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蕊迟疑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尤优目光闪过一丝狐疑,敛着神色,问:“她自己一个人?还是你们陪她一起去的?”
翟蕊叹了口气:“她自己一个人去的。”
“你们这么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尤优语气很平静,翟蕊却听出了他的怀疑,于是又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尤队长,不瞒您说,梦梦在接到同学邀请之后突然变得跟生病之前的状态一模一样,不仅说话条理清晰,而且整个人都很平和很喜乐,我和他爸太久没见到这样的女儿了。
我们真的很激动,只是也没敢抱太大希望,可她正常的状态持续了一周,您知道吗?她还主动把以前的课本翻出来要学习,她说她的那位同学各方面条件都特别优秀,优秀到犹如神祗,所以她要努力让自己也变得优秀,才能坦然地站在他身边。
您不知道当时我们有多欣慰,我们甚至以为她好了!
不论对方是谁,我们都很感激……只是没想到,孩子去见了对方回来之后更不正常了,这一周我和她爸过得什么日子啊!真的比以往加起来还心力交瘁!”
尤优:“具体说说。”
提起这件事,翟蕊的眼神里就爬满了恨意,她双颊微微颤动,死死咬着牙,道:“梦梦参加同学聚会那天,其实我有偷偷开车跟去,见她打车到了一个花园洋房,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出门迎接她,对她很热情,我看着也就放了心,都怪我大意了,我没有留下来观察,孩子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就变得很安静,安静得不正常,不像以前重度抑郁的那种绝望的安静,她的眼神似乎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我和她爸觉得不管她做了什么决定,肯定都不是好事,就轮流请假在家陪她,可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我们。”
尤优很想同情她,但他到底是老练的刑警,没有被翟蕊带节奏,再让她说下去就没底了,于是将询问拉回了原点:“陈佳梦用来行凶的汽油弹是怎么来的?”
翟蕊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她扶了扶眼镜,说:“应该是她自制的。我老公是化学系教授,女儿受他影响,从小就对化学感兴趣,汽油弹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谁都可以做。”
尤优目光锐利地盯着翟蕊,问:“陈佳梦的汽油是哪里来的?”他握着笔轻轻点着桌面,这个动作代表他心里不信任以及耐心快清零了。
翟蕊看着非常配合,马上交代:“怪我和她爸大意了,梦梦自己偷偷从家里车库取的,上周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我们,我想,她大概就是躲着做这些东西吧。”
尤优点了点头,以他的经验来看,翟蕊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些事,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于是交代徒弟将陈佳梦重新带回了审讯室。
她依然怯怯懦懦的,全身紧绷,柔弱的样子仿佛大点声就能把她吓得嘤嘤哭。
见她坐下后,尤优调整了一下坐姿,放软了语气,问道:“陈佳梦,你现在可以接受问询吗?”
陈佳梦似乎需要借助力量一样看着翟蕊,后者抓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才软绵绵地“嗯”了一声:“我可以。”
尤优本来想直接问同学聚会的事,怕一下子刺激到她,还是打算循序渐进:“你现在能想起来中午12:33做了什么吗? ”
陈佳梦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柔柔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不是自愿去做那种事的,是有人命令我去做的,如果我不做的话,她会在全市最高的地方对我公开处刑,她会烧死我的,她还会拔光我的头发,扒掉我的衣服,让我变成全市的笑柄,她会,她会,啊……”
陈佳梦突然抱着脑袋尖叫起来,满眼惊恐,翟蕊一把搂住了她,眼泪又啪嗒啪嗒直掉,她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后背,隐忍地哭泣,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看得小警察都忍不住伤心起来。
这事儿今天了不了了,尤优沉沉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交代了几句,然后带着翟蕊母女一起去了医院。
另一边的询问室,李柔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七七八八了,她纯粹就是嫌弃男朋友太黏人,想去躲清闲,结果就遇到了“恐怖袭击”,她可以保证自己跟犯罪嫌疑人不认识,没有任何恩怨。所以在王亮眼里,坐实了她是活柯南的体质。
李柔在证词上签过字后,王亮将本子收起,沉默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吐槽道:“不是,怎么每回这种事都有你?”
李柔茫然过后,一脸痛心疾首:“我母鸡啊!我也不造为啥啊!你说我这样的老实人,怎么人生就那么艰难呢?”
“可能,我只是猜测啊,天将降大任于我也?”李柔咧嘴一笑,同样是90后,她在王亮面前比在尤优面前轻松很多。
王亮白了她一眼,起身整理桌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侧头喊道:“还不走?要我留你吃饭?”
李柔忙不迭地起身,开玩笑,这里是警局,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能走你倒是吱一声啊!
负责记录的女警提前出去通知了接待室里的苏继铭。
“肉肉!”苏继铭从走廊拐弯就看到了李柔,马上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捞进怀里,紧紧搂着,恨不得将人揉进骨髓,“肉肉,吓坏了吧?附近有医院,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真是令人窒息的爱!李柔的脑袋被他摁在胸口,只能拼命舞着双手,艰难地说:“我要被你勒死了~”
旁边的女警捂着嘴偷笑,这二人养眼归养眼,甜也是真甜,但是好搞笑!
苏继铭听到她闷声闷气地说着什么,还以为她委屈坏了,当下心碎一地,将人搂得更紧。
果然没有危险的时候,男朋友就是最大的危险!李柔抬起一只手拍着他的手臂,含糊地嚷着:“松手松手!要闷死啦!”
这哥们儿是大蟒蛇吗?没事就爱缠着人!
女警适时提醒:“那个~先生,你女朋友好像不大舒服。”
苏继铭闻言,赶忙松开李柔,细细将人看了个遍,见她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赶忙用手背覆上她的额头,没发烧,还好!
女警笑着摇头,离开前提醒了一句出口方向。
李柔捧着心口喘匀了气,含嗔带怨地瞪了苏继铭一眼,眼睛水蒙蒙的,倒真像林妹妹上身了,“哥,咱立立规矩昂!以后在外面不准跟我有除了牵手以外的肢体接触!”
“为什么?”苏继铭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警察跟肉肉说什么了?怎么管那么宽?情侣之间亲亲抱抱举高高违法吗?
李柔没理他,轻哼一声就朝外走。苏继铭马上跟了上去,想不明白的就先放一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肉肉的健康问题。他大跨步一把牵住了李柔的手,举起来扬了扬,说道:“肉肉,我没逾矩。你不想去医院没关系,我通知医生到家里帮你检查。只是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先前他被安置在接待室的时候,整个人如坐针毡,想到李柔一身脚印,他的心就被撕扯得生疼,那样娇弱的小姑娘,大庭广众被人殴打,不光是身体上的痛,脸皮薄点都能直接抑郁,有一瞬间,他恨不得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
“没人打我,只是个意外。”李柔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苏继铭气结,脚步滞后一步,手却没松开,李柔没能拉动他,扭头看了一眼,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他的眼底满是隐忍的怒意,为什么她总是无视他的心情?为什么总是不正面回应他的爱和忧心?
“哥,怎么啦?”李柔马上嬉皮笑脸地凑了上去,抽回手转而双手捧着他的脸来回揉搓,“怎么啦?怎么啦?别这么严肃,笑一个嘛!”
看,她都懂,她就是这样能将他的心玩弄于鼓掌之间,可她似乎并不那么在乎,苏继铭有些受伤。
这两个月来,他对她倾注了全部的爱意,但她的回应却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浓烈,若即若离是常态,像一阵风一样难以捉摸。
“没什么,先回家。”苏继铭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心软了,自己选的小祖宗,能怎么办?只能供着!
李柔不知道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了一轮自我pUA,但她知道自己的情商太低了,可能说话不注意会让人误会,她主动挽住他的臂弯,靠着他的肩头,一脸俏皮地说:“哥,我是想回家再跟你细说,你忘了,我有被动啰嗦症呀!”
苏继铭果然心头一松,肉肉有时候的确比较健谈,一旦打开话匣子,她恨不得从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开始说起。
“哥,你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不喜欢我了?”李柔嘟着嘴,鼻音重重地撒娇,“一定是的,我看出来了!”
