财经新闻上见过,苏铭集团现任话事人苏继铭。
现在上去攀高枝的心思他都不敢有,只想悄悄退场,毕竟他也没糊涂到认为自己这样逼迫别人的把戏,人家商界精英看不出来。
他这会儿心里有点责怪曹建华了,你要认识苏继铭你早说啊,装什么弱者!晦气!
看样子今年的桃子真的只能换供应商了。
“啊曹老哥,那个~我还有事,先走啦,哈~哈哈~有机会咱再合作。”
“你们聊!你们聊哈~”
姚老板倒退着作揖,出了院子,还自觉将院门带上,灰溜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