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豪华VIp病房内,苏欢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帮苏铭削着水果,从老爷子说“干孙女”起,她就再也没说过话。
苏铭的角度刚好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但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导她。
人生虚空而来,暗暗而去,中间的过程酸甜相伴,再苦忧参半,一切的爱恨情仇都会随着时间如影飞去,到头来没有放不下的事,而女儿的执念不过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而已,对孙儿的怨恨也不过是她发泄情绪的借口。她也是活了半生的人,有些事她应该是看透了,只是她明白,一旦自己放下了,那个孩子就彻底消失了,所以才一直这么执着。
“这小姑娘怎么用个男人的头像和名字,”苏铭举着手机,眯起眼睛,露出地铁老爷爷的表情,“不好,不好。”说着把手机递给苏继铭,“帮我把她备注改改。”
苏继铭顺从地接过,屏幕上是一个微信对话框,对方的网名叫“闲疯帝”,头像是一个男性动漫角色的背影,身着黑色连帽衫,背着一把古刀,正扭头看向身后的镜头,露出了淡然而帅气的侧脸。
就这套搭配,李柔一年到头要跟许多人解释自己是女的,很多人上来就称呼她为李先生,又或者小哥哥,但她宁愿解释,也不改,因为她最喜欢看门张大爷了,这还是她自己画的。
“爷爷,备注改什么?”苏继铭寻思这女孩大概是个假小子。
苏铭接过苏欢递过来的小香梨,啃了一口,汁水四溢,香香甜甜的,还是国内的水果好吃,他吃完一口,慢悠悠道:“改她名字,李柔。”
“什么?”苏继铭震惊地抬头看着老爷子,脚下意识地朝着门的方向挪了一下,他努力压制住往外跑的冲动,谨慎地确认了一遍,“哪两个字?”
苏铭眯了眯眼睛,孙儿这么失态的情况少见,上次还是两年前,“木子李,温柔的柔,怎么?认识?”
这下苏继铭直接轰一下站起身,把苏欢吓了一跳,抬头问他干嘛。
苏继铭激动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都糊掉了:“爷爷,妈,我出去一下。”
不等二人同意,他转身就跑出了病房,苏铭和苏欢面面相觑,又齐齐望向房门口一闪而过的残影,“这孩子好像还没问我那姑娘在哪儿。毛毛躁躁的。”苏铭幸灾乐祸地哼一声,又慢悠悠啃了一口梨子,感叹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爸,怎么回事?先前送你去3楼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苏欢似乎捕捉到了重点。
苏铭把刚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苏欢不解:“那跟继铭有什么关系?他那么激动干什么?”
苏铭嗔怒地瞪了她一眼:“你当妈的人,就不能关心关心自己儿子的事?他都多大了你知道吗?”
苏欢低眉顺眼,表示虚心接受批评,随着岁月流逝,她心里对苏继铭的怨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只是要像别的母子那样相亲相爱,她还有些勉强。
“虽然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提倡晚婚晚育,都是享乐主义,但咱家继铭是那样的人吗?很多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老爷子逮到机会就要教训女儿,“他心里一直有个喜欢的姑娘,我想应该就是我那干孙女,你当妈的也帮他拿拿主意,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打电话给他,跟他说,李柔在2号楼看眼科。”老爷子斜睨着苏欢命令道。
苏欢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还以为自己儿子是个gay呢!这么多年感情上没动静儿,合着是闷骚啊!
“不是,爸,哪有那么巧的事,说不定只是重名呢!”话是这么说,她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苏继铭一路狂奔到楼下,呆呆地看着医院大门外,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树叶凄凉地飘至角落,所以他下来干嘛来了?怎么不问问爷爷李柔在哪儿?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接通:“妈,有事吗?”
“李柔在2号楼看眼科。”苏欢快速交代完,挂了电话。
苏继铭脑子还在处理信息,脚已经随着目光先一步朝着2号楼奔了过去,心里不断呼喊着:肉肉,等我!
不出意外就出了意外,当然根据设定也不意外。
苏继铭来到2号楼以股东的名义调出了李柔的就诊信息,他赶忙顺着信息去了门诊室,直接敲门而入,发现她没在,就问了医生几句,医生说那小姑娘已经看完走了。
苏继铭怅然若失,道了声谢欲走,又回身问了一句:“她眼睛怎么了?”
医生知道他是大股东,也就没了职业操守:“哦,轻度角膜炎,不严重,一般一周可以恢复。”
“好,谢谢。”苏继铭离开了诊室,游魂似的飘回了苏铭老爷子的病房。
老爷子一看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来气,“哼”一声裹上被子,翻身背对着他,“出息!”
苏继铭安静地坐到椅子上,瞥了两眼老爷子枕头边的手机,苏欢没看他,却莫名知道他想做什么,将老爷子的手机拿起递到他面前,调侃道:“跟你爷爷还不好意思开口?”
苏继铭又不是什么梗脖少年,他才不会有那种没必要的风骨,面不改色地接过手机,道了声谢,将李柔的微信号推送给了自己,然后添加通讯录,动作一气呵成,接着就是无止境地等待,他时不时就看一下手机,结果每回都失望,心情逐渐从期待变得焦躁又恢复成一潭死水。
她是不是不想跟他相认?