讲真,这会儿她是真的心慌,而那一瞬间的感觉她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在感情方面的确有着风象星座独有的贱嗖嗖,怕对方喜欢自己,又怕自己喜欢对方,又怕互相喜欢,还怕互相不喜欢,到最后全部都是有情人终成陌路。只是苏继铭是她徐徐图之的人,并不是轻易开始的,自然也不肯轻易结束。
谁都不知道,她将他藏在心里整整10年,再怎么不承认,那也是一种隐秘的欢喜,不宣于人前,是因为当初的自己不配。
“怎么会。”清朗温润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抬眸望着他,眼底细碎的受伤和依赖一闪而过,苏继铭心脏一紧,随即绵绵密密的欢喜在心里漾开,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马上将人重新揽入怀里,肉肉对他的爱是真实的,只是需要他时常自己挖掘而已,这又有什么关系,经营得好了,生活处处是惊喜!
李柔很擅长将真心话用撒娇的方式不经意地说出来,看似随意,实则真心。只是需要相处得足够久,才会真正不费力地了解她。
苏继铭见她沉默不说话,心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刚才的确有一瞬间,他对她的喜欢抽离了,果然他还是不够无私,他还是希望得到肉肉的回报,如果爱一个人不是时常觉得亏欠对方,反而觉得自己做得够多了,那这段感情就到头了,这才哪儿到哪儿,说好爱她一生,绝不可能中途放弃,他软声哄道:“肉肉,是我不好,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不愿意说自己是太担心她了才那样,这样说就太卑鄙了,相当于把责任推给女方,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李柔“哦”了一声,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她理解每段关系都有平淡期,她允许他走神,允许他抽离,但不可以太久,而且也不能是因为其他女人,男人也不行!
二人携手走着,却谁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苏继铭惆怅得抓心挠肝,一直到警局院子,李柔才给台阶,她一个转身,软乎乎地扑到他怀里,凉凉地说:“呐!你柔弱无助但能吃的女朋友饿了,我劝你别不识好歹,马上带她去吃垃圾食品,不准说对身体不好!炸鸡汉堡披萨奶茶脏脏包小蛋糕,一样不能少!”
苏继铭嘴角刚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马上就被一道凄厉的叫喊声打断。
“啊——啊——”
情侣二人齐齐扭头望去,一位中年妇人拼命搂着一个发疯的年轻女子,尤队长也在一边帮忙架着她,女子眼睛赤红,眼神幽幽地盯着苏继铭,手却指着李柔啊啊大叫,看起来崩溃不已。
“哥,是她,今天的事情就是她闹出来的。”李柔说得一脸疑惑,“我都不认识她,但她说要杀了我,她可能认错人了吧?”
苏继铭却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女子凄婉地叫道:“苏继铭!苏继铭!你害得我好苦啊!苏继铭——”
苏继铭和李柔双双心里咯噔一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只不过一个眼神里是惊疑: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她了!一个眼神里是诘问:哥,你咋回事?
这时翟蕊也惊诧地抬起了头,苏继铭这个名字她何其熟悉,不说那些奥数比赛连年冠军的名头,单单她女儿青春期的时候天天挂在嘴边,也足够她熟悉了,只是这样惊才绝艳的孩子,她是第一次见到。
女儿说他害了她?
在众人的疑惑中,陈佳梦喃喃开口:“苏继铭~我不过是受人挑唆吻了你的脸,她至于那样报复我吗?她没日没夜地让人欺辱我整整三年,你从来都看不到!你只有你自己……”
翟蕊一下瞪大了眼睛,找到了!女儿抑郁的元凶找到了!她只是抱着女儿,不敢阻止她的话,她想知道真相,这个真相等得太久了!
尤优也在一边默默听着。
陈佳梦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滔天的恨意,“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看不到别人,我因为你被人磋磨了三年,我向你求救,你看不到!你的心比石头还硬,捂不热!谁都捂不热,如果你一直像天上清冷孤高的明月,谁都触碰不到也就罢了,大家心里反而都好受,可你为什么要爱上这个女人?为什么!”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苏继铭,你该死!她更该死!”
她的眼神逐渐癫狂,几乎要泣血。
李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咬死自己。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苏继铭,一瞬间,抽离了,仿佛是个旁观者。
哦吼!小哥哥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