苏欢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心里突然变得闷闷的,她竟然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原来他一直这样寂寞。要不是习惯了寂寞,他的情绪应该更外放才对。
与此同时,李柔站在地铁车厢中刷着小游戏,游戏设置可以在玩的时候屏蔽一切信息和电话打扰,等出了地铁之后,一局游戏也结束了,再打开微信,铺天盖地的信息映入眼帘,全是找她的供应商以及甲方,她一条条回复,最终还是遗漏了苏继铭的添加好友请求。
没办法,她现在过的就是“千薪万苦”的日子,拿着几千的工资干着几万的活儿,比她领导还忙。
回到公司,她立刻投入到工作中,尽管已经是淡季了,零星的客户定制团还是有那么几个的,现在已经在为6月份的团队做准备了。
“徐姐,徐姐,帮我看看报价有没有问题呗!”李柔将双休加班做的线路发给了徐婷,兴冲冲地喊道。尽管徐婷经常提醒她在办公室要低调,这里坏人太多,她依然觉得职场上没有社会上那种坏人,堑吃得还不够多,天真得可怕,社会可是包含了职场。
“你呀!什么时候可以独当一面就好了!”徐婷嗔怪道,“不过你刚来没几个月,上手算快的了,很聪明!”无论如何,徐婷永远给足她面子。
“嘻嘻~”李柔灿烂又矜持地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哎!徐经理,开会了!”门口突然有人喊道。
一周一次的中层干部例会又开始了,李柔心里直突突,按照惯例,徐姐回来一定会怒气冲冲。
果然,徐婷开完会回来,又是皱着眉头发牢骚:“神经病!计调部要什么KpI!你见过伐?销售部、市场部和门市部不够用了吗?他分明就是欺负我们计调部!”
没见过!李柔不懂!不懂就问:“怎么啦?要我们跑业务吗?”
“对呀!说最低一个人一年跑两万净利润。你听听!销售部一个人就能拉几百万利润,缺我们这两万?他给我们提这种要求,分明就是故意刁难!”徐婷义愤填膺,“我跑两万很容易啊,一个电话就搞定了,唐唐也没问题,你怎么办?所以还是在欺负你,我们部门真的太老实了,也怪我不会跟他硬刚。”她抱歉地看着李柔,心疼坏了,总觉得自己带来的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她没能保护好她。
李柔却不以为然,就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她从进了公司开始就一直被各种穿小鞋,因为她是可耻的“空降部队”。
公司不大,人不多,国企。计调部就三个人,一个徐婷,一个唐颖,一个李柔。徐婷是计调经理,外号徐娘娘,长得端庄大气,为人温和老实,做事风格认真严谨,但老实人容易被欺负,哪怕她的后台很硬。唐颖是一个很牛的存在,天仙般的长相,优雅而干练,明明可以靠脸却靠实力,性格淡然,不争不抢,谁看到她都有点想跪拜的冲动。李柔就那样,又温柔可爱,又活泼俏皮,性格拧巴矛盾,美而自知,却不当回事,不懂得运用,浪费资源。
这种国企单位工资不高,但岗位紧俏,退休福利好,也不大会有外地人能进,魔都本地的都争破头进来,没点过硬的本事或者后台进不了。李柔没有过硬的本事,也不是本地户口,她却进了,别人能服气?这其中就有公司的大领导,他想塞人进来却被李柔抢了位置,因为他上头的人还不如徐婷的后台硬,只好天天给计调部找不开心。
别人李柔不管,她归荣耀给她的神,她想:这岗位刚好缺人,我刚好有熟人,哪儿那么多巧合?就是我阿爸父赐我的!你们上头有人怎么了?我上头有神,就是骄傲!
而且她也很争气的呀!进来又没有混日子,工作上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比隔壁市场部几个尸位素餐的要好百倍吧?
于是她在单位混得风生水起,人缘那是没得说。
五一假期前一天,人缘奇好的她,被会务部的同事秦勤邀请参加一个婚礼,秦勤说:“多肉,你最乖,明天五一陪阿姐去参加婚礼好不啦?”
多肉这个外号起源于一次KtV小聚,计调部和财务部以及会务部相处得比较好,所以经常在一起娱乐。那次就是在KtV玩真心话大冒险,李柔输了选了大冒险,几个女同事就量她三围和身高,接触她身体的时候,有女同事惊呼:“哇!你看起来瘦瘦的,身上肉怎么这么软啊!手感真好!”一嗓子下来吸引了很多“女流氓”,她们马上围着李柔一顿上下其手,她怕痒痒,在她差点笑疯过去的时候,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得出结论:她只是看起来瘦,骨架子小,肉多,像多肉植物。
李柔眼睛bling bling地看着秦勤,卷着舌头又不好意思又期待地问:“我可以去吗?新娘新郎没意见吗?”
秦勤一见到她就母爱泛滥,踮起脚摸摸她的脑袋:“就是新娘拜托我带人去的,给她撑门面,她娘家人少。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就当帮阿姐个忙!男方有钱,婚礼上有很多好吃的哦!”全公司都知道李柔是单身狗,节假日宅家里啥也不干,她铁定有空。
李柔捏了捏耳垂,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可我没有礼服要紧吗?”
秦勤拍板:“呆会儿下班阿姐带你去挑,阿姐买给你!”
“好!那你到时候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哦,不然我会尴尬的!”李柔以前社牛,现在牛杂了,时而社恐时而社牛,没有熟人的大场合她会不自在。
本来就是帮忙,秦勤帮她买礼服也无可厚非,尤其是秦勤平时就是特别大方的人,拒绝对方反而会不开心。
“当然跟你一起!”秦勤一口答应。
下班的时候,秦勤领着李柔到了德仕商场6楼,李柔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却没多想。秦勤帮她选购了一条漂亮的小礼服裙,500多块钱。李柔觉得太贵了,她心理价位是200,秦勤却说500都算一次性用品,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这是帮了她大忙了,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拂了她的面子。
李柔这才收下,简直要热泪眼眶了,长这么大,除了张焘送的那套衣服,就这件最贵了